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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国事

宋朝经百年承平,朝中的保守势力异常强大,他们总是以祖宗家法为由,肆意打击朝廷中的新进,以维护自己的利益,其中又以王珪为领袖。王珪虽也是苏轼的恩师,但他作为太学体的维护者,一直对这位才华横溢的门生心存不满。在他心中,苏轼是一个恃才傲物、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年轻人。他认定,一旦仁宗重用苏轼,必然会对自己十分不利。因此,苏轼守制三年,他经常留意苏轼的一举一动,企图趁苏轼还未为官,便将他打压下去。苏轼即将入京,他当然知道仁宗会很快把苏轼招入翰林院,只是找不到好的证据来弹劾苏轼。

这日,王珪正在家中,洋洋得意地欣赏自己的《王禹玉文集》。管家拿着一封信,从门外跑来,说:“老爷,这是从四川眉州来的信。”王珪接过信一看,大叫一声:“好!快请吕大人和胡大人。”

吕诲与胡宿身为朝中台谏两院的首领,一直就是王珪一党。现在得到苏轼在家乡不轨行为的举报信,王珪自然非常高兴。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利用台谏两院弹劾苏轼。

吕诲与胡宿很快来到王家,两人行礼落座后,王珪将信交给他们。

吕诲看完信,不断说道:“好,好!这回定叫那西蜀小子尝尝我等的厉害!”王珪也放下平时沉稳的架子,喜形于色地说:“你们台谏两院正好可以借清议身份对此大做文章。苏轼狂悖之极,竟连这点最根本的人伦礼仪都不守,岂能让他回来入我翰林院!”胡宿附和道:“王大人放心,我等誓死捍卫朝纲,维护祖制,不能让苏轼狂生为所欲为。”王珪拍案而起,笑道:“好!二位大人,欧阳修提拔的新进都已外放,使那文风改革已成无米之炊。呵呵,如今就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厉害的一个,我等且不可等闲视之,绝不能让他任职翰林院。”

吕诲问道:“王大人所言极是!那该怎么办?”王珪坐下,说:“故技重施!吕大人、胡大人,暗中以老夫名义号召百官上联名书,就说苏轼在眉州败坏伦理正是文风改革所致弊害的明证。”吕诲点头称道:“禹玉公深谋远虑,此可谓一石二鸟。”胡宿也附和道:“禹玉公,下官这就去办。”王珪捻须沉吟道:“要快。要赶在苏轼复职之前。”

第二日上午,朝堂崇正殿,仁宗临朝。

司马光出班奏道:“陛下,微臣才学浅陋,而史料浩如烟海,需年轻才俊助臣一臂之力。臣闻苏轼已守制期满回京。两年前陛下就欲授他翰林学士,苏轼守制两年,潜心读书,学问必定大有长进,陛下何不令其入翰林院,助微臣修史!”

仁宗惊喜道:“苏轼回京了,好!”

吕诲急忙出班,手捧百官联名的奏折,语气阴森地说:“陛下,苏轼两年守制,并非潜心读书,学问也未必长进。苏轼在眉州守制期间不守孝道,竟夫妻同房败坏礼义,大害人伦,其无耻荒淫令人发指。这是百官联名上书要惩戒苏轼的奏章。”

仁宗看罢奏章,大惊道:“竟有此事?!”

吕诲接着奏道:“陛下,还不止这一件。苏轼还于守制期间,指使家奴,打伤姐夫及家人,抢回姐姐的尸体,将已出嫁的姐姐安葬在苏家的坟里。此事既违我大宋律例,也有伤风化。苏轼未仕而犯律,应从重处罚,怎可再入翰林院!”众官齐声附和道:“陛下,苏轼大逆不道,败坏伦常,理合废黜功名,予以重罚!”王珪在朝班前列纹丝不动,脸上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欧阳修、范镇吃惊地对视了一下,眼中的神色仿佛在说:“早知如此,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仁宗毕竟爱才心切,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朝堂中空气凝固到令人窒息。

这时,侍官忽然来报:“陛下,交趾国派使臣送来一头怪兽,使臣正在殿外候旨。”仁宗为之一惊,随即喜道:“噢?好!宣!”

侍臣大声宣道:“圣上有旨,宣交趾国使臣上殿!”

