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猫啊，总是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趁人毫无防备时闯进生活中，然后兀自变老。但哪怕其肉身陨灭，也会用一些细枝末节，勾着你时时惦念。

闭上眼睛的时候，总能看见我的老猫“米肥”，看见它调皮嬉闹，看见它慵懒发呆，忍不住动笔勾勒出它的一举一动，等回过神来，画册已摞了好几本。

“米肥”过世后，这些画就成了它留给我的遗物。或许是用情过深，那些流俗的传说也成了我坚信的隐喻——我坚信“米肥”有九条命，坚信“米肥”从未离开。

白日里，它在日渐厚重的素描本上任我调戏；夜幕拉开，它又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入我的梦中。哎呀，或许是爱屋及乌，抑或是排遣想念，如今哪怕只看见“猫”这个字，我的目光也会重重地落下。

译者文绘也是爱猫之人。她不止一次跟我讲过这个故事：江户时代，在没落的豪德寺，住着一只叫“玉”的猫。某天，江户城主井伊直孝一行人路过寺庙，“玉”举着前爪摇摆，仿佛在邀请他们。城主刚跨入寺庙，外面立刻雷雨交加，冥冥之中像是“玉”庇护了他们免遭雨水之灾。城主认为这是命运的指引，此后便频繁光顾豪德寺，寺庙的香火日渐鼎盛，猫在日本也成了福气和好运的象征。

和文绘一起走在午后东京的街角，与一只猫不期而遇，慵懒踱步的它和“米肥”十分相像，“玉”的故事突然从记忆中蹦出来。我和文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着它穿过东京曲折密集的街区与平屋，走过隐蔽的林荫，绕过美术馆，一家用了猫像做招牌的旧书店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推开书店的门，仿佛打开了胶片放映机的按钮，迎面而来的是一幅颗粒感浓厚的画面；而书架上深深浅浅排列的，竟都是有关猫的文学作品。

有些猫生时无人问津，死后却留有墓志铭，夏目漱石黯然提笔，“愿九泉之下再无闪电雷鸣”。有的人口是心非，铃木文史朗曾称“我本不喜欢猫”，却任猫登堂入室，枕于微寒秋夜。世事更迭驷之过隙，猫与老婆婆，能否常伴左右？佐藤春夫慨叹，有此二者，足以慰良宵。庭院清冷，落木深深，萩原朔太郎闯入猫町幻境，又是一场怎样令人惊羡的奇遇？

原来猫不只有九条命，而是可以在大家的笔下灵魂不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冥冥之中，我终于等到“米肥”回来。

刘晓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