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皇帝的马球赛

一看题目，好像笔者要写的是一出欢天喜地、兴高采烈的大喜剧，其实恰恰相反，这个故事是一个彻头彻尾、血泪交迸的大悲剧。

1127年，金兵攻占北宋都城东京，延续了一百六十七年的北宋王朝寿终正寝。亡国之君宋钦宗赵桓和他老爸宋徽宗赵佶以及成千上万的宗室大臣被一起押到了三千里之外的会宁府，也就是现在的黑龙江省阿城区。虽然一路上受尽了百般折磨，但赵佶、赵桓这爷俩儿在异国他乡的苦难和屈辱其实才刚刚开始。

徽、钦二帝见了敌国皇帝金太宗后各自得了一个新封号，老子叫昏德公，儿子叫重昏侯。当年北宋灭南唐时，宋太祖曾封南唐后主李煜为违命侯，一百五十年后历史竟然在赵姓子孙身上重演了。接受了侮辱性的封号后，徽、钦二帝被迫带领后妃公主、王子驸马等人前往金国建立者完颜阿骨打的庙里去行“牵羊礼”，以示对金国的降服。更过分的是，不管男女都必须身披羊皮，袒露上体，钦宗的皇后受不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当夜就自尽身亡了。

搞完“牵羊礼”后，徽、钦二帝的后妃、女儿、侄女等三百余人都被送入浣衣院做苦役，兄弟、子侄则被编入兵籍去给金国开荒种地。

金太宗开始时对恶搞赵佶、赵桓这两个被俘的南朝皇帝非常上瘾，今天取笑一番，改日捉弄一下，感觉倍儿爽，后来慢慢地就失去兴趣了，于是就把他们父子二人迁到韩州（今吉林省梨树县北偏脸城）去了。两年后，徽、钦二帝又被迁到了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城北旧古城），也就是传说中他们坐井观天的地方。

刚刚在冰天雪地的敌国开始没有自由和尊严的囚徒生活时，宋徽宗因为受不了金人的折磨而想到了一死了之。一天夜里，他趁着看守不注意，悄悄地把衣服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系成一个结实的长带子准备悬梁自缢。钦宗正好在这个时候被父亲弄出的声响惊醒了，他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后，急忙冲上去把徽宗从绳套上抱了下来，父子二人先是相对无言，继而抱头痛哭。

令徽、钦二帝难以忍受的不仅仅是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长途跋涉的迁徙之路也是对他们的深重考验。

据署名辛弃疾的《窃愤录》记载，身为囚徒的徽、钦二帝的迁徙之路与当年被俘离京北上时相比更加艰难，北上时还有车辆马匹可以乘坐，此时却只能靠双脚去一步步丈量陌生的异国黑土。白天他们在骑兵的押解下不停地行进，除了充饥得不到片刻休息，光脚走在山路上时，“血流趾间，苦楚不能行步”，到了夜里，满目“鬼火纵横，终无止宿处，皆坐于地，至天晓又行”。正当盛年的宋钦宗还能忍受得了，年过半百的宋徽宗却是每况愈下，病骨支离。

到达目的地时，徽宗已经病得不轻，坐井观天的潮湿阴暗环境又进一步加重了他的病情，以至于后来严重到喉咙溃烂，几乎不能进食。要说徽宗不愧是见识过大世面、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在这样的苦难遭遇下，他竟然硬挺了几年的光景，直到1135年死在囚禁他的土坑里。

徽宗在生前应该一直在期盼着已经做了皇帝的九儿子赵构来接他回归大宋，但他最终还是带着满腔悔恨和失望离开了这个已经把他折磨够了的世界。

当宋钦宗听到父亲的死讯赶来时，他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悲惨至极的场景：宋徽宗的尸体正被架在一个石头坑的上方焚烧，而且已经发出了焦煳的气味。钦宗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一时间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石坑边的金人用水浇灭了尸体上的火焰，接着拿木棍使劲敲打了几下，然后把尸体扔到了旁边的一个大水坑里。清醒过来的宋钦宗拼了命也要把老爹的尸体从水坑里救回来，他一边痛哭一边疯了似的往水坑里跳，却被周围的金人紧紧地抱住了。不要以为金人是怕他受到伤害，他们只是不想让那一坑水白白浪费，因为如果活着的人进了那个水坑，坑水就不能用来当灯油了。

相依为命的老父悲惨地死去了，宋钦宗虽然痛彻肝肠，万念俱灰，但最终还是要直面苦难的囚徒生涯，继续承受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重。

