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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风波

御街上,书肆中都摆上了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也有人沿街叫卖。一摊主叫卖道:“苏轼苏子瞻写《刑赏忠厚之至论》,状元之文,屈居榜眼;杜撰典故,推陈出新;国朝文风,为之一变。十文一篇了!”另一摊主叫卖道:“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十文一篇了。想考状元吗?就买一份吧!”

吴复古沿街慢行,并买文章阅读,他的古异的相貌和道士的打扮引得行人驻足观看。一书肆贴上一副对联,众人围观,一书生念道:“苏子瞻论刑赏本自忠厚,欧阳公分典传原合圣心。横批:文风之变。”众人齐声叫道:“好,好!”士子们争买书肆的苏轼、苏洵文章。吴复古见此情景,捻须微笑。

章惇、曾巩等一行人到兴国寺内拜望苏洵。章惇施礼道:“久仰苏伯父大名,只恨无缘相见,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如若不弃,惇愿拜苏伯父为师。”苏洵蔼然长者,十分客气地对章惇说:“岂敢岂敢,折煞老夫也。贤侄之才,不可斗量,老夫何德何能,怎可妄为人师?”曾巩说:“哎,苏伯父过谦了,尊伯父为文坛泰斗也不为过。”苏洵急忙说:“岂敢!岂敢!夫子曰‘后生可畏’,国朝文章,还要靠你们。”

章惇见苏洵的旁边站着一位相貌不俗的青年,便向苏洵询问:“这位是?”那位青年施礼回答说:“小弟陈凤。”曾巩惊讶道:“莫不是新科第十名的陈凤?”陈凤说:“正是在下。”曾布说:“哎呀,这兴国寺真是藏龙卧虎啊,竟住了本科前十名的三位进士。”陈凤赶忙说:“我哪算什么龙虎啊,要不是苏伯父和子瞻、子由二兄相救,我早就暴尸街头了。”章惇问:“这是何故?”陈凤说:“那日我因交不起店钱被店家赶了出来,又身患重病,走投无路,正遇苏伯父和子瞻、子由兄弟将我救起,带到这兴国寺,大恩大德,永生难忘。”苏轼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诸位同道中人,谁没有三灾四难的时候。”苏辙也说:“这是我兄弟与陈凤兄有缘啊!”章惇等人都说:“苏家真是好一副侠义心肠!”

苏洵说:“蒙诸位来访,暂寓之地,无以相待,请到市上酒楼一坐。”章惇说:“伯父不要客气。您是士子的榜样,读书人的楷模,哪能让您破费!今天我们来一是要拜见您,以后请您多多斧正我们的文章,二是要给子瞻兄压惊,三是庆贺鼎革文风初战告捷,这四嘛——”张璪趁机说:“子厚,要给子瞻兄压惊,可不是说说而已。”章惇知道张璪的意思,笑道:“别急,这第四就是我章惇要请大家到那汴京第一楼——汴河酒楼上来个一醉方休!”

苏洵道:“这如何使得!”张璪说:“苏伯父不要替他节俭,我们不吃,他的银子怕就会跑到酒楼歌伎的怀里去了。”众人大笑说:“就是,就是。”苏洵含笑道:“既是如此,老夫也不便拂了你们的雅兴,你们年轻人就去放任一回,我也就不去碍手碍眼了,哈哈!”章惇一揖:“苏伯父果然雅量高致,令我等后辈感佩!”众人一笑,都说:“拜别苏伯父!”