交趾国二使臣身着短衣,来至大殿跪下施礼道:“交趾国使臣阮尚文、武止戎受我大王差遣,前来拜见大宋国圣上,祝大宋皇帝万寿无疆!”仁宗道:“使臣平身。二位使臣,前来我朝,不知有何使命?”阮尚文道:“陛下,鄙邦幸得麒麟一头,特来献给上邦以示友好。”仁宗大悦道:“哦,多谢你邦国主。”接着又对内侍说:“好好款待二位使臣,二位使臣一路劳顿,暂请歇息。”二使臣谢过,在内侍的带领下,昂首离去。

众臣哗然,面面相觑,有惊有喜有怀疑,表情不一。欧阳修、范镇等人连连摇头,他们从两使臣傲慢的神情中看出些不对。

这时,王珪出班奏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降此瑞兽,说明陛下仁德感天地。”胡宿也附和道:“陛下,此乃吉祥之兆啊。”

司马光出班奏道:“陛下,麒麟一事,古史虽多有记载,但系传说,并无确证。陛下不可尽信。”王安石声如洪钟地奏道:“陛下,小邦机诈,不循正道,以它物冒充麒麟亦未可知。陛下宜乎慎重。”欧阳修道:“陛下德化广被,天人共襄,外物不足惑我圣主。”范镇也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是不是麒麟,还是看看再下结论不迟。”仁宗道:“言之有理。众卿,随朕观看。”

仁宗率众臣来到崇正殿外,只见一大木笼中关着一头通体金黄、似马身而鹿角的大兽。大臣们好奇地前后观瞧,皆摇头表示不认识。仁宗问诸朝臣:“众卿可有识此怪兽者?”大臣们皆低头,默不作声。

仁宗不得不点名道:“欧阳修,你见多识广,可识此物否?”欧阳修奏道:“陛下,微臣有负圣恩,臣不识此物,但这绝非麒麟。”仁宗道:“司马光,你可认识?”司马光回答:“陛下,微臣不识,但此兽与古书所记不合。”

王珪上前奏道:“陛下,为两国交好,就当麒麟收下也是无妨。”

范镇奏道:“陛下,不可。若不是麒麟,我大宋以麒麟之礼收下,那人可就丢大了。”仁宗一皱眉:“那当如何?”

又是一片沉默。

王安石打破沉默,坚定地说:“陛下,此乃交趾的鬼蜮伎俩。送此物来,若不识,则笑我大宋无人;若当麒麟收下,则会贻笑天下,交趾以后则不再尊重我大宋。臣以为,应张榜求奇人异士辨认,待确认以后再行接收之礼不迟。”仁宗笑道:“如若张榜后也无人识得,那时该如何?”王安石道:“那时再选数种无人识得的奇物,送往交趾让其辨识。这样虽不合大国之体,但也算有来有往,使交趾无功而返,不至为交趾所取笑。”仁宗沉吟:“也只好这样,张榜辨认。”

胡宿和王珪在人群中诡秘地耳语着。突然胡宿上前奏道:“陛下,榜文若被交趾使者看到,还是要笑我朝中无人。既然苏轼回京,何不宣苏轼前来辨认!”王珪会意地低头一笑。

司马光忙奏道:“陛下,不可。人非全能,如此奇异之物,苏轼也未必认识。”仁宗道:“若不识得,岂不还要张榜!”王珪沉稳地奏道:“陛下,苏轼既是我大宋奇才,必能识得!”

欧阳修、范镇等当然知道王珪的用心,但也无言以对。

仁宗倒是想以此见证一下苏轼的才学,说:“众卿不要争了。明日宣苏轼回朝进殿辨识,即便不识,朕也不会怪罪。”

下午,范镇、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来到苏家临时居住的怀远驿,一为探望苏洵父子,一为商量上午仁宗宣苏轼辨认怪兽之事。众人与苏洵行礼寒暄毕,分宾主落座,苏洵说:“轼儿、辙儿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众人听到,便都不说话,大家均脸色凝重。苏洵疑惑地看着诸位,捻须观察。

欧阳修打破沉默,客气地问:“明允公,千里之行,费时几何?”苏洵也客气地答道:“水旱两路,历时三月有余。”范镇心直口快,说:“明允公如何住在这驿站里,是不是囊中羞涩?我有一处宅院,如不嫌弃,可以搬去居住!”苏洵拱手道:“范公厚爱。这怀远驿十分宽敞,又兼来往十分便利,就卜居在此处了。不怕诸公笑话,去年眉州大旱,轼儿将拙荆多年积存起来的近千石粮食都放给乡亲了,这粮原是为了我们父子来京时置办房屋用的,因此现在无钱置房。”众人听见这话,一番赞叹后,又皆不语。

苏洵见此状,忍不住问道:“诸公,莫非朝中出了什么事吗?”正说着,苏轼与苏辙从外走进来,苏轼、苏辙见到在座各位,急忙深深作揖道:“拜见恩师,介甫公,君实公。”欧阳修等皆面色凝重地看着苏轼。

