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意大利科学家马可尼前,孟加拉的加戈底斯·昌德拉·博西(Jagadis Chandra Bose)已发明无线电报了。”
我走在马路上,无意中听到一群教授在讨论科学,忍不住凑过去旁听。我当时很自豪自己的同胞有这样的表现,现在想起来还真害臊。但我对印度在形而上学之外的成就,像物理学突破性的发现,实在非常感兴趣。我趋前问道:“先生,请问您刚才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那位教授跟我解释,态度十分亲切:“博西是世界上第一个发明无线电检波器和电波折射显示仪的人。但印度科学家并没有把这些发明变成商品。不久后,他的注意力从无生命转往有机世界,成为植物生理学家,他的发现改变了科学界对植物的认知,这个成就比他是物理学家时更大。”
我有礼貌地谢过这位好老师,他补充道:“这位大科学家是我任教大学的同事。”
第二天,我造访这位专家,他就住在古柏路附近。这位严肃的退休植物学家,亲切地欢迎我。他五十多岁,长相很英俊、身体健壮、头发浓密、天庭饱满,有着梦想家若有所思的眼睛。他用字遣词相当精确,从这个习惯也能看出他为人的严谨。
“我最近才从西方考察回来。西方人对我发明的那些仪器很感兴趣,它显示所有生命都是不可分割的 。一般显微镜只放大到数千倍,就为生物科学带来重大冲击,但我发明的加强检测仪(crescograph)可以把物体放大至数千万倍 ,可想而知,这种生长测量仪,对世界的影响不可限量。”
“先生,您用客观科学做了许多事,加速了东方与西方的结合。”
“我以前在剑桥读书。西方人对所有的理论,都以严谨的实验求证,非常值得学习!那些经验与我传承自东方内省的能力相辅相成,我才能打破长久以来人类无法与自然界沟通的困境。即使是极端怀疑植物有灵敏神经系统或感情的人,都无法否认曲线图上的证据。它显示植物与动物是一样的,也有爱、恨、欢喜、恐惧、满足、痛苦、兴奋、麻木等无数刺激性反应。”
“在您的发明出现前,世界所有生命独特的悸动,似乎都只是诗意的想象。教授,我知道有位圣人从来不摘花,他说:‘我应该掠夺玫瑰自豪的美吗?怎能因我的粗鲁,侵犯玫瑰的尊严?’您证明了他这些话,不只有同情心,也有道理!”
“诗人直接亲近真理,科学家则否。你哪天到我的实验室来,看看加强检测仪是怎么证明的。”
我接受了这个邀请,满怀感激地离去。后来我听说这位植物学家离开学校,准备在加尔各答成立研究中心。
我六岁时的样子
加戈底斯·昌德拉·博西
印度伟大的物理学家、植物学家、发明家,发明了加强检测仪
博西研究院开幕时,我自愿当义工帮忙。无数热心的人在屋内来来往往。这座新式科学研究中心的艺术与灵性象征令人着迷,我注意到,大门是一座百年神殿的文物。在莲花 喷泉后,有一座女性雕像,雕像手持火炬,是印度尊妇女为传递永恒不朽之光的象征。花园的小庙,供奉超越物质现象界的本体(Noumenon)。没有祭坛的摆设,使人联想到神是无形的。
在这个盛大的场合,博西的致词就像古代得到上帝启示的先知般明智。
“今天,这个机构不仅是实验室,同时也是一座庙宇。”他庄严的外表像隐形的外衣,覆盖万头攒动的会场,“我在研究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引向生理学界。我发现,物理与生理学界的界线消弭了,生物界与无生物界竟然出现交集。一般人都认为无机物不会动,但在许多不同力量的作用下,它会颤动。