汴京,州桥街上,小贩摇着拨浪鼓,响声一片。商店、酒楼、瓦肆鳞次栉比,各种摊铺林立,布摊、小吃摊、杂货摊挤在一起,游人如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一派繁盛的景象。

章惇一行人边走边看,章惇对东京最为熟悉,他向众人介绍说:“这就是东京的御街,说到这汴梁城,就要先从这御街说起。自宣德楼一直南去,约阔二百余步,两边乃御廊,市人买卖于其间,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两行,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苏轼兴奋地看着街道,说:“子厚兄真是汴京通。”

张璪插进嘴来:“唐人考中要‘一日看遍长安花’,我们不去采花,喝喝酒总可以吧!”曾巩笑话他说:“没学问,看花的‘花’不是采花的‘花’,这‘花’指的是秦楼楚馆的声色之伎!”张璪说:“当然当然。您是当今文坛泰斗欧阳修的得意弟子,谁敢和您比学问呀!哎——我倒要请教一下,唐人可以‘看花’,我们宋人怎么不看?”曾布笑道:“哥哥,你上了邃明的当了!你以为他真的不懂?”曾巩一愣,笑道:“呵呵,原来邃明兄是此道中人。那今日我们就开宋人之先河,看尽汴京的名花如何?”众人大笑。

汴河酒楼一楼内,五十岁左右的著名说话艺人张山人带着徒弟王任辩正在做场。宋时说话设施较为简单,一般一人独说,有些著名说话人也有徒弟用锣、鼓配合。台上设椅一张,说话时,张山人随着节奏,不时站立、坐下。徒弟王任辩抱一鼓立在左后方,和着师父说话的节奏,不时用鼓槌敲击着。刘几等几个太学生坐在酒楼内喝闷酒。

张山人说道:“各位客官,在下张山人,说完了韩信,再说一段公案,以答谢众位的盛意。(咚咚)不知可好?”客人皆称好。张山人笑道:“此公案与以往公案不同,(咚咚)以往公案,说的是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有冤的伸冤,欠债的还钱,总是有个了局。(咚咚)这番公案,却是死了白死,冤了白冤,上到九重阙,下到阎王殿,却是无人理睬!你道说什么来着!(咚咚)说怪也不怪。只因朝廷取士,废了太学体,太学生中,无一人上榜,故有老太学生投河自尽一事。(咚咚)诸位说说,非人所逼,非人所迫,如此投河,岂不枉了自己的性命!(咚咚)”

刘几听见这话,怒拍桌子。一太学生站起,怒道:“岂能白死,迟早要找欧阳修算账!”众人侧目。

张山人不知发怒的人即是太学生,笑道:“客官休要恼怒。想当年,在下自禹州来京城赶考,颇为自负,未曾想名落孙山,流寓京城,只好做起了说话人。(咚咚)时也,命也,怨得谁来!(咚咚)”刘几站起,蹿上台去,伸手就打:“你个臭说书的也敢在这里含沙射影,若不是只取欧阳体,我等岂能不中!”众人大惊,喊道:“怎能打人!”

张山人整整衣服,继续说道:“想必阁下就是太学生了。那太学只有六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才能进入,来欺负我一个说话人,自是伸手就打啊,算不得本领!(咚咚)若是真有本领,就写出一两篇经世济时的文章来。若论起写此文章,只怕还不如我张山人吧!(咚咚)”刘几怒道:“混账!你个肮脏破落户,也敢诋毁我太学!”刘几伸手又要打。

巢谷忽然蹿上台去,将刘几推倒在台下,笑道:“刘几,你为何又不务正业,学人打架呢?”刘几一看是巢谷,顿时没了气焰,指着巢谷,哆哆嗦嗦地说:“你,光天化日之下,你……你竟敢出手伤人!”众人朝太学生喊道:“滚出去,滚出去!”刘几等太学生灰溜溜地离开了酒楼。

张山人向众人一拱手,道:“这位客官,我张山人在这汴河酒楼带着徒弟做场已有年头了,从来都是靠着客官捧场,不敢有半分的失言,所以日子也算过得平安。(咚咚)今天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巢谷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区区小事,谢什么。山人,我武艺十分高强,山人以后说书,能否也把我说一说?”张山人向巢谷道:“壮士古道热肠,英雄了得,我张山人一定为你说话。”

巢谷答礼,又滑稽又一本正经地说:“那好,不要忘了啊,我名叫巢谷,鸟巢的巢,山谷的谷,我这名字好听吗……”张山人微笑,转头说道:“好听,好听!”(咚咚)然后对听众说:“话说巢山先生,上山打猎……”巢谷一愣道:“哎——山人,是鸟巢的巢,山谷的谷——”张山人听了一笑,说:“话说鸟谷先生,上山打猎……(咚咚)”张山人继续做场,巢谷无奈地摇头离开。