苏洵一见不妙,忙问:“诸公,莫非此事与轼儿有关?”范镇急躁地起身说道:“是啊,明允公,今日朝中百官联名上书皇上,奏他不守孝道,败坏伦常,还强抢姊尸,打人致残,纷纷要皇上废黜子瞻功名,还要判罪于他。”父子三人皆大惊失色。

欧阳修宽慰道:“明允公,是否他们以讹传讹,诬陷子瞻?”苏洵爽利地答道:“不,确有其事!”这回轮到众人大惊失色了。

苏洵坚定地说:“既然是在座诸位,苏某就不隐瞒了。我女儿嫁给她程家的舅表兄弟,谁知程家小子太不成才,品行恶劣,将我女儿虐待致死。女儿死前留下遗言,要葬在苏家祖坟。乡亲们气愤不过,才将我女儿的尸首迎回苏家,安葬在苏家祖坟。且眉州知州已结了此案,苏家不告程家逼死人命之罪,程家不告苏家强抢尸体;至于打人至残,眉州已发公文缉捕人犯,与轼儿无涉!”众人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司马光比别人严肃得多,问道:“那不守孝道,夫妻同房之事呢?”苏洵说:“也确有其事,不过我以为这不仅不违孝道,反而是深合孝道。”范镇听罢,笑道:“哈哈,原来是你这个老子教导的,我看你怎么跟联名上书的百官辩白。”苏洵略感不快,说:“这本是我家中之事,为何要跟他们辩白?”欧阳修摇头苦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司马光不太高兴地瞪了苏洵一眼。

王安石挥一挥手,对苏轼说:“此事再议。子瞻,如今你倒要想着应付一桩火烧眉毛之事。今日朝中有人向皇上推荐,宣你入殿辨认怪兽,你要胸中有数。”苏轼忙问道:“介甫公,什么怪兽?”王安石说:“交趾进贡来的东西,说是麒麟,但非鹿非马,无人识得,但绝非麒麟。”欧阳修关切地问道:“子瞻,你识不识得?”苏轼沉吟片刻,说:“没有亲眼看见,难以断言。”范镇心中不平,大声说:“若是不识,可以称病不去!”司马光大声说:“称病可不妥。”

王安石指着苏轼说:“不过,子瞻,交趾想让大宋丢丑,朝廷上有些人想让你丢丑,你要当心。”苏轼爽快地答道:“皇命在身,赴汤蹈火,亦应不辞。至于脸面,只要我正道直行,即使不识,谁又能污我!”众人皆点头称好,司马光也赞道:“子瞻这番话,颇有古时君子之风啊!”

次日上朝前,苏轼奉旨来到崇政殿外,辨认怪兽。殿外院子里,诸多大臣也遥望着怪兽叽叽喳喳,不时看苏轼一眼。苏轼观察凝思片刻,一丝笑容拂过嘴角。

仁宗坐朝后,即刻宣苏轼上殿。大臣们立即议论起来,朝堂内一阵骚动。苏轼着玄色官衣,戴官帽进殿,潇洒之气冠绝朝堂。

进得殿内,苏轼倒身拜道:“新科进士苏轼奉旨觐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后,仁宗亲切地问道:“苏轼,丁忧守制三年了吧?”苏轼感动地回道:“是,微臣多谢陛下垂念之恩。”仁宗点头道:“哦……家中可安排停当?”苏轼答道:“回禀陛下,微臣已举家迁到京城。每年祭扫之事也已安排妥当。”仁宗继续问道:“嗯,苏轼,昨日朕收到百官联名上书,要朕废黜你的功名,还要治你的罪。不过,也另有人举荐你来辨认交趾国所送怪兽。朕先问你,你识得怪兽吗?”苏轼施礼道:“陛下,微臣遵旨,已看过怪兽,已然识得了。”

仁宗惊喜不已,大臣们也伸长了脖子,好奇的目光集中在苏轼身上。王珪等人面露不悦之色。仁宗忙问:“快说,此怪兽应呼何名?”苏轼答道:“此乃麋鹿,又名四不像。”“啊……?!”大臣们失声惊呼,朝堂内顿时骚动起来,胡宿、王珪也吃了一惊。

仁宗又问:“你如何得知?”苏轼从容答道:“五年前,一天竺僧人落拓西蜀,与微臣相遇,与臣论佛,交契颇深。僧人赠微臣千兽图,上有此物,故而识得。”仁宗豁然,众臣亦如释重负。