“一般来说,金属、植物和动物似乎都有同样的反应。疲劳、消沉时,都显露出复苏或提振的迹象;死亡时,都显得长期没有反应。能得出这样的通论,我很震惊,心怀敬畏。我非常希望对皇家协会宣布这项实验成果。但现今的生理学家劝我继续钻研物理,不要侵犯他们的禁区,原来我无意中已踏入另一个不熟悉的领域,冒犯了西方科学的行规。
“神学也有偏见,不自觉地把无知与信心混淆在一起。人常会忘了,上帝以万物不断演化的奥秘环绕着我们,同时也赋予我们怀疑及了解的渴望。经过多年的误解,我才领悟,献身科学的人,挣扎是难免的。他的生命是用来扮演热诚的奉献者,得失乃一体两面,没有分别。
“世界先进的科学团体,最后还是会接受我的理论和结果,了解印度对科学界的贡献 。小小的成就能满足印度人的心灵吗?传统及再生的活力,经历了无数转变,调整着这块土地。印度人总是放弃眼前的荣耀,寻求实践生命的最高理想,这种实践不是消极放弃,而是积极奋斗,东山再起。不愿面对冲突的弱者,什么也得不到,也没有什么可以放弃的。只有努力不懈的人,才能让世界更丰富,贡献胜利的果实。
“博西研究院在物质的反应、植物生命现象上的发现,开启了物理、生理、医学、农业、心理学领域的新探索;以往认为不能解决的问题,现在都在实验调查的范围。
“没有严谨的精密度,就无法成功。因此,今天,在大厅入口的陈列架上,展示我设计的超灵敏仪器和设备,长期监控实验对象的反应。这些仪器,能让大家看穿虚伪的表象,看见被遮蔽的实相,从而发挥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应变能力,克服人类的极限。每个有创造力的科学家都知道,心灵才是真正的实验室,在那里可以揭露为幻相所遮蔽的真理法则。
“今天演讲的内容,不是二手知识,在这里首度公开,将来会宣布新的发现。本院定期发表研究成果,印度的贡献会影响全世界。研究成果是共有的财产,我们永远不会申请专利。本国文化精神要求我们,不能只为一己之私,利用知识、亵渎知识。
“我更希望,沿袭本国两千五百年前的传统,尽可能地让本国的研究人员都能使用本院的设施;印度古代的那烂陀(Nalanda)和塔克西拉(Taxila)大学也欢迎世界各地学者前来参访 。
“虽然科学无国界,不专属东方或西方,但印度有条件作出伟大的贡献。印度人的想象力丰富,可以从一堆看起来互相矛盾的事物中找出新的秩序。专注的习惯,赋予心灵无限的耐心及坚持追求真理的力量。”
听了这位科学家的结语,我忍不住热泪盈眶,“耐心”不正是印度的同义字?!不也混淆了时间和历史学家?!
研究院开幕后不久,我再度造访这位伟大的植物学家,他没忘记要带我参观安静的实验室。
“我要把加强检测仪接到蕨类植物上,倍率放到最大。如果蜗牛爬行的速度也用同样比率放大,它看起来就会像特快列车!”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荧幕上映出蕨类植物放大的影子,清楚地观察到微小的生命活动:这株植物生长得非常缓慢,让我着迷。科学家用一根小金属棒碰触其尖端,进行中的默剧突然静止,拿走棒子后,植物又立刻恢复动人的生长韵律。
“你看,所有外界细小的干扰,都会伤害到敏感组织。”博西说,“仔细看,我现在要加上哥罗芳麻药,然后再施以解药。”
哥罗芳使一切生长活动停顿;解药使植物重新振作。银幕上渐进的画面,比电影情节更令人着迷。我扮演坏人的同伴,以尖锐工具刺进蕨类植物,植物痉挛般痛苦地颤动。当他用剃刀穿过部分的茎时,影像也猛烈地晃动,最后画上死亡的句号。