汴河酒楼三楼,伙计殷勤地将章惇等人请入雅座。章惇问道:“子瞻兄,想吃点什么?”苏轼说:“皆可。我对汴京不熟,你介绍介绍吧。”章惇爽快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小要小菜,夏月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砂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腌水木瓜、药木瓜、鸡头穰砂糖、甘草冰雪凉水……”

苏轼笑道:“哈哈,子厚兄,你哪是什么新榜进士啊,乃是一个御膳房的厨子。”众人大笑。一会儿,菜陆续上来,小二报菜名,众人推杯换盏。

苏轼道:“诸位,鼎革文风虽有圣上首肯,但殿试尚未举行,太学生也未必肯善罢甘休。大家还是及早回去准备,希望能毕其功于一役。”众人都说言之有理。张璪说:“你慌什么,你如今名满京城,不久就要蜚声海内。就要举行殿试了,皇上还不得把你取为第一!”众人听他这么说,都皱起了眉头。章惇睥睨地说:“就你满脑子功名利禄。”张璪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弟失言,小弟失言,小弟自罚三杯……哎呀,我怎么越抹越黑。”

崇政殿内,宋仁宗亲自主持殿试。众举子下笔无声,苏轼与苏辙皆在其中。时辰到了,主考官喊:“时辰到,收卷。”

翰林院里,王珪正在阅读苏轼殿试时所写的制策副本。他小声地念道:“……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宫中贵姬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慢慢地站了起来,片刻,脸上又露出了阴险狡诈的笑容。王珪拿起试卷,似乎决定了什么,夺门而出,前往御史台。

胡宿急送王珪出门,说:“我这就去拿人。禹玉公,你快去忙你的,你要办的事更多。”王珪说:“那好,胡大人,那我先告辞了。”

兴国寺内,苏轼兄弟二人正争论着往里面走。苏辙一脸焦急之色,对苏轼说道:“哥哥,你的策论写得太过尖锐了!”苏轼激昂地说:“子由,为国进言,但求无愧于心!忠言不逆耳,怎利于行!既不利行,又何谓为忠?”苏辙说:“哥哥句句是肺腑之言,足见哥哥对朝廷的一片赤胆忠心。但言语锋芒太露,恐遭心怀叵测之人的陷害啊!”

二人进屋后,仍然争论不止。苏轼说:“子由,难道你不明白,我露锋芒,奸佞之徒必会来陷害;若我小心翼翼不露锋芒,你以为他们就不来陷害吗?所以横竖是陷害,倒不如挺身而出,先发制人,不与他们委曲求全!”苏辙反驳道:“哥哥,我等刚中进士,应韬光养晦,图谋日后,切不可操之过急。前次哥哥私撰典故,弟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若非皇上圣明,哥哥恐怕早已凶多吉少。”说着,苏辙拿起桌上的策论,说:“如今哥哥这呈给御览的治策,言辞之大胆,比那撰典有过之而无不及,哥哥不能不顾安危呀。”

苏轼拍案而起,说:“子由,怎能为一己安危而不顾国家社稷?那你我为何出来做官,倒不如在眉山老家安分守己,太太平平,颐养天年!”苏辙说:“弟弟深知哥哥乃忠奸分明之人,但话虽如此,也要学会变通才是啊。几天前的事虽然暂告段落,但太学生岂肯善罢甘休!他们的背后,可是大宋朝数以千计的朝中重臣和封疆大吏,如今正虎视眈眈,伺机对我等进士发难泄恨,正愁无隙可乘。哥哥这样做,岂非正合其意,恐会招来杀身之祸!”