不久，金太宗驾崩，金熙宗即位。令宋钦宗没有想到的是，敌国皇帝的变动竟然让他的人生出现了重大转机。

金熙宗接受过汉族知识分子的教育，非常仰慕博大精深的汉文化，特别喜欢诗词歌赋，而且爱穿宽袍大袖的汉服。金熙宗知道宋徽宗是个了不起的大书法家、大画家、大诗人，并且爱屋及乌地对宋徽宗的女儿、侄女们产生了极大兴趣，于是他把浣衣院中有姿色的宋朝皇族女子都选入了宫中。在金熙宗有记载的十六位后妃夫人中，竟然有九个是宋朝公主或宗室女子，她们分别是次妃赵金姑、赵赛月、赵飞燕（和“燕瘦环肥”的赵飞燕重名）、赵玉嫱，夫人赵玉盘、赵金奴、赵串珠、赵金印、赵檀香，除了赵飞燕，赵玉嫱、赵檀香之外，其余都是宋徽宗的女儿。

金熙宗原本就倾心于汉族文化，而且纳了宋钦宗的一众姐姐妹妹为妃为嫔，所以他对钦宗的态度比上一任皇帝金太宗要好得多。在金熙宗的关照下，宋钦宗的生活境遇有了明显改善，不再像以前那样惶惶不可终日了，钦宗在为自己感到庆幸的同时，也为父亲徽宗没赶上这样的好时代而深感遗憾。

后来，宋金对峙出现了对南宋有利的形势，金熙宗对宋钦宗的关照进一步升级，不但改封其为天水郡公，还追封死去的徽宗为天水郡王，和重昏侯、昏德公相比，这两个新封号不仅没有了侮辱性的含义，而且各自升高了一级。金熙宗向南宋朝廷示好的另一个表现是允许宋高宗赵构的生母韦贤妃带着徽宗的灵柩南归宋国。

1142年，韦贤妃一行在凛冽的寒风中启程南下回归宋国，前来送行的宋钦宗挽住庶母的车轮，请她转告同父异母的兄弟宋高宗想办法把他赎回宋国，并且说若能回去“只为太乙观主（高级道士）足矣，他不敢望也”。韦贤妃当时也悲痛动容，许诺说如果钦宗不能归宋，她宁愿眼睛瞎掉。但是宋高宗担心作为前皇帝的钦宗和他争夺帝位，根本不考虑迎接哥哥回国的事情，食言的韦贤妃晚年竟然真的因为眼疾瞎了一只眼睛。

日子就在宋钦宗对南归大宋的期待中一天天地过去了，直到八年后金熙宗被篡逆的海陵王完颜亮杀害。

完颜亮是个残忍暴虐、杀人如麻的皇帝，不仅穷兵黩武，频繁攻打南宋，还动辄杀戮朝廷大臣，戕害金国宗室，甚至害死了对他不满的皇太后。迁都燕京（就是今天的首都北京）之后，完颜亮喜欢上了一项高级体育运动——打马球，要知道，当年的盛世天子唐玄宗和他最钟爱的女人杨贵妃可都是马球高手。

古人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完颜亮虽然是个胡人，却也很懂得这个道理，他想让身边所有的人和他一样热爱马球，一样积极参与马球运动，于是就有了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三个皇帝的马球赛。

据《窃愤录》记载，1161年，为了庆祝金国大阅兵胜利举行，完颜亮在讲武殿前举行马球比赛，并且强迫六十一岁的宋钦宗和八十多岁的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参赛。

多年的囚徒生活一直在损伤宋钦宗本来就不强壮的身体，北方的严寒更让他患上了严重的风疾，而且他的一只手被火烧伤过，用起来很不方便。更糟的是，宋钦宗虽然会骑马，但马术并不精湛，根本不能胜任你追我赶、拼命争夺的马球比赛。结果，比赛刚刚开始一会儿，宋钦宗就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在那么激烈的比赛中，即使有人想去救他也来不及了，何况看台上都是对他漠不关心的敌国君臣显要。最终，不幸的宋钦宗在马球场上被疯狂的马蹄践踏而死。

另一个被迫参赛的亡国之君耶律延禧虽然身体比宋钦宗要好一些，但毕竟已经年过八十，早已是风中烛、瓦上霜，最后当然也难以逃脱命丧马蹄、血染赛场的悲惨结局。

宋钦宗的死讯传到南宋朝廷时，宋高宗表现得异常难过，给死去的哥哥上谥号为“恭文顺德仁孝皇帝”。宋高宗一直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担心哥哥钦宗及其儿子们一旦回来会和他抢夺皇帝宝座，但历史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一直也没有生出自己的儿子，最终不得不把皇位传给了从宗室中选出来的养子。 xEpTa+iaZpEE0VMlCaUPgMEHnSL0uluoV2NWUJnJXwdD47w01ArVYbJU6vf7Hku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