仁宗说:“宣交趾国使臣。苏轼,你可与其对质。”苏轼领命。

不多时,阮尚文、武止戎二使臣傲慢进殿,一副目中无人之态。施礼毕,仁宗正色道:“使臣平身。尔等所献怪兽,并非麒麟。两国邦交,礼仪为先,为何戏弄我大宋!”阮尚文还不依不饶,说:“陛下,我主献麒麟以示友好,怎能说是戏弄。既说不是麒麟,那是什么?”仁宗转向苏轼道:“苏轼!告诉使者!”苏轼答道:“臣遵旨。”转向两使臣说道:“此乃麋鹿,又名四不像。它的犄角像鹿,面部像马,蹄子像牛,尾巴像驴。但整体看上去却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似牛非牛,似驴非驴,故得‘四不像’之名。相传姜子牙随武王伐纣,乘坐的就是这‘四不像’,据说可以辟邪,故有‘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之说。”

听着苏轼娓娓道来,两使者慢慢开始发抖,最终大惊失色。阮尚文颤抖着说:“你……你何以知之?”苏轼不卑不亢,答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武止戎压抑着内心的恐慌,打量着苏轼,挤出一丝冷笑,说:“口气甚大!”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只似猴似鼠的东西,示于苏轼,问道:“请问,此为何物啊?”仁宗与满朝文武引颈相觑,苏轼则微笑不语。

阮尚文一惊,问道:“学士为何发笑?”苏轼收住笑容,从容答道:“此乃鼠猴,是猴之小者。我蜀中小儿常以此玩耍逗趣,是以发笑。”阮尚文、武止戎大惊。

王珪见此状,趁机奏道:“陛下,交趾拿不出经史卷帙以显文治,而尽弄些怪兽走鼠以逞其能!”转而对使臣喝道:“你们可知罪吗?”交趾使臣惊慌失措,一时无语。朝堂内气氛很有些紧张。

苏轼适时奏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说。”仁宗点头应允。苏轼奏道:“此物虽不是麒麟,但自古以来也被视为瑞兽。此兽古时甚多,近世十分稀少。且麋鹿一般为褐色,而交趾国所进的这头麋鹿,通体金黄,是麋鹿的变种,如白虎、白象一般,世间怕是寻不出第二头来。”众朝臣及仁宗皆点头称是。交趾使臣也趁机附和道:“正是,正是。敝邦进贡的乃是珍稀祥瑞之物,哪里敢存心戏弄!”紧张的样子惹得众人都笑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轻松。

仁宗和颜悦色地说道:“嗯。不错,苏轼,有来无往非礼也,我朝应送交趾何物啊?”苏轼奏道:“陛下,微臣以为,南方视金丝鸟为吉祥之物,其意无价,送此甚好。”仁宗道:“就依卿所奏办理吧。二位使臣,问候你邦人主,祝他安康,祝你邦百姓安居乐业,请回吧。”

“谢陛下!”二使臣颤巍巍地退出。众大臣一齐施礼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仁宗亦龙颜大喜,笑道:“众卿言之有理,此事圆满收场,大出朕望,确实可喜可贺。苏轼,此事你当记首功,赐你与朕共进御膳。胡宿、王珪举荐有功,各赏御茶二两。”苏轼、胡宿、王珪谢过,但胡宿、王珪脸上的喜色有些勉强。

退朝后,苏轼奉旨与仁宗共进御膳,范镇作为苏轼的恩师,也陪同用膳。进得内殿,两人行礼毕,仁宗赐坐。

正待用膳,仁宗忽然脸色大变,喝道:“苏轼,你可知罪?”两人一愣,随即站起,范镇手中筷子夹的肉也掉落地上。苏轼忙跪下回道:“陛下,微臣不知。”仁宗佯怒道:“你口诵孔孟之道,居然不守孝道,在守制期间与妻子同房。”苏轼冷静下来,从容回道:“陛下,皇上隆恩,将微臣母亲定封为成国太夫人。微臣母亲过世之前,就一直想抱孙子。如今微臣母亲已故,微臣却无后代,实在愧对吾母,不合孝道。晋人刘毅在守制期间曾穿孝服作战,不断荤腥,也不曾夫妻分居。都是后世腐儒,曲解圣人之意,戕害人之本性。微臣一为报皇恩心切,二为了却母亲心愿,尽孝心切,故而才与妻子同房,此乃孝之大也。明察莫过于圣上。”范镇听完,吓得瞠目结舌,紧张地盯着仁宗。

仁宗瞬间转怒为喜,笑道:“呵呵,朕就是再明察,也管不了你的闺房之事啊!国家大事朕还焦头烂额呢!起来吧!”范镇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递上奏章,说道:“陛下,这是眉州知州吴同升的奏章,言明百官所奏苏轼在眉州强抢姊尸,打人致残一事与苏轼无涉,伏乞陛下圣鉴。”仁宗笑道:“不必看了。苏轼,朕不怪你。今日你为朕解了难题,也算扬我大宋国威。这三年来,朕只盼你早日归来,希望你早日任职翰林院。”

苏轼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仁宗见此状,激动地说道:“如今百官联名上奏,要废黜你的功名。你该体谅朕,朕虽是一国之君,但说话做事也常常看人脸色。不过这次朕决定一意孤行,凭他们如何反对阻挠,朕也要重用你,你明白朕的苦心吗?”范镇激动异常,奏道:“陛下,知人善用,胸怀锦绣,真乃明君也!”说完轻声对苏轼说:“还不快谢皇恩!”

