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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谁会想到,因为五十多年前的一场电影,改变了杨老三一生的命运!

故事发生在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初春时节,阴雨绵绵。微微的凉意阵阵袭来。

在北方特钢厂的厂区里,小火车在呼叫着,蠕动着,滚滚的浓烟在天空弥漫。运输钢材的车辆在厂区穿梭。广播喇叭里播放的时代之音《社会主义好》响彻云霄。

绵绵的细雨扯丝拉弦,一把把五颜六色的油纸伞在不停地晃动着。厂俱乐部的橱窗里挂着五十年代后期的电影招贴画,其中苏联版电影《简爱》的招贴画特别惹眼。俱乐部门前,工人们兴高采烈地排着整齐的队伍等待入场,雨点砸在了他们的雨伞上、雨衣上。

头一场电影散场了,观众们涌出了安全门。

一身工装的陆小梅走出安全门。她是锻轧车间的青工,可能是开天吊的,个性挺张扬,有钢锭味。八级锻工肖长功的徒弟小环子迎上来问:“陆姐,散场了?电影好看吗?”陆小梅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她挥了挥手捂着眼睛走了。小环子追上去问:“听说有亲嘴的镜头?”陆小梅还在抹着眼睛,根本不理他。小环子瞪大眼睛说:“你这是怎么了!”

一个中年人走过来,小环子手里举着钞票,赖脸赖皮地贴过去:“大叔,行行好,你就把票让给我吧,我出高价还不行吗?”中年人推着他:“一边儿凉快去,为了这张票,我们车间差点没闹出人命来!”

八级锻工肖长功和保卫科包科长披着雨衣急匆匆地走出俱乐部门前的林荫路上,肖长功说:“老包啊,今天的人特别多,你给我多长两只眼睛,千万别给我弄出事儿来!”包科长说:“放心吧,肖师傅。你刚上任兼职管我们保卫,我哪能叫你掉链了呢。”肖长功朝前走去。

青工肖玉芳打着雨伞从树后闪出来。穿着一身漂亮的布拉吉,在这个季节,她的穿戴有些抢眼。她跟在包科长的身后,一个劲地央求把她带进俱乐部看电影。她是肖长功同父异母的妹妹。“包科长,噢,包大人,我都跟了你半天了,你就抬抬手,放我进去吧,不就是你一句话吗?”包科长板着脸,这个山东人一向办事钉是钉,铆是铆。他操着纯正的山东口音,口齿不大利落地说:“这妮子,你说对了,就是俺老包一句话,可这句话俺就是不能说,说了俺就不是老包了,是哈?”包科长有个口头语——“是哈”。

肖玉芳极力地央求着说:“包大叔,这是什么原则的事啊,不就是看场电影吗?再说咱这是去受教育嘛。”包科长的态度仍然很坚决:“妮子,你就是给俺跪下也没用,仨瓜俩枣你就打算把俺收买了?是哈?俺也不和你多费口舌,违背原则的事俺坚决不干,刀架脖子上也不能干,是哈?”包科长没再理肖玉芳,大步朝俱乐部门前走去。

肖玉芳无奈,耍起娇来:“包科长,你就这么狠心?我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顶着雨这么求你,铁石人也会软了心肠。包科长,你这回要是帮上我这个忙,我不会忘了你的。”说着拿眼直瞟,她还真有点风情万种的意思。

包科长正色高声说道:“妮子,你给俺少来这一套,俺不吃。你可别忘了,俺是从山东老区来的,也在白区干过地下工作,复员以前还是解放军特种兵,这种定力还没有俺早就完了。别给俺玩糖衣炮弹了,这方面俺是不进盐酱的。”肖玉芳顽皮地笑了:“我来哪一套了?你是自作多情!”包科长也笑了:“这妮子,倒打一耙。”转身走了。肖玉芳来了倔劲,又追上去说:“你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包科长边走边说:“跟也是白搭!”肖玉芳还在后面跟着。而小环子不知从哪拱了出来,他跟在了肖玉芳身后。

俱乐部门口上方挂着一块红布,上面有两行字:热烈欢迎苏联专家回国,苏联版电影《简爱》连演三场,厂文艺骨干配音。

包科长走到门口,看着横标,回头悄声对肖玉芳说:“俺说你呀,怎么属狗皮膏药的,粘上就揭不下来了,还真拿你没办法了。”肖玉芳咬着细牙,贴着他的耳朵说:“今天的电影你不让我看上,我粘死你,把你这脸黑皮粘得更黑!”包科长“扑哧”一声笑了,小声说:“唉,俱乐部正在修热气管道呢,南墙下挖了那么大一条沟,也没个人看着,钻进人去怎么办?待会儿俺得去看看。”说罢走进了俱乐部大门。肖玉芳愣了一下神,一下子明白了什么,飞身跑了。