苏轼慷慨激昂地说:“杀身之祸何惧!只要所言,是为圣上计,为天下苍生计,又有何惧?!子由,我以为,这风口浪尖时候才是我等进言的最好时机,断不可贻误。我问你,文风改革改什么?”苏辙说:“当然是改革文风。”苏轼摇头道:“非也。子由,表面是改革文风,其实是改革吏治。若你我言不敢进,行不能正,只顾一己私利,与太学生这般酸腐文人又有何异?那文风改革何用之有,吏治改革何时能成!”苏辙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听哥哥这样说,一时愣住了。说到这里,苏轼愈发慷慨激昂,滔滔不绝地说道:“子由,我心中有些话埋藏已久,今日不吐不快。我苏轼虽为眉山乡野之民,却有致君尧舜之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日后当为王佐宰辅,上不负明主,下造福苍生!”苏辙被哥哥的激情感染了,激动地说:“哥哥,弟弟没有想到,你竟有这等青云之志!我听你的,只是——怕爹爹为我们担心。”

这时,苏洵走了进来,激动地说:“辙儿,父亲不担心。轼儿,时至今日,父亲才知吾儿是何等人物!你的胸怀,却是为父所不能及也。你且一往直前,义无反顾,父亲为你殿后便是!”

御街上,几个衙役拿着锁枷,气势汹汹地向兴国寺奔去。来到兴国寺苏轼的寓所外,衙役打门高喊:“苏轼开门!开门!”巢谷、陈凤迎了出来问:“谁在打门?”衙役问道:“谁是苏轼?”苏轼从后面走出来,说:“我!”衙役亮出御史台公文,苏轼问:“我犯了何罪?”衙役说:“去跟御史们说吧!”说着就要上前拿人。巢谷护住苏轼,一边喊着“谁敢拿人”,一边顺手推倒了两个衙役。

苏洵闻声急步走过来,阻止道:“巢谷不要乱动,免得罪上加罪!”巢谷听了,才慢慢缩手。苏辙看过公文,对苏洵说:“父亲,是御史台的公文,并非朝廷所下,也未说明具体罪状,只说言辞狂悖、忤逆圣上,想来是制策惹了麻烦。”苏轼说:“我早就知道,制策上的话会惹怒一些人的。”转身对苏洵说:“孩儿给父亲惹麻烦了。”苏洵没有责怪苏轼,而是坚定地点点头。苏轼跟衙役走出。巢谷急得手足无措,直在原地打转。苏洵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叹道:“为父早已料到,却没想到这么快……”

范镇府外,欧阳修从轿中走下,风风火火地敲门。仆人打开大门,欧阳修疾行而进,范镇前来迎接。范镇惊异地说:“欧阳公,何事如此紧急?”欧阳修说:“范公,出大事了。苏轼因制策言论过激,已被御史台抓去了。”范镇吃惊地“啊”了一声。欧阳修说:“范公,文风改革正值紧要关头,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这么急着抓苏轼,其实是冲我而来。刚刚平静了几日,太学又要兴风作浪了。”范镇点头道:“定是如此。欧阳公,苏轼依律该当何罪?”欧阳修说:“说有罪则罪为大逆,杀头亦不为过;可是——若论皇帝求言,士子上书谏言,则又无罪。”范镇叹道:“唉,你说这个苏轼,上次的事余波未平,如今一波又起。实在太过冒失了。”欧阳修说:“不管怎样,被御史台抓去,今夜苏轼非皮开肉绽不可。”范镇说:“你提醒得是。我这就去御史台按住他们,你赶紧去见皇上。我二人兵分两路,赶快走吧!”

御史台监牢,黑夜沉沉,羁押房内,刑具陈列。一高一矮两个衙役正在威逼苏轼。高个衙役对苏轼说:“此门进来容易,出去却难!”苏轼说:“我未犯王法,如何不能出去!”矮个衙役说:“就算你明日出去,今日也须掉层人皮。”苏轼笑道:“哈哈,今日我虎落平阳,你就来欺负我!”高个衙役说:“就是摆明了欺负你!”举棍要打,想了想,似乎没有理由,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矮个衙役忽然说:“哥哥,他骂你。”高个衙役脑筋似乎不灵,疑惑地说:“他没骂我呀,他怎敢骂我?”矮个衙役说:“他骂你是狗。”高个衙役怒道:“你才是狗!我长着耳朵呢,他骂我,我会听不见?滚!”矮个衙役急得抓耳挠腮,说不出话来。高个衙役对苏轼说:“苏轼,听说你是个才子,可我这里只认钱财,不认文才。”举手欲打。

