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胡林翼出现的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没有最乱,只有更乱,总之都是别人摆不平的所在。
黎平的情形跟镇远差不多,但这里生苗的凶悍程度是镇远的许多倍,他们不光抢活人的钱,还盗墓抢死人的钱,不光抢掠偷盗,还玩绑票,总之是花样百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黎平与广西交界,此时广西大乱已露出征兆,受此影响,以生苗为主的盗匪更为猖獗。胡林翼继续沿用“镇远经验”,用团练来对付盗匪,同时他将自己剿匪的实际经验与史书结合起来,验证了自明代以来就总结出的一个有效战术,即“雕剿法”。
所谓“雕剿”,就是轻易不行动,只有在准确掌握情报之后,才向重点目标发动闪电出击,得手后便马上撤离,如同大雕搏兔一般,以此起到擒贼擒王的效果。
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胡林翼捕获巨盗三百余人,生苗及盗匪之患均被一举剪除,开黎平二十年未有之气象。
自太平军发起金田起义后,黎平附近州县一个比一个紧张,盗匪跟着闻风而起,四处乱窜,但再怎么窜,他们都不敢踏进黎平半步。这个离战争动乱如此近的小县城,一时间却仿佛成了世外桃源。当地百姓感恩戴德,每次胡林翼带队巡查,进入村落时,周围都有数百至上千人自发跪伏于地表示感谢。
在云贵官场,没有人不知道胡林翼是平乱专家、剿匪高手,有他在,大家都特有安全感。朝廷将云南巡抚张亮基调为湖南巡抚,以便在湖南堵截太平军,张亮基接到调令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带走胡林翼。
剩下的布政使、按察使一听不干了:您老人家被调走也就算了,但伤了人心不能再破人财啊,胡林翼不在,我们靠谁去?
新任巡抚一到府衙,便被众人围住。听说胡林翼如此重要,他赶紧把胡林翼拉了回来。
为了胡林翼的去留,前后两任巡抚打起架来,两人都上奏皇帝,申述胡林翼跟着自己的必要性。新巡抚的理由是,如果胡林翼走,势必“士民失望,关系非轻,事关全省大局”。
在巨大的挽留声浪下,胡林翼又被留了下来。这次省里交给他的不再是一城一地,而是一个广大区域——黔东南六府一厅的防剿,全由其一人总理。
这些地方的治安个个棘手异常,除为盗为匪的生苗以外,胡林翼还碰到了一个新鲜名词:“榔会”。
榔会起自道光年间出现的“榔约”。西南民间盗贼纷杂,官府要么处理不过来,要么就是不作为、不受理。各个村庄为了防盗自行创立了这种榔约,做法是合建村公所,并在村公所前面竖一根杆子,上面挂一只硕大的竹篮,竹篮下又悬一木牌,凡村规合约都写在木牌之上。
碰到官府久拖未决的盗窃事件,村民就齐集于村公所,自行破案。一旦抓住小偷强盗,也不送交官府,而是对照榔约,一看,上面说要沉河,就直接装到竹篮里,浸猪笼!
时间一长,村民都觉得多快好省,既如此,我们干吗费劲巴拉地跑城里去,还要看人脸色?榔约于是俨然成了民间法律,没人报案,所有事务均自行了结。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你们自己能处理,便乐得做个清闲人。
渐渐地,榔约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成为能控制榔约的首领,称为“榔首”。有了盗窃或民事纠纷,也不用破案了,榔首一边请巫师“作法降神”,一边让事主光着身子在经文上打滚。用这种办法,竟然就能判断是非曲直,说穿了,不过是由榔首在幕后操纵裁断而已。一个乡村自治的临时约定,渐渐地就变成了被人操纵和利用的工具。
道光晚年,湖湘一带连年发生旱灾,全靠从贵州运入粮食,米价于是大涨。当地官府也借此生利,向运粮入湘的农民征收利税。反正米价昂贵,有的是赚头,所以当时大家也不以为意,交就是了。可是市场是不断变化的,到了道咸之交,湖湘喜获丰收,粮食反输入贵州,造成米价大跌。
跌了就得取消额外利税,然而自从增加这项利税后,官府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有了用途,一个子儿都没能减下来。农民操劳一年,所剩无几,自然怨声四起。榔首以此为由,牵头成立榔会,进行抗粮抗官。这样的举动,本来很得一般民众的支持和拥护,但实际上为首者大多居心叵测。
此时太平军已建都南京,民间到处流传着改朝换代的说法,中国人心中固有的皇帝梦一个个都跳了出来。这些胆大包天的榔首与其说是在替老百姓讨公道,不如说是在借乱生事,浑水摸鱼更恰当。他们不允许任何一个士民不入会,不入会的话,就把你的田地占了,房子烧了。更有甚者,断绝内外交通,围攻朝廷命官,并拒绝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