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肃穆地进入房间,看见玛哈赛上师神仙一般的相貌,不禁赞叹:他银白滑顺的胡子和一双明亮的眼睛,是纯洁无瑕的化身。上师微微扬起下巴、双手合十,显然我的来访打扰了他的禅定。
“小兄弟,请坐好。我在跟神母(Divine Mother)讲话。”
玛哈赛上师寥寥数语,对那时候的我冲击很大。我以为母亲的死就是最大的痛苦,现在意识到,在精神上与神母分离,那痛苦更是难以言喻,我跌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静下来!”圣人同情地说。
我像跌落在汪洋中,紧紧抓住他的脚当作浮木。
“圣人啊!请代我祷告,问神母她喜不喜欢我?”
代祷是神圣诺言,不容轻许,玛哈赛上师默然无语。
我深信玛哈赛大师正在和宇宙之母亲密地沟通。我觉得羞愧,自己如此盲目,看不见她,但是无瑕的圣者却看得见自己。我厚颜无耻地抓着玛哈赛上师的脚,听不进他的拒绝,一次又一次地请求帮助。
“我会替你祈求。”大师慈悲地微笑,缓缓点头。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让我释怀。
“大师,别忘记帮我祈求,我很快会回来等待她的讯息。”我的声音充满期待,都忘了刚刚自己哭得死去活来的。
离开时,走下长梯。这栋阿姆特街五十号的房子充满我的回忆,那是我的旧家,现在让玛哈赛上师住。
在这里,我的俗世之心曾为母亲之死而伤心欲绝;也是在这里,因见不到神母,我的灵魂百般受苦。
尊贵的墙啊!你们默默见证我的伤痕与疗愈。
我急忙赶回古柏路的家,登上阁楼,禅定到十点。在印度温暖的夜里,突然出现奇妙光影。
盛赞光辉的荣耀啊,神母站在我面前,美丽的脸庞露出甜蜜的微笑。
“我永远爱你,我会一直爱着你。”
灵异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影像慢慢消失。
第二天,太阳升起,好不容易上升到适合打扰他人的高度时,我再度去玛哈赛大师的家。
在这间充满痛苦回忆的房子里,我爬到四楼,房门关着,圆形门柄包着布,仿佛告诉我,圣人不愿意受人打扰。犹豫时,门开了,圣人伸出欢迎的手,我跪在他神圣的脚前。出于好玩,我戴上严谨的面具,藏起灵性的喜悦。
“大师,我一大早过来,是来等您的回复。亲爱的神母有没有提到我?”
“奸诈的小鬼!”大师说完,没有再表示什么,显然我装可怜没用。
“干吗神秘兮兮的?难道圣人从不明讲吗?”我恼羞成怒。
“你真要试探我?”他露出慈悲的眼神,“我今天早上可以简单说几句,昨晚十点,你是不是得到美丽神母的保证?”
玛哈赛大师控制着我灵魂的闸道。我再次哭倒在他的脚下,但不是因为受不了痛苦而哭,而是因为祝福而流泪。
“你以为自己的诚心没有打动神母‘无限慈悲’的心吗?你所崇拜的圣者形象里,无论是人还是神,哪个没有答应过你的请求?”
这个单纯的圣人是谁?他认识美妙上帝,在这世上,他谦卑地担任自己的角色,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伟大的人。玛哈赛 在阿姆特街的住处,开办了一所仅供男生就读的中学。他从不责骂弟子,不需用命令或戒尺,弟子们就会遵守他的规矩。在这和谐的教室里,老师教的是灵性语言,还有教科书里找不到的爱。他以灵性传播他的智慧,不用晦涩难懂的语言。圣人全心全意地爱着神母,他像孩子,不需要别人形式上的尊敬。
“我不是你的古茹,以后你会遇到他。”他告诉我,“他会教导你,把你对上天的爱和虔诚转变成无边的智慧。”
每天傍晚我都会去阿姆特街,寻求玛哈赛的智慧,他的智慧源源不绝地灌溉着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敬畏大师,现在我完全匍匐在他面前,只要他行脚过的地方,我都要跟随。
圣女德雷丝·纽曼的兄弟
在德国巴伐利亚科内尔斯罗伊特合影,我站在中间。
上师玛哈赛
永远醉心于幸福的宇宙
“请大师挂上这束花环,这是我特别为您做的。”有天晚上我拿了一束花环来。但是他不好意思地躲开,一再拒绝这种荣耀。最后看到我的自尊受到伤害才收下。
“既然我俩都皈依神母,您可以把花环挂在此肉身的庙堂,奉献给住于身内的她。”他有着伟大的品德,任何情形下,“我们”这种“自我”的观念都无法在他心里生根。
“明天我们去达克希什瓦(Dakshineswar)的迦梨神庙。我的古茹要祭拜迦梨神母。”玛哈赛大师是有如基督的圣罗摩克里希纳(Sri Ramakrishna Paramahansa)的弟子。
翌晨,我们乘船沿恒河行驶六公里后,进入迦梨神庙,其上有九个圆顶,供奉着神母和湿婆神。上师与“神母”过着无限的“蜜月期”。当他唱颂他的名字,我满心欢喜,如盛开的千叶莲花。