“最早我使用哥罗芳麻醉剂,成功地移植了一棵大树。通常像这般生长在森林里的大树,移植后会死得很快。”博西在说明他挽救生命的策略时,高兴地笑了。“由精密仪器显示的曲线图可知,树也有循环系统;树汁的移动,相当于是动物体内的血液循环。树汁向上移动的现象,无法用一般机械学原理(如毛细现象)解释。加强检测仪的解答是,这个现象是活细胞的活动。那是从一棵树向下延伸的管状器官,好像心脏发出的波动。当我们愈深入了解时,就会发现,似乎有一个完整的计划,把自然界多样的形体连结起来。”
这位伟大的科学家指着另一台博西仪器。
“我用一块锡做实验给你看。金属的生命也会对刺激有反应,会抗拒或接受。墨水移动的痕迹,会记录各种不同的反应。”
我全神贯注地盯着记录原子结构特有的讯号波动。当教授在那块锡上加了哥罗芳后,讯号停止,待施以解毒剂,金属又慢慢回复正常状态,开始颤动。教授又加了一种有毒的化学物质,结果那块锡先是颤动个不停,最后,沾着墨水的笔尖,也戏剧性地画出了死亡的标记。
“博西仪器显示,像制造剪刀和机器用的不锈钢金属,也会产生疲劳现象,但只要定期休息,便可回复功效。若对金属通电或施以高压,金属的生命力就会严重受损,甚至死亡。”
我环视着实验室内无数的发明,眼前站的是一位孜孜不倦的天才。
“先生,可惜一般农业没有好好应用您的发明。用这些仪器快速检测各种肥料对植物生长的影响,不是简单又方便吗?”
“没错,未来的世界会大量使用博西仪器。其实很少科学家的研究发明能在当代发挥影响力;只要能够以创意服务社会,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对这位孜孜不倦的圣人表达了由衷的感激。我离开时想:“他那惊人丰富的天才会不会有枯竭的时候?”
这几年下来,他的创造力有增无减。他发明了一种精密的共振心脏仪(Resonant Cardiography),研究了无数的印度植物,发明了许多新药。共振心脏仪绘出的图形精确度可达百分之一秒。共振记录仪可测量植物、动物和人类构造中极为微小的震动。这位伟大的植物学家预测,将来他的共振心脏仪不只可以用在动物身上,也可用来做植物的活体解剖。
“把药物用在植物及动物上,记录两者的反应,竟然极度相似。”他指出,“这意味着在植物上可预见人类身上的状况。用植物做实验,可以减轻人类的痛苦。”
几年后,其他科学家证实了博西在植物学的创见。《纽约时报》报道哥伦比亚大学在1938年所做的研究:“过去几年的研究中,我们证实一件事:当神经在脑和身体部位间传递讯息时,会产生微小电流。这种电流可以用灵敏的检测器测出,并用现代仪器放大至数百万倍。现在还没有令人满意的方法,可以研究人体和活体动物体内沿着神经纤维移动的电流通道,因为速度太快了。
柯尔(K.S.Cole)和柯帝士(H.J.Curtis)两位博士的报告显示,在金鱼缸中常见的淡水长形单细胞的水藻(nitella),其实跟那些单一的神经纤维很类似。他们还发现,当水藻纤维受刺激后,发出的电流与人类及动物神经纤维所发出的讯号类似,只是速度较慢。植物比动物的神经电流移动速度要慢许多,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员根据这个发现,以缩时摄影拍下电流在植物神经内的移动。”
这些水藻也许就像埃及的罗塞达石,承载着解释心灵与物质之间的秘密。诗人泰戈尔很支持这位印度理想主义科学家。这位孟加拉诗人热情地为他写了一首颂诗:
隐士啊!
以古老的娑摩赞美诗来呼唤你;
上升吧!觉醒吧!
教那些狂妄之徒
抛下愚蠢无益的争论,
教那些愚蠢自夸之徒
超越大地的表象,
把这召唤送给所有学者;
一起围绕奉献之火聚集起来。
愿我们印度再次坚定工作,
责任、奉献,虔诚冥思、入定;
让她再度处于平静、无欲、无争、纯洁,
重回往昔崇高地位,
成为全世界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