这时,范镇大步进来,“啪”地将一包银子扔到地上:“你不是只认钱财吗?看看这些够不够。”两个衙役一惊,急忙跪下说:“小的给范大人磕头!小的哪敢收大人的钱!”范镇说:“啰唆什么,叫你收你就收。”两个衙役连声称是。范镇厉声对他们说:“你们给我看好了苏轼,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让你二人不得好死。”苏轼说:“恩师何必助长牢狱的索贿之风!”范镇说:“姑且保全了,其余日后再说。明日朝堂我会据理力争,保你出来。”

颐心殿中,仁宗正在翻阅殿试的制策,内侍张茂则递上苏轼的制策,仁宗高兴地阅读着,口里还称赞着“苏轼乃进士中第一才子”。当读到“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宫中贵姬以千数,歌舞饮酒,欢乐失节”,仁宗转喜为怒,轻轻拍了一下龙案,站起身来。张茂则吃了一惊。

迩英殿外,王珪和欧阳修在殿外等候。张茂则走出殿外,向二位大人行礼。张茂则说:“王大人,皇上宣你进殿。”王珪向欧阳修点头示意,跨进大殿。欧阳修也欲入殿。张茂则为难地说:“欧阳公,皇上没说要见您。”欧阳修一惊。

迩英殿内,仁宗高坐。王珪奏道:“陛下,御史台因苏轼所呈制策中有狂悖言辞,并忤逆圣上,现已将苏轼羁押牢中。”仁宗仔细观察着王珪,做出愠怒的样子,说:“羁押得好!朕以为他该被羁押。”王珪听了,十分高兴,从袖中掏出百官联名书,向仁宗禀报:“陛下,这是百官联名签署的奏章,称苏轼一再诬贤欺圣,目无君主,罪为大逆,该当处死。”

张茂则将长长的奏章呈给仁宗。仁宗细看奏章,暗暗吃惊。王珪察言观色,急忙对仁宗说:“陛下息怒,苏轼年轻无知,陛下也不必与之计较。但据臣所知,联名百官却群情激愤,都说苏轼狂悖无道,上次撰典之事已得陛下宽恕,却不知悔改,如今竟藐视起圣上来了。百官还说,若再纵容苏轼,则引天下读书人效仿,视教条规范如无物,风气败坏,朝纲大乱。陛下,微臣虽然试图劝服,但百官之愤慨不平非臣过往之所见。”王珪以为仁宗会大怒,但仁宗却并不表态,只是说:“朕知道了,此事明日上朝再议。”

第二天上朝前,众臣站在崇政殿外等候,纷纷窃窃私语。有人说:“太过分了!如此狂生,从未见过!不杀不足以正朝纲!”王珪沿台阶而上,微笑着对大家说:“诸公好。”众臣说:“王大人好。”欧阳修和范镇走上台阶,却无人理会。范镇对欧阳修说:“欧阳公,今日上朝,我二人要为苏轼辩护,无论如何要说服皇上。”欧阳修沉重地点头。一会儿,张茂则从殿门里走出来说:“皇上有旨,今日不朝。”

众官哗然道:“这苏轼实在大逆不道,定是他使得龙颜震怒,皇上连朝都不上了!皇上还从未缺过早朝,这都是苏轼所致。苏轼沽名钓誉,狂悖无理,目无人主,罪该处死!”王珪并不说话,悠闲得意地从群臣之旁走过。欧阳修和范镇呆立在那里。

御街上,刘几率众太学生走来,黑压压的一片,他们穿着统一服饰,其状悲愤,正游街抗议。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行人议论纷纷:“新科进士苏轼制策直言犯君,太学生们不容,要皇上处决苏轼!”刘几振臂高呼:“苏轼诬蔑圣上,罪该处死,以正视听!”众太学生齐声应和。