我们在圣地闲逛,驻足于柳树林前,树散放的甘露蜜,就像赐给大师的圣餐。
他唱着圣诗,我盘坐在柳树粉红色的花丛下,暂时忘却周遭,跳脱肉身徜徉于宇宙之中。
之后,我和大师常结伴到达克希什瓦。从他那儿,我学到神母的慈悲。大师很天真,少有父性的一面;生性和蔼,待人宽厚,不加论断。
“他宛如天使下凡,值得人崇拜。”有一天他在祷告,我看着他喜不自胜地想。
他的一生全心全意过着灵性的生活,完全地接纳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批评。他的身、口、意与单纯的灵魂极其和谐。
“如是我闻。”大师常以这句话作结。那是因为他没有“我相”,他的身口意已经与罗摩克里希纳完全密合,玛哈赛大师不再认为思想是自己的。
有天晚上,我挽着大师在学校散步。有一位伪君子拉着我们讲个没完,很扫兴。
“我看你不喜欢这个人。”这个自大狂没有听到大师的耳语,还讲个不停。
“我跟神母说这件事,她了解我们的困境。她答应,我们走到远方的那栋红色房子时,就会提醒他,有很多事待办。”
我的眼睛盯着那栋房子看,心想,到了那里就会解脱。走到红房子时,这位长舌公突然不告而别,顿时一片安静,僵局化解。
又有一天,我来到豪拉火车站附近,在庙旁,我看着一群人敲锣打鼓、疯狂高歌,很不以为然。
“他们只是无心地唱颂着上主的名字。”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着大师玛哈赛飞快地朝我走来。
“大师,您怎么会来到这里?”
大师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却回答我了的心思:“小兄弟,上帝的名字不论出于谁的口,无知的或聪明的,都很甜美。是不是?”他慈爱地搭着我的肩膀,瞬间,我仿佛坐上他的魔毯,感受到神的慈悲。
一天下午,大师玛哈赛说:“你要不要看影片(bioscopes)?”我其实不懂其中深意,但我答应了;其实,他到哪里,我都愿意跟随。附带提一下,后来印度人就用“影片”来表示“电影”。
我们快步走到加尔各答大学,上师指着靠水池边的凳子,说道:“我们坐一下。我的上师跟我说过,不论何时,看到一潭池水,就坐下来禅定。平静的池水使人忆起上天那无垠的宁谧。池水映照万事万物,宛如宇宙的心灵之湖,映照出整个宇宙的活动。”
然后,我们走进一间正在举办演讲会的大厅。虽然幻灯片偶尔转换一两次,但跟演讲内容一样无趣。
“这就是大师要我看的影片!”我不耐烦了,但也不想辜负大师的好意,所以没有表现出来。他靠过来,信誓旦旦地说道:“小兄弟,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幻灯片。我向神母说了,她很同情我们。她跟我说现在电灯会熄掉,等我们走了以后,才会亮起来。”
玛哈赛语毕,大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台上高声说话的教授平静了半晌,才惊慌地说道:“大厅的电器设备出故障了。”这个时候,我跟大师早就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大厅的灯又亮了。
“小兄弟,你对这类影片 失望,但是我想你对另外一种会感兴趣。”圣师和我站在行政大楼的走道。他轻拍我心脏的上方。
随即,四周静默,就像是音响坏了,成了无声的电影。神圣的手用某种神奇力量消除了大地的噪音,行人、电车、汽车、牛车,还有铁轮子的马车都悄然无声。我仿佛有一只什么都看得到的眼,不管是后面的、旁边的景色,都一览无遗。整个小小加尔各答市的活动景观,无声地从我前面过去。宛如一层薄薄的灰烬,闪着微弱的火花,柔美的冷光,五彩缤纷。
奇特的默剧让我陶醉在无可言喻的喜悦中。我深深啜饮着喜悦之泉。玛哈赛大师突然轻拍我的胸口,繁华喧嚣顿时冲进我的耳朵。我像刚从梦中惊醒,有点儿站不稳。
“小兄弟,我看你喜欢第二种影片。”大师微笑着。我想跪下致意,但他阻止我道:“现在不能!你知道神也在你身体的庙堂里!我不会让神母经由你的双手碰触我的脚。”
于是,我们漫步在拥挤的人行道上,要是有人看到我和不修边幅的大师,一定以为我们喝醉酒了。我觉得低垂的夜幕也和上帝对饮而醉了。
玛哈赛大师的慈悲难以言喻,我觉得,他跟其他我遇到的圣人一定早就知道,我多年后会在美国,写下他们一生虔诚修道的故事。圣人们能预见未来,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也希望看到这里的读者诸君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