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一时难下,有人便建议不如越过九江,先进攻九江东面的湖口和梅家洲再说。曾国藩用兵,向来谨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是他的基本宗旨,如果要跳过九江,就可能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一般情况下,他不敢如此冒险。
不过这说的只是一般情况,现在情况特殊,除了九江打不下来以外,曾国藩还必须正视一点,那就是石达开正在重建水营。
石达开时年才二十四岁。曾国藩等人原先根本没把这位年轻王爷放在眼里,以为不过是个“毫无知识”的“乳臭小儿”,一旦真被拖到军事攻伐这口大缸里面,就算不揿他的头,他自个儿也得吐着泡沫,翻着白眼珠咕嘟咕嘟沉下去。
可是石达开很快就让曾国藩刮目相看了。自湘潭之战起,曾国藩不是每战都赢,但是总能反败为胜,关键在于他抓住了“水”这个核心。反观太平军,虽然也打了不少胜仗,加起来一算,却还是得少于失,要害也全在一个“水”字。
一直以来,太平军吃亏就吃亏在水师方面。那些由民船改造而成的战船、力量微弱的土炮、缺乏训练的水勇,以及粗放型的水上战术,没有一样能与湘军相比。更糟糕的是,他们还缺乏补血能力,眼瞅着有少无多,到最后砸锅卖铁,一无所有。
显然,竞技江上,得水师才能得天下,石达开要从根本上改变战局,就必须改变太平军的水上弱势。此前,他在安庆时就建造了一座规模巨大的造船厂,但造船需要时间,实战又急着要用,石达开便想到了“借船”,一到湖口,他便派人奇袭停泊于鄱阳湖内的江西水师。
当初在谕令曾国藩创建水师时,咸丰也下令四川和江西督造战船,组建水师。出发点是好的,多多益善嘛,省得江上只能依赖湘军一家。可惜地方官军太不争气,九十人的奇袭队,愣是吓跑了四千人的江西水师。凭此一役,石达开足足赚来百余艘战船和七百余门火炮,算是给太平军水营续了香火。
得知这一情况后,曾国藩真恨不得把江西官军全部抓起来,噼噼啪啪,一人先扇一千八百个耳光再说。他曾国藩好不容易熬到田家镇水战,消灭了太平军的万艘战船,从而建立了水上的绝对优势,可给这帮窝囊废一弄,双方的力量又起了变化,让太平军水营拥有了东山再起的本钱。
当时这批被太平军俘获的江西战船尚在鄱阳湖内,曾国藩便召集水师将领商讨究竟该怎么办。有人主张九江之战要紧,不如先将江西战船逼到长江下游,以后再慢慢收拾不迟。彭玉麟则说,要是让这批船出了鄱阳湖口,就会留下无穷后患,再想控制住就难了,不如趁此机会,将其一举歼灭于鄱阳湖内。
开会时,杨岳斌正在后方养病,彭玉麟在水师中的权威最高。大部分水师将领都同意他的意见,曾国藩也觉得未尝不可,这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既制止石达开重建水营,又可以断绝九江外援。
两面受敌的问题,曾国藩也考虑了。他将陆师一分为二,塔齐布留于九江城下,继续进行牵制,罗泽南则和水师一起攻击湖口和梅家洲。
面对兵临城下的强敌,石达开给出了自己的推断和结论:从武昌出发后,湘军没有得到过充分休整,不吃力是不可能的,这叫久战必疲;由于连战连捷,这支军队从上到下又都有一股骄悍之气,尤其水师更以江上霸主自居,此谓骄必轻敌。
一个疲,一个骄,均取败之道也。
罗泽南创造过以静制动的经典战术,即等待时机,在对方“三而竭”的时候发动全力一击。石达开接下来设计的套路,几乎就是这一战术的翻版。
他训令三地堡垒,只能坚守,不准出战。在湖口,石达开自己身体力行,不管湘军如何讨敌骂阵,都“不动如山”,让对方不明虚实。
“静者安,动者摇。”敌人最活跃的时候,往往就是破绽暴露最多的时候,石达开重点关注的是湘军水师有没有破绽。
似乎没有。湘军水师此时正处于建军的全盛时期,船坚炮利,一副无懈可击的样子。可是绝对的无懈可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所谓“百密犹有一疏”,即使是传说中的金钟罩铁布衫,也有攻破它的命门关节,只要你冷静观察和思考,就必有收获。
经过几天僵持,石达开终于发现了湘军水师的命门所在。那本来是湘军水师的长处,即大小船配合,长龙、快蟹与舢板取长补短,一个如重型战车,无坚不摧,一个如轻捷小鸟,倏忽来去。
二者合在一起,自然是优势互补,但如果把它们像水陆师一样拆开,则效果完全不同。有了发散性思维,便没有什么不可能,机宜已定,石达开开始一步步地将对手往自己的陷阱里引。
白天他继续高挂免战牌,守城不出,到了晚上,派兵在江岸之上敲锣打鼓,不停地制造紧张气氛,同时出动船只,将火箭火球接二连三地射到对方船上,湘军一旦警觉或出动追击,太平军就马上隐身,总之一句话,就是不让湘军睡好觉。
在疲和骄之外,湘军水师又多了一个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