御史台监牢里,地上一只小蚂蚁在推一块饭团,推而不动。苏轼凝神观察。欧阳修疾步走入,苏轼急忙起身施礼:“恩师,您来了。”欧阳修着急地说:“唉,子瞻,怎么样,没有受苦吧?”苏轼回答:“恩师,苏轼无事。”欧阳修说:“唉,你也太冒失了,何必如此呢?文风改革还未告成,太学者正环伺左右,此时最忌急于求成。他们一旦抓住这个机会,就会置你于死地。”苏轼却坦然地说:“恩师,学生若能以一己之躯,促成文风改革之变,倒也死得其所。”欧阳修眼眶湿润了,动情地说:“子瞻啊,你若有个不测,老夫如何向你父亲,向天下读书人交代呀!你放心,老夫当会据理力争,尽力保你出来的。唉,可是这次终究不像上次啊!”苏轼躬身施礼说:“无论如何,苏轼都终身铭记恩师的大德!”

汴河酒楼,夜色沉沉,餐桌上空无一物。曾巩、章惇等人都没有胃口,曾巩叹道:“皇上连欧阳恩师都不见,子瞻兄这次恐怕难逃大劫了。”章惇说:“苏轼实乃我等进士中的楷模!试问我等之中,有谁敢像他这般正言直谏,不计个人得失,而以国家社稷为己任!我等须再为子瞻写道奏章,劝说皇上。”张璪却颇不以为然:“皇上连欧阳恩师都不见,更别说我等了。唉,这个苏子瞻,太过惹是生非,矫饰虚名,连我等功名都陪他一块葬送了。”章惇生气地说:“邃明,子瞻连命都快丢了,你还在这儿计较功名。”张璪低头不语,曾巩等人沉着脸,焦急而无奈。

迩英殿外,范镇欲举步入殿,被张茂则拦住。张茂则说:“范公,别进去了。”说着指指里面,“皇上从来没发过这么大脾气,摔了许多东西,谁也劝不了。我劝你还是别进去为好。”范镇想一想,又待硬闯,还是被张茂则拦住。范镇说:“张公公,那你跟我说,皇上究竟要对苏轼如何?”张茂则沉吟良久,说:“要么杀,要么不杀。”范镇急了,“你……你这不是废话嘛!”

深夜,仁宗于龙床上酣睡,鼾声大作,睡得十分香甜。

御史台监牢内,苏洵、苏辙与苏轼隔着牢中栅栏相对而坐。苏轼明显消瘦憔悴了许多,但仍精神饱满。苏洵和苏辙神色悲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苏轼平静地对他们说:“父亲,子由,我听衙役说,百官已联名上书皇上,要问我的死罪,太学生们也在御街示威。”苏辙不答,苏洵却忽然豪气冲天地说:“轼儿,莫忘了你立下的鸿鹄之志。你跟为父不一样,你是干大事的人,就要经得起大风浪。轼儿,你若死了,老夫也为有你这个儿子而感到荣耀,老夫要在汴京亲自为你送葬!”苏轼激动地叫了一声“父亲”,父子俩的手隔着栅栏紧紧相握。

范镇府上,范镇和欧阳修正在对弈。范镇拿着棋子默默地思考,却久久不落子。忽然,范镇将棋子丢在棋盘内,棋盘大乱。他站起来,生气地说:“唉,不下了,不下了。永叔,你说下棋能静心,对老夫却一点用也没有,现在心头仍是一团乱麻。皇上就是不见你我二人,我等又能怎么办?满肚子的话都无处说去。”欧阳修仍坐着,也十分忧虑地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难呀!只怕因为此事导致文风改革失败,我等前功尽弃。我是上愧对皇上,下有负新进们呀。”范镇吼道:“你说,皇上到底什么意思?杀就杀,不杀就不杀,干脆说个痛快话,为何要避而不见呢?”