苏轼奏道:“微臣正要就此事奏明陛下。陛下,微臣不愿在朝为翰林,微臣请求陛下外放!”仁宗与范镇皆大惊。范镇不快地说:“苏轼,你,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轼从容奏道:“陛下,微臣自眉州进京路上,早已下此决心,只是今日才有面圣之机,故对陛下道出。陛下,朝中大臣所言不假,微臣还年轻,确实需要外放历练。”仁宗也面露不快,说:“奇怪,你在朝中难道就不是历练,非外放才行吗?”

苏轼接着说道:“陛下,微臣自眉州老家一路返京,正逢天下大旱,而地方官员庸懦无能,任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野。微臣舟过长江,曾被饥民嘲讽为酸腐书生,微臣心有所愧。微臣欲向陛下,也向百姓证明苏轼绝非纸上谈兵之徒,就必须去地方做出实实在在的政绩,以挽救民生,扶危济困。”听完此话,仁宗微微地点头。

范镇又道:“苏轼,文风改革才是关乎国运的大事,一个地方的区区政绩岂能与之相比?切不要一叶障目,要以朝廷大局为重。你若外放,文风改革怎么办?”苏轼回道:“范公,文风改革大局已定,如今比文风改革更重要的是法度吏治的改革,而只有去地方上身体力行,才能实地了解大宋积贫积弱之现状,建立革新大业,推行新政主张。范公等大臣年事已高,我等年轻人责无旁贷。”

仁宗听完此语,心想自己当初没有看错,苏轼果然是忠君爱民,日后定堪为大宋宰辅,但又想到自己来日无多,实在舍不得这样的人才离开自己,遂为难地说道:“可朕的身边也需要人哪——用膳吧!”

用完御膳,仁宗感觉意犹未尽,令苏轼、范镇再陪自己散散步。

仁宗道:“苏轼,外放的事就暂缓吧!朕以为,你更适合在朝廷为官。”苏轼自知强谏不行,于是说道:“陛下,微臣有一祈求,不知可否?”仁宗点头。苏轼用手一指,说:“伏乞陛下极目远望。能看到何处?”仁宗疑惑地向远处望去,说:“仅皇城而已呀。”苏轼回道:“陛下极目远望,仅皇城而已。而微臣若能外放地方,陛下的双目就能看到百姓的家中。陛下,就准了微臣所奏,外放微臣,让微臣去为陛下办理实事吧。”

仁宗一愣,明白了苏轼的话,感动地看着苏轼,点点头,泪水盈眶。

不多久,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完稿,呈上朝廷,仁宗竟一气读完,看过后深为赞赏。但又想到自己年轻时就想改革,庆历革新却无功而返,十项新政后来一一废除;王安石所说虽然在理,且比当年庆历新政更为可行,只怕现在自己身体不济,力不从心啊。感叹之余,命人将此万言书誊抄数份分送各大臣,以资讨论。仁宗想,自己虽然有生之年不能完成此改革大计,但也好为自己的子孙先行试探一番。

这几天正值初春天气,汴京城内莺啼新柳,燕唱轻烟。城中的大臣都在讨论王安石的万言书。赞赏的虽不乏其人,但大多数都不以为然,以为王安石变革祖制过多,简直是视祖制为无物。王安石所指望的百官来议的景象并没出现,但他不以为意,还是我行我素。

这日,王安石衣衫不整,坐在家中庭院的树下,如饥似渴地读书。苏轼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见王安石如此读书状,笑道:“树上有虫,书中亦有虫,不知王公是何虫啊?”王安石闻声抬头,见是苏轼,大悦起身,连左脚踏着的鞋也未及穿上,便迎了上来,笑道:“子瞻来也,上好茶!子瞻,坐。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苏轼在院中的凳子上坐下,笑道:“是万言风。”王安石呵呵一笑,为有志同道合者而甚慰,说道:“消息真快,我写万言书的事已经到了你的耳朵里。有何高见,说!”

