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曾国藩一心扑在事业上,对迎来送往的一套最为厌烦,有的私信或文件凡认为不重要的,也就先搁在了一边,这当然很容易得罪人。重新出山后,他就和胡林翼一样,很注意改善自己在官场的人际关系,该应酬的应酬,需要交好的交好,同时凡书信必复,凡文件必办。
水至清则无鱼,岂止私事不能计较,处理公事有时也不能太一根筋啊!
这种圆融的处事态度和方法收效明显,从复出之初直至出任江督,曾国藩与江西、湖北各方面官僚之间的关系都处理得不错,没有再发生过大的矛盾和冲突。
建德县有一个名叫李元的团练把总,写了份公文让人送到曾国藩大营。曾国藩一看,公文袋上居然用的是“移封”,这是一种平行公文的格式,只有相同级别的部门进行交涉时才能使用。
写公文的人该有多马虎啊!可是曾国藩不急不恼,他先心平气和地回复完公文,再用公文袋将公文重新封起来,然后提起笔,在公文袋上写了一首小令:“团练把总李,行个平等礼,云何用移封?敌体。”
李把总你好,你以同级别待遇招呼我,厉害。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想起用移封这种格式的呢?还是你真的认为我俩已经可以平起平坐啦?
曾国藩原本就不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道学先生,性格中有幽默诙谐的一面。运用“柔道”,他只通过区区一首小令,就达到了既批评对方,同时又不让人过于难堪的目的。
种种迹象表明,咸丰皇帝至少已暂时抛下过往的所有猜忌和顾虑,要一心一意倚仗曾国藩了。从此以后,长江三千里,将没有一艘战船不张挂“曾”字旗,与此相应的似乎就是:各处兵将,一呼百应,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厘金络绎输送,兵多饷足。
这是胡林翼为曾国藩描绘过的图景,然而它还仅仅只是图景,并没有完全成为现实。现实状况是,虽然先后派左宗棠、李元度回湘募勇,但左李两军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三四个月才能投入战斗,同时奏调的张运兰军也尚在湖南。退一点说,就算这三支部队全部到位,也仅有一万五千人,加上鲍超等部,不过两万五千人。要执行三路东进计划,这点兵力根本就不够。
其实曾国藩在决定移师皖南,扎营祁门时,就没有马上东进的打算,他真正的用意,一方面是表示尊重朝廷保浙复苏的上谕,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太平军进入江西和皖南西部地区。
皖南现有兵力约万人,如果不守只攻,兵是不算少了,但让曾国藩伤脑筋的是,他帐下缺乏能够独当一面的将才。鲍超回四川探亲还没归队,左宗棠、李元度、张运兰均在湖南,李鸿章虽然已被曾国藩作为将才培养,可他既非湖南人,也没有亲自赴湘招募兵勇,而按照湘军“兵为将有”的特点,他根本指挥不动现有的任何一支部队。
自曾国藩移师皖南起,在将近两三个月之内,皖南湘军实际处于有兵无将的状态,打个比方,就好像一堆铜钱散落于地而没有拿绳子穿起来一样。这对部队的战斗力有很大影响,曾国藩自己也说:“无好统将、好营官,虽百炼精勇无益也。”试想一下,倘若此时太平军借击破江南大营之势,全力进兵皖南,曾部是不是很危险?
曾国藩应该感到庆幸,那段时间,是上海牵制住了太平军犀利的攻击矛头。
十年前,上海不过是一座既小又不重要的孤立城市,十年后它已成为五个条约港中最大最重要的港口,相比之下连广州都黯然失色。上海的繁荣不是偶然的,在19世纪中期,长江下游是中国主要的丝绸产地,出口茶叶又多种植于江南丘陵,甚至于如果从上海取道长江销售鸦片,也比经由其他港口便利得多。有“英国官报”之称的上海《北华捷报》由此评论道:“上海是对外贸易的心脏,其他港口则不过是血管。”
对外贸易带来了巨大的财源,尤其是在1854年,上海建立了中外海关管辖区,自此开始,海关每年的进出口税银收入都在一百几十万两左右。在财政危机极为严重的情况下,清帝国也日益依赖于关税,连太平军都通过所搜集的情报了解到,清廷之所以能承受不断增长的军事预算,就是因为增加了两项收入:在内地征收厘金;在上海征收关税。
太平军自然想从清廷手中夺过这项收入为己所用。洪仁玕提出经略下游的方案时,建议购买一支大舰队,所需银两就是要打上海库房的主意。与此同时,太平军如果能够占领和控制上海,除轮船外,要进口其他武器、弹药也将变得极为方便。
作为洪仁玕方案的具体执行者,李秀成要么不攻苏州,要攻苏州也势必连带拿下上海,因为苏州与上海相隔太近,上海的清军对于苏州基地是一种直接的潜在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