这时,房外一声长吟,远远传来:“我欲寻你无躲处,你觅我时无处寻。”范镇听到吟声,知道是老乡吴复古来了,忽然一拍脑袋,惊喜地对欧阳修说:“高人来了,高人来了,子瞻有救了。”范镇赶紧向外迎去,尚未出房门,吴复古一身道袍,手执拂尘,在院子中悠然现身。范镇急忙施礼道:“吴道长,想煞我也,快里面请。”吴复古也不答礼,直向房中走去。范镇对吴复古说:“吴道长,这是欧阳修大人。”吴复古对欧阳修倒是蛮有礼数,客气地说:“欧阳大人,久闻盛名,贫道有礼了。”欧阳修起身施礼道:“道长多礼了。”吴复古悠然坐下。范镇忍不住地问道:“道长是闲云野鹤,从不轻涉俗世,猝然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吴复古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从袖中掏出一只小木盒,轻轻放在桌上。范镇和欧阳修将目光集中于木盒之上。吴复古转眼飘然而去。范镇转眼不见了吴复古,往外一看,只看见了院子中吴复古的背影,急忙喊道:“吴道长,请留步——”只听远远传来吴复古的声音:“送得宝盒金銮殿,抵得二公千万言。”二人看看桌上的木盒,木盒显得古朴而神秘。二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颐心殿中,仁宗手拿木盒,缓缓打开,内有一张纸,仁宗展纸阅览,小声读道:“群雀聒噪尘嚣上,风来谁可负青天。圣君当朝士有语,戒碑犹立岂无言。”

仁宗一惊,对张茂则道:“‘戒碑犹立岂无言?’张茂则,当日朕登基之时,独自入密殿读戒碑立誓,戒碑上书‘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此句当是讲的这个意思。”看着张茂则迷惘的神情,仁宗十分纳闷地自言自语:“可是奇怪啊,戒碑上的话,别人都不知道啊。为何……为何……难道世上真有神仙?”

这原是宋太祖赵匡胤为子孙立下的戒碑,新皇登基时,可一个人前往拜谒发誓,遵守戒碑上的规定。据说戒碑说的是不杀上书言事的士大夫,柴家子孙即使犯了大逆之罪也不得弃市等。当时就有这样的传说,直到后来金人破了东京汴梁,才真的发现了这个戒碑。内侍张茂则在一旁,讪讪地说:“陛下,微臣鲁钝,不知道。”仁宗好像忽然顿悟,微笑道:“时机已到。好,张茂则,宣旨下去,明日朕要上朝。”

第二天,崇政殿内,仁宗高坐,韩琦、欧阳修、范镇、王珪、胡宿、吕诲等人分班左右。仁宗装病,以手支颐,以热手巾敷住额头,说:“这几日来,朕称病未朝,众卿的奏章都快堆满朕的御书房了。今日朕精神略有转安,众卿对新科进士苏轼的殿试策论有何看法,都据实说来吧。”韩琦道:“陛下,万请保重龙体。至于苏轼,评官以为苏轼专攻人主,为大不敬!”欧阳修缓步出班,慷慨奏道:“陛下,臣有话要讲。”仁宗佯装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说:“准。”

欧阳修说:“谢陛下。微臣不敢苟同韩琦之论。臣以为,苏轼制策,指正朝廷得失,无所顾虑,持论至公。虽语涉皇上,实乃是循天地之正道,遵人臣之大礼,为国朝以来第一人,应列入殿试的最高等。”胡宿环视周围,出班奏道:“陛下,苏轼在制策中,抨击陛下,狂妄至极,闻所未闻,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仁宗说:“嗯,继续讲。”胡宿说:“陛下,似这等举子,当治大不敬之罪,必当严惩!”