俱乐部里挤满了人,连过道上也全是坐着小板凳的工人。

电影《简爱》正在放映。

剧场前排,放着茶几,摆了茶水和水果,坐了一排劳模。肖长功走过来和身边的劳模们小声地打了个招呼后坐下。坐在肖长功身后的杨老三瞄了他一眼。

几名钢厂的文艺骨干拿着翻译好的台词本,正对着银幕配音,显得比较生硬,苍白,他们的认真劲儿也十分可爱。“你以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器吗?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完全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跟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跟我来!”肖玉芳拖着小环子跑到俱乐部后墙。小环子边跑边说:“玉芳,你真够意思,明天,我请你吃锅贴。”肖玉芳说:“得了吧,上回你也给我整过票,这回咱们两清了。”

男主角的配音是衣着十分讲究的小谭,人们给他起个外号叫“罗切斯特”。他的头发梳得铮亮,他一手擎着泡着胖大海的罐头玻璃瓶,一手拿着台词本,为罗切斯特配音:“啊,简。可是我要一个妻子。”

“是吗,先生?”

“是的,你觉得那是新闻吗?”

……

俱乐部的地热沟里,肖玉芳打着手电,和小环子冒着滚滚的热气,艰难地向前摸索着。他们渐渐地听到了电影的音乐,停下来。旋即又激动地趟着水向前摸索着走去。他们俩已经接近场内,听到电影院里传出的配音台词:

“那就选择,先生——最爱你的人。”

“我至少要选择——我最爱的人。简,你愿意嫁给我吗?”

肖玉芳突然激动起来。

观众席二排坐着许多苏联专家。

横过道的第三排,八级工匠杨老三油头粉面,西装革履,他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喝着瓶里的啤酒,不停地用俄语和身旁坐着的颇具风情的苏联专家叶丽娜小声地说着什么。

电影对白:“是的,先生。”

“一个到哪儿都得由你搀扶着的可怜的瞎子?”

“是的,先生。”

“一个比你大二十岁,得由你伺候的残废者?”

配音的文艺骨干配到爱情对白也激动起来。

“是的,先生。”

“真的吗,简?”

“完全是真的,先生。”

“哦,我亲爱的!”

肖玉芳和小环子猫着腰走进来,分开了。肖玉芳悄悄地来到杨老三的前排,挤一挤坐下了,可还有一半屁股露在过道上。肖玉芳长舒一口气,擦着满脸的汗水,两眼紧紧地盯着银幕。肖玉芳紧盯着银幕如痴如醉地看着,她的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

此时,小罗——“罗切斯特”也泪流满面:“我渴望着你,简妮特!哦,我的灵魂和肉体都渴望着你!我又痛苦又谦卑地询问上帝:我经受孤独、苦难和折磨是否还不够久,还不能让我马上再尝一次幸福和安宁?”

肖玉芳被影片的情节感动着,不禁热泪盈眶。

罗切斯特:“我承认我是罪有应得,但是我申辩……”

突然,一片漆黑,场内停电了,俱乐部里一片沉寂。也就在这时,突然,肖玉芳“啊”地发出了一声尖叫,扑倒在过道,连衣裙被刮裂了。肖玉芳哭着喊着:“抓流氓啊……”俱乐部顿时骚乱起来。“罗切斯特”从放映孔里伸出一只喇叭,虽然停电,他还没浸在角色中,他配音的声音已经哭得嘶哑了:“我还要申辩,我几乎再也受不了,我心中的全部希望都不由自主地用这几个字从我唇间冒出来——简!简!简!简!”