苏轼摆了摆手说:“偏居西蜀,孤陋寡闻,能有何高见。不过,在下对王公在浙东废止官府专卖的新茶法,倍加赞赏。”王安石大悦,将凳子朝前挪了挪,说:“你也这么看?”苏轼快人快语:“那是当然。”王安石来了兴趣,又向前挪几步,说:“你想啊,自祖宗以来,我大宋之茶、盐、酒皆由官府一手控制专卖,官商有恃无恐,天下民怨鼎沸。”苏轼接过话茬,说:“这件事我也想了很多。首先,可以废止官府包买包卖,由茶农、茶商直接经营。其次,可以减少官员数量。官府的担子轻了,老百姓活了,天下才有生气呀!”王安石拍案而起,叫道:“好!真希望子瞻你能快点进翰林院,助我变法!”

这时庸雅大方的吴夫人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托着茶杯的使女。苏轼忙起身施礼道:“夫人可好?”吴夫人还礼道:“好。子瞻,我亲手给你和介甫烹了一杯龙井茶,尝尝味道如何?”苏轼拱手拜谢。王安石指着吴夫人道:“夫人可不是轻易给客人烹茶的,你是少有的一个。”苏轼笑道:“那是自然,别人的脸大,我的脸长嘛!”

王安石大笑起来,二人接杯品尝。苏轼品咂再三,突然道:“夫人,你这水是从哪里弄的?”吴夫人抿嘴而笑:“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这是无根水。”王安石抬头疑惑地问道:“老夫怎么没品出来呢?”吴夫人笑道:“你呀,就知道品书、品诗、品文章,就不知品茶、品酒、品三餐。子瞻,你不知道,桌上放几个菜,不给他放在脸前面,都不知道吃。”王安石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吃饱了就行。夫人哪,你还少说了一项。”吴夫人忙问:“哪一项?”王安石狡黠地一笑:“不会品女人。”苏轼笑道:“没想到王公还这样风趣!”三人放声而笑。

不日,仁宗坐朝崇政殿,要百官议议王安石的万言书,众人不知仁宗态度,皆不敢先言,朝堂内气氛极为严肃。

司马光素来遵奉祖制,对王安石的万言书意见最大,此刻见无人敢议,遂出班奏道:“陛下,微臣看过王安石的奏章,其中虽不乏新见,但多是更改祖宗之法,只怕一改便乱。”王安石随即出班驳道:“陛下,祖宗之法为何就不能改?若永世相因,祖宗之法又从何而来?”司马光接着道:“陛下,微臣并非说祖宗之法不可改,而是说大宋立国百年,其平安阜盛,自古鲜有,祖宗之法必是大有道理在,不可轻改。”

王安石性情刚烈,虽与司马光亦为好友,但为变法计,毫不犹豫地驳道:“陛下,司马光这是不分青红,一概而言。我大宋正因百年承平,故而积弊甚多,若不适时变法,只怕要成积薪厝火之势。若火势一起,即想扑救,也必不及。司马光终日端坐书斋,闭目塞听,不察民情,不审时事,一味厚古薄今,引经据典,虚张声势,欺蒙圣上,实非为臣之正道!”司马光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支吾着:“王安石,你……你……岂有此理!”

仁宗劝道:“哎,司马光忠正纯厚,一片为国之心,并无他意。”司马光感动地说:“谢……谢……陛下,陛下要为臣做主。”仁宗又说:“王安石所论也合实情,个人好恶,不可伤及朝廷和气。”

王珪给吕诲使了个眼色,吕诲出班奏道:“陛下,庆历年间也曾改革,但当时不过实行了十项新政,且皆是易行之事。即便如此,后来这些新政也逐渐一一废除,可见,实行新政应当慎之又慎。如今王安石所论,都是关涉极大,不仅是除旧布新,甚至是翻天覆地。如此看来,微臣以为,王安石新政之说极不可行,可谓异端邪说!”此说点着仁宗痛处,众人议论纷纷。

范镇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吕诲所说不妥。庆历新政,弊在轻财而重政,如今王安石所论,在为国理财,为国强兵,欲使国富兵强,力避庆历新政之短而切中时弊,故微臣以为可行。吕诲出身太学,不通世事,只知死啃书本,不知与世推移,实是书生之见!”

吕诲愤怒地驳道:“出身太学怎么了?这朝堂上的大臣,有几个不是出身太学的?”部分朝臣纷纷称是。

欧阳修出班奏道:“陛下,微臣以为范镇所言极是。庆历新政只着眼于朝政,是舍本逐末,故推行艰难,以至于半途而废;此次王安石之论,在于从理财入手,带动朝政变革,乃是务本之道。故微臣以为大有可行之处。”此论得到了许多大臣的点头赞许。

胡宿见此状,略一思索,奏道:“陛下,尚未变法,已有党争之势,一旦变法,朝廷岂能安生,晚唐牛李党争,前车可鉴啊!”