崇政殿中,大臣们继续辩论。范镇说:“陛下,胡宿之言谬矣!苏轼直言朝政,乃我朝之幸也!有善纳直言之君,才有直言之臣。过去唐太宗善纳直言,才有贞观之治;我主乃善纳直言之君,才有而今祥和之气。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包拯弹劾外戚张尧佐,朝堂之上,吐沫乱飞,竟至我主龙面。但陛下仍能听谏言,维持正义,接纳弹劾,成为美谈。微臣以为,苏轼虽有激切之言,但出于忠君爱民之心,并无私意,岂能杀之,请陛下明察。”吕诲反驳说:“陛下,苏轼目无人主,当杀。”多数大臣跪于地下齐呼:“陛下,苏轼当杀!”只有欧阳修和范镇站着。

欧阳修高声道:“陛下,不可!制策求直言,而直言者被杀,此为失信天下之举,参政之言不可取。”很多大臣愤怒地看着欧阳修。

仁宗调整了姿势,慢慢坐起来,说:“众卿,朕若不杀苏轼,又当如何?”王珪一愣,警觉起来,立即调整策略,决定静观其变。吕诲跪下说:“陛下,苏轼杀也要杀,不杀也要杀!”众臣听吕诲这么说,有的一愣,有的响应。

仁宗忽然暴起,将热手巾掷于地上,病态全无,声如洪钟:“够了!你等都是朝中大臣,言称孔孟之道,对一个少年进士,岂能说杀就杀!此一来,何谈我朝仁政!苏轼直言了朕几句话,朕就杀他,朕是何等胸怀!岂能叫后人耻笑唾骂!朕虽只见过苏轼两次,但已深知苏轼文章治才、德行操守俱佳。现在国家吏治不振,亟须新锐之才。朕告诉你们,朕不仅不杀他,不黜他,朕还要让他越级受官,让苏轼到翰林学士院供职!”

吕诲等人大惊。吕诲大声道:“陛下,不可。即使状元,初次授官也不过六品、七品,翰林学士乃三品朝官,如何能授给一个榜眼!”胡宿附和:“按照祖制,吕诲所言不差。况且苏轼多有狂悖之语,也不能说德行操守上乘。”殿内气氛越来越紧张。王珪仍不说话。

宰相韩琦忽然说:“若是授苏轼翰林学士,不知陛下是否要将这宰相之位授给状元曾巩!”

仁宗拍案而起:“大胆!开口祖制,闭口章法,只有循规蹈矩,你们才觉得舒心安宁,唯独不见大宋陈陈相因,积弱不振。朕每办一件事你们都要横加阻拦,说得冠冕堂皇,实是满口空话。今天竟然敢当面责问朕,若是曾巩有宰相之才,你当朕不敢授他宰相之位吗?”韩琦急忙跪下:“微臣只是一时着急,微臣失言,微臣知罪!”吕诲等人也急忙跪下。

仁宗厉声喝道:“你一时着急,你为大宋着急了吗?”韩琦一时犹豫:“这——”仁宗说:“朕即位以来,每遇大事,必招群臣共议之,但行之收效甚少,每每适得其反,致使国力日削月弱。朕有时都怕,怕百年之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众臣慌忙跪倒:“陛下,臣等知罪。”

仁宗怒气未消,斥道:“知罪知罪!你们整天就知道知罪!今天,列祖列宗在上,朕要朝纲独断一回!今日朕要宣布两件事,其一,殿试放榜,名次与礼部试相同,特授苏轼翰林学士之职,殿试制策三等,翰林院拟旨吧!”范镇、欧阳修等跪下,齐声道:“陛下圣明。”

仁宗大手一挥,继续说:“其二,太学体百无一用,国朝文风之坏,多源于此。当下朝廷需要的是干练的治才,太学体中如何出得国家栋梁!从即日起,废黜旧太学,提举新学,昭告天下!”群臣十分惊讶。欧阳修和范镇惊喜万分,而王珪似乎要瘫软在地。

宫外,刘几他们还在振臂高呼:“杀苏轼,杀苏轼!”一大臣悄悄跑出来,向他们招手示意停下。刘几等人见状停止呼喊,莫名其妙地左顾右盼。 /LsR+H63u+t1X+x6mn6DBpXAPPpNbFiJkSdz362WhknmlyKxqaaSU9MqxTpl8q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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