此时,肖长功猛地站起来,喊道:“老包,老包,怎么回事?”站在剧场后过道的保卫科的包科长高喊:“都原地坐着,别动!”随后,他带着一群人举着手电筒跑了过来。几只手电一齐射到肖玉芳的身上。肖玉芳蹲在地上捂着脸哭着,她的连衣裙被撕了一道口子,露出了洁白的大腿和臀部。看着这个场面,肖长功一愣,突然喊一声:“关上手电!”黑影里,包科长脱下军大衣,一下子盖到肖玉芳的身上。包科长大吼:“把所有的门都给俺关上!不许出,也不许进!”只听咣、咣、咣,一扇扇安全门被迅疾关上了。

肖长功的妻子——肖玉芳的嫂子冯心兰从自己的座位跑过来,搂住了肖玉芳。肖玉芳像傻了似的,木木地站在那里,东看看,西看看,好像此事与她无关。而冯心兰十分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小姑子。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经过抢修,“来电了,”灯“刷”地亮了。场内的工人下意识地喊出声来。包科长快步来到舞台上,手里擎着铁皮喇叭喊着:“各车间注意了,大伙按车间部门都别动,清点人数,报上来。”这时的他也不再“是哈”了。各车间的领导纷纷数人,上台报数。机械车间的主任说:“我们机械车间总共来了二百一十八名,全部在位。”包科长问:“真的一个不少?”“少了一个揪下我的脑袋。”机械车间的主任十分认真地回答。紧接着是钢管、工具车间报数,现场气氛显得十分紧张,有如临大敌之感。包科长平时有些含混不清的山东话,此时让人觉得很利索,在俱乐部里也显得格外响亮:“锻轧,锻轧车间,怎么还不来报数?养孩子啊?难产了吗?”锻轧车间的谷主任一边查点着人数一边慌张地说:“报告,我们车间好像少了一个。”包科长追问:“赶快查清,少了谁?”谷主任像犯了大错,急忙回答:“出事后有一个人急急忙忙离座了。”他回头对一个工人问,“别支支吾吾的,到底是谁呀?”工人趴在谷主任耳朵边小声地说:“是杨师傅。”包科长说:“大点声,谈恋爱啊?”工人只好大声地说:“杨师傅。”包科长皱着眉头问:“杨师傅?杨师傅多了,说大名!”工人说:“杨本堂。”包科长说:“杨老三啊,干什么去了?”工人回答:“不知道。”站在一边的肖长功一挥手说:“老包,跟我走!”几十只手电跟着肖长功冲出去。

锻轧车间里,十几只手电在乱晃。包科长蹲下身子,查看着黑沙上的一行新鲜脚印。这脚印一只大一只小,一直穿过沙堆,向远处慌乱地延伸。肖长功拧起眉头思索着,他猛地一挥手:“跟我来!”十几只手电跟着肖长功向前冲去。

肖长功和包科长等人顺着脚印追到厕所门前。包科长一摆手,众人包围了厕所。包科长慢慢走到厕所门前,猛地一脚踹开厕所门,只见杨老三如佛祖入定,正蹲在厕所里出神。

肖长功一愣。

包科长一声怒吼:“你给俺出来!”说完拽着杨老三的脖领子就往厂保卫科走。

保卫科里气氛严峻,杨老三被当做嫌犯正在接受审问。一个保卫干事点了支烟抽上,说:“杨师傅,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老三眼睛瞪得老大,诧异地说:“什么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呢,我屎拉得好好的,为什么带我到这儿?电来了没有?我电影还没看完呢。”

干事眯缝着眼道:“跟我装糊涂。”杨老三嚷着:“我装糊涂?装什么糊涂?我还没精细够呢,装糊涂,你才装糊涂呢!”

保卫干事进一步追问道:“你还嘴硬,停电那阵子,你干了什么坏事了?啊?”杨老三轻声地说:“小子,你再告诉你一遍,我在上厕所,听懂了吗?”保卫干事的态度强硬起来,继续追问说:“你别兜圈子,赶快交代!”杨老三轻蔑地斜着眼说:“我懒得告诉你。”保卫干事愤怒地拍着桌子喊:“不老实交代,今天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此时的另一间屋里,包科长细细地询问受侮辱的肖玉芳:“你说说,到底一只什么样的手摸了你……你的屁股?”

肖玉芳抽泣着回答:“问这干什么?这对破案有用吗?”包科长说:“当然有用,没用也不能问你,是哈?”肖玉芳说:“没感觉。”包科长摇着头说:“怎么会没感觉呢?应该有感觉才对呀。你听到了他的喘气声了?”

肖玉芳说:“我没注意,我已经被罗切斯特感动得昏过去了,眼里全是泪,什么也看不见啦。”

包科长叹了口气,十分认真地问肖玉芳:“他嘴里有什么味吗?”肖玉芳回答:“味?这也有用?”包科长说:“当然有用,俺们通过他嘴里的味道,就能判断出他中午吃的什么饭,我们可以查出都谁吃了这样的饭,这都是线索呀,懂吗?”