王安石深知胡宿此举在借党争之非来攻变法之是,遂忙奏道:“陛下,君子无党,唯一颗忠君爱国之心!”胡宿回头驳道:“安见得别人不忠君爱国?”王安石大怒,指着胡宿道:“你!”

这个场面,仁宗早就料到,因此也早有了主意,遂叫道:“王安石!朕欲让你以翰林学士出知鄞县,将奏章中的革新条款选出适合者,写成条陈,奏请朝廷,将其精华在鄞县实施,试其效用,你看如何?”

王安石稍愣,转瞬明白了仁宗的良苦用心,也知道这是坚持变法必须经过的阶段,遂答道:“臣遵旨。但臣想举荐一人,顶替臣的翰林学士之职!”仁宗问:“谁呀,不妨直言。”王安石道:“苏轼!”仁宗心中大喜,点头道:“嗯,好。”

吕诲急忙出班,跪下奏道:“陛下,不可!陛下,百官联名上书奏苏轼在守制期间不守孝道,强抢姊尸,打人致残一事还悬而未决。苏轼所犯大罪,按律当黜落功名,怎可授以三品之位?”仁宗道:“这两件事朕已查明,苏轼无罪。”胡宿见状,亦出班奏道:“陛下,即便苏轼无罪,但他将其出嫁的姐姐葬在自家祖坟,也与大宋礼制不合,按律也不得授官。”

王安石早就深知台谏两院对新法、新人的重重阻力,今日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叫道:“按律、按律!难道眼看着好人被逼死,坏人逍遥不成!你们这些御史台、谏院的人,就是专抓无聊之事,就是要把好人说成坏人,把坏人说得有理,就是要以礼法杀人!”欧阳修、范镇等人纷纷称是。

王珪知道这时自己必须出来说话了,便出班奏道:“陛下,王安石不论实事,攻击礼法,实属搅闹朝堂!”王安石早就看王珪不顺眼,怒道:“陛下,王珪无所事事,只知阿谀皇上,实是奸佞小人。”王珪气得哆嗦无语。

仁宗转向韩琦,说:“好了,韩琦,你是宰相,你说说看。”韩琦思索着上前一步,出班奏道:“陛下,苏轼虽有才学,但仍须历练,骤然授予翰林学士之职,恐天下不服。”王安石驳道:“陛下,不可陈陈相因,裹足不前,若等事事都天下服了,天下也就大厦已倾,不可力挽了。”韩琦愤怒地大喝:“王安石不得妄言!”范镇为了能留住苏轼,也出班奏道:“陛下,宰相也不能阻人言路。”朝堂上一片混乱。

仁宗见此状,烦躁地挠挠头,站起来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闹了。朕早有打算。王珪!草旨,苏轼签判凤翔府,苏辙为昌福县主簿,苏洵文章大家,人品贵重,学识渊博,无须考试,命其入礼部编纂太常因革礼。退朝!”说完,拂袖而去。

汴河上船只川流不息,汴京码头上熙熙攘攘,王安石的家眷正在搬运行李装船。王安石独自孤傲地站在江边眺望,心想自己为官,不管在朝、在野,从无私心,一心为国;虽出语狂傲,亦是为人耿介,并未因私情而刻意得罪他人;今日离京外放,竟无一人相送,不禁感叹朝中无如自己般的直臣啊!

忽然,苏轼从远处跑来,来到王安石身侧,深深一揖道:“王公,晚辈特来送别王公。”王安石听声便知是苏轼,转身一看,大喜,向苏轼拱手,感慨道:“子瞻,你来了。今日王某还以为无人相送呢。不过就是无一人相送,我也会我行我素!”苏轼点头道:“王公有经天纬地之才,非是俗人可知,有没有人送别,又何必放在心上!”王安石喜形于色,大笑道:“哦……呵呵,有子瞻一人为我送行,已胜过千万人矣!子瞻,你虽小我十六七岁,但与我真如知心兄弟一般!”苏轼拱手道:“晚辈不敢。王公与我忘年相交,实是晚辈的荣幸。王公此去鄞县试行变革之事,千头万绪,时有不测之忧,王公万事珍重!”王安石抚着苏轼的背,叹道:“你初次为官,到凤翔也要多加小心,不可事事较真,不可触人太多。”

苏轼随即掏出一包茶叶递给王安石,说道:“王公,晚辈囊中羞涩,也送不起什么贵礼。这包从眉州带来的家乡茶叶,权当赠予王公的送别之礼。”王安石接过茶叶,大为感动,叹道:“举天之下,也只有子瞻你送的茶叶,不仅有茶香,还有墨韵,我一定倍加珍视,每饮此茶,就像子瞻仍在身旁共论经国大业。”