肖玉芳已经恢复了常态,慢慢回忆着:“好像……有一股香水味。”

包科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外面的走廊里,肖长功蹲在地上默默地吸着烟。冯心兰走过来,轻声说:“你怎么也不进去看看?”肖长功不语。冯心兰:“跟你说话呢。”肖长功轻声说:“不方便。”冯心兰蹲下来问:“真是杨老三干的?”肖长功吸着烟,不说话。

这时保卫科里的声音激烈起来。

杨老三火气挺盛,拍着桌子对科员吼:“你们别把我当孩子吓唬,我懂法,我要去告你们!”

包科长走进来说:“老杨,干牛屎抹不到墙上去,你吆儿巴火地干什么?你也不用吆喝,你这是吓唬鸟,你这号人俺见得多了。”杨老三很张狂:“你来了也白给!你话都说不清楚,舌头还是半拉子,和你说话费劲!”

包科长大声地说:“费劲也得说!我问你,电一停你为什么跑了?电影还没完呢,没有鬼跑什么?”杨老三嚷道:“我跑怎么了?我要拉屎,管得着吗?”包科长镇定地说:“你也不用和俺吵,有理不在声高。俱乐部有茅坑,你偏偏跑出来拉屎,这不是舍近求远吗?”杨老三梗梗着脖子说:“俱乐部的厕所客满喽。怎么,你家开店,我就不能住别处了?你也太霸道了!”

包科长一挥手,从怀里掏出了个红色的小本说:“你也不用嘴硬,是哈?你做的那些㞎㞎事,俺这儿一笔一笔都记着。”

杨老三问:“我都干什么了,你说!”包科长道:“去年9月7日,拿着小镜子往女茅坑照,是你干的吧?”杨老三更火了:“谁说我往女厕所照了?我是照自己的脸!”包科长道:“不对,有人揭发,你是在照女同志的屁股!”

厂长室里,郁闷的肖长功正和程厂长谈话。

程厂长递过一支烟说:“肖师傅,消消火。毕竟没出什么大事,不用上这么大的火。”肖长功推开程厂长的手道:“我有这个。”说着,掏出烟荷包,卷了根纸烟。抽着烟,肖长功冷静多了,继续对程厂长说:“玉芳是我妹妹,我能不上火吗?这个杨老三,狗改不了吃屎,早就该整治整治了。你说他要干什么?打从他死了老婆,他就年轻得很,咱厂漂亮女工见了他就紧张!”程厂长接着说:“这个杨本堂啊,别的地方都挺好,就是作风上,老惹事。还别说,这个人技术上还是没个挑的,咱钢厂少不了这个人,他可是苏联专家一手培养出来的技术尖子。”肖长功不服气地说:“技术是技术,人是人,他首先得学会做人。这些年都是你把他惯坏的。”程厂长有些尴尬地说:“别这么说,我惯他什么了?”肖长功质问着:“你还没惯他?他就这作风问题,车间几次要处分他,你都给压下了,还不是惯他?”程厂长坚持说:“唉,都是风言风语,真查起来无凭无据,怎么处分?”肖长功马上接着说:“这回有凭有据,可以处分了吧?”程厂长挠着头说:“不见得,看看吧。”

厂保卫科里,对杨老三的审问还在进行。

包科长口气软了许多,审问变成了同志式的:“杨师傅,你也不用多说了,你坐在她后面,出了事你恰好又溜了,这事除了你,你说还能是谁?是哈?你说呢?”杨老三说:“事情确实很巧,但我拉屎和摸屁股有什么必然联系呢?”包科长问:“你喝酒了吧?”杨老三道:“我天天喝!”包科长闻了闻他身上:“你喷香水了吧?”杨老三说:“我天天喷!”

这时,苏联女专家叶丽娜满脸怒气地推门进来了。包科长一愣,马上热情地说:“叶丽娜同志,你怎么来了?请坐。”叶丽娜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大套俄语,追问为什么拘押杨老三。包科长对俄语一窍不通,懵懵懂懂地问:“哦,杨师傅,她说了些什么?”