苏轼见吴夫人率家人已在甲板上等候,便道:“王公,该启程了。”王安石点头登船,转身抱拳道:“多谢子瞻,多保重。”苏轼拱手道:“王公,多保重。”

两人久久拱手对视,浩淼水波载着船悠悠远去。

苏轼、苏辙皆已外放,自是要应期上任。只是仁宗对苏洵留京任命,两兄弟必要有一人留京照顾父亲。朝廷曾屡次征召苏洵,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辞了,这次苏洵又想推辞。

这日,苏轼、王弗来到苏洵房中。施礼坐下后,苏轼说:“父亲,如今皇上让您到礼部编纂太常因革礼,无须考试,是格外的恩遇,您就不要拒绝了。再说,您的年事已高,不能再到处漂泊,风餐露宿,朝廷供职,也算有个安定之所。”苏洵点头道:“皇上算是给足老夫面子啦,这两天我也想是不是该受此职。”苏轼接着说:“父亲,礼部皆清要之职,而掌管历代礼制变动,非德高望重者不可,您若再辞,天下人不免会说您矫情。”苏洵应允道:“是啊,凡事不可太过,那就接受吧。”

王弗抚着隆起的肚子说:“那谁来照顾父亲?”苏洵摆摆手道:“我身体硬朗,无须人照顾!”

这时,苏辙和史云从门外走进,应声说道:“我和云儿商量好了,如果父亲任职礼部,我们就留下来。”王弗道:“这如何使得!”

苏辙道:“哥哥、嫂嫂听我说。我留下来,一是照顾父亲;更重要的是,我年龄尚小,不急于出仕,应该随父亲多读几年。等哥哥凤翔任满,回到汴京,哥哥照顾父亲,我和云儿再离京。”苏轼、王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史云拉着王弗的衣襟,说:“哥哥、嫂子,我们俩商量好了。就这样吧!”王弗笑道:“妹妹头一回当家,就这么先人后己,让嫂嫂汗颜了。”史云撒着娇,低头道:“嫂嫂不许取笑我。”众人皆笑起来。

苏洵点头道:“嗯,要我一时离开辙儿,还真有些舍不得。我看就这样吧,辙儿留下,轼儿赴任,明儿奏明朝廷吧。”

苏轼兄弟感情极深,两人从未分离过。此次苏辙送苏轼上任,已偕同走了两天,这日抵达渑池县的一座古寺。这里是当年他们兄弟俩进京赶考曾寓居过的地方,两人曾与寺中的老僧纵论佛理。而如今老僧已死,新塔已成,寺中墙壁上还依稀可见当年他们留下的墨迹。兄弟俩不由得更加感慨,于是又是一夜的长谈。

第二天一早,采莲收拾好行装,扶着王弗坐上马车。苏轼、苏辙骑马走在前面。王弗从车里探出头来,说道:“子由,回去吧,不要再送了!”苏辙回头说道:“嫂嫂,让我再送一程。”说完对身旁的苏轼道:“哥哥,从小到大,从故乡到京城,你我兄弟二人始终形影不离。可从今往后却要关山阻隔,天各一方。”苏轼也不禁激动地含着泪道:“子由,你已送了两日了,当年我们进京赶考时也住在这里,这不知不觉已经四年。唉!人生如此奔波,也不知为了什么!”

苏辙道:“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常不在家中,是哥哥教导我读书习字,即使我偷懒不学,哥哥也只是好言劝勉,从不打骂子由。父亲怪罪下来,哥哥却要挨打。”苏辙终于忍不住流泪道:“有兄如此,子由此生足矣。”苏轼强忍住眼泪,微笑道:“有子由为弟,哥哥又夫复何求。子由你不仅是我的弟弟,更是我最好的朋友。”

苏辙收泪劝道:“哥哥宅心仁厚,满眼里都是好人。此去凤翔,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苏轼眼泪几欲掉下,但强行忍住,叹道:“子由,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父亲也是。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苏辙点头,向车内众人拜道:“表姑,嫂嫂,你们多保重。哥哥,保重!”说罢迅速翻身上马,飞驰离去,不敢回头。苏轼冲着子由的背影大喊道:“子由,哥哥会给你写信的!”子由停下,抹泪回头看着苏轼,随即掉转马头飞驰远去。

苏轼望着苏辙的背影,吟出一首七律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rOF7kDwcob8kbaVP4L2lYzuFWvg5ljQMkldbMKSiN1FJiLkknUDCGsYT4q3W2Ow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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