此时,杨老三却得意起来,给包科长当上了翻译:“她说她很气愤,问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说我是好同志,达瓦里斯,奥钦哈拉少。她问,我犯了什么法吗?”杨老三连比带画,动作夸张,俄语里夹杂着汉语,半明不白。

包科长说:“达瓦里斯叶丽娜同志,这是俺们内部的事,你最好少管。杨师傅,翻给她听。”杨老三作着翻译。叶丽娜不服气地说:“不,我要管,路不平有人踩,他们这样对待你不公平。”杨老三用俄语说:“叶丽娜,我没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完事我去找你,给你饯行。”叶丽娜高兴地说:“真的?今天晚上有个舞会,你能去吗?”杨老三兴奋地说:“舞会?当然去。”叶丽娜也兴奋起来:“太好了,舞会以后我请你喝酒,四云楼,喝伏特加,吃烧鸡。”杨老三说:“不,我请客,请你喝茅台。”说完杨老三往门外推她:“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

想起刚才的事,叶丽娜不在为杨老三鸣不平:“不行,我得和他们说清楚,你是清白的,我可以作证,你没有做什么,他们不可以这样对待你!”杨老三安慰叶丽娜说:“我没事,真的没事,你走吧。”叶丽娜认真地说:“不,我知道,你有事,你要倒霉了。”她激动地转身对包科长说着俄语:“杨是个好同志,他应该是个布尔什维克,他有很好的技术,有热情,非常热情,你们国家的建设需要这样的人才。”

这时,包科长一头雾水地问:“杨师傅,她哇啦了些什么?”杨老三得意道:“她说我是个好人,达瓦里斯,奥钦哈拉少,像一个布尔什维克,有技术,有热情。对,就是这么说的。”包科长对杨老三说:“你对她说,咱们的建设需要人才,也需要热情,可是你的热情太多了,热情到人家大姑娘的屁股上了,人家不让了。你翻给她听。”杨老三用俄语对叶丽娜说:“她说我太热情了,姑娘不喜欢。”

叶丽娜眼里闪着火花说:“太热情有什么不好?我还嫌你不太热情呢,你拒绝和我拥抱,拒绝和我亲吻。你很有魅力,很迷人,很会讨姑娘喜欢,如果在我们国家,伏尔加河两岸的女人都会睡不着觉的,高加索地区的女人会一片沸腾。对了,你的舞跳得很好,水兵舞跳得很漂亮,你们全厂没有一个比得过你。”杨老三用俄语对叶丽娜说:“还是你教得好。”叶丽娜和杨老三好像忘了包科长在场,两个人不顾别人,开始互相吹捧,惺惺相惜,热热闹闹地用俄语交流着。叶丽娜说:“不,你很有才气,聪明,我为有你这样一个学生而感到骄傲。”杨老三说:“老师美丽热情,有一流的技术,我也为有你这样一个老师而骄傲。”两个人的俄语把大伙说得一头雾水,目瞪口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包科长才无奈地说:“达瓦里斯叶丽娜同志,请说中国话。杨师傅,你们说中国话,你们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是哈。”

第二天,厂俱乐部里,挤着一群漂亮的青工,正准备排练文艺节目。“罗切斯特”说:“今天我们排练舞蹈《炉火颂》,在排练之前,我把昨天为电影《简爱》的配音做一个总结,非常遗憾,昨天在简爱和罗切斯特戏剧最高潮的时候,停电了,哎,对了,肖玉芳来了吗?”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地说:“她不能来了吧?”立刻有人回应:“她昨天才出的事,肯定不能来了,咱们先排吧。”正在议论着,肖玉芳大大方方走了进来。众人望着她都不说话。肖玉芳笑了笑:“怎么今天不排练了?”众人勉强地笑了笑。肖玉芳冲台上问:“罗切斯特,到底排不排练了?”罗切斯特一挥手:“奏乐!”

肖玉芳在俱乐部里像没事人似的排练着舞蹈,可家里正有人为她忧心忡忡。

肖家的小洋楼是个典型的沙俄建筑。宽敞的庭院,高高的屋顶上挂着饱经历史沧桑的大吊灯,屋里摆放着陈旧的大沙发。墙上还有色彩斑驳的大壁炉,壁炉上摆放着一些坛坛罐罐,十分不协调……

肖长功夫妇住正屋,东厢住肖玉芳,西厢住肖长功的三个儿子——德龙、德虎、德豹。肖家的摆设简单,一看就是个挺困难的家庭。

肖长功和冯心兰在悄声商量今天的事。冯心兰说:“他爸,先别急着下结论,别看老三成天不着调,我看还不至于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不一定是他。”肖长功抽着烟,沉默着不说话。冯心兰叹了一口气说“你说这玉芳,傻不傻啊,她和小康下个月就要订婚了,这一喊,闹得一名二声的。哎,这事可不能让小康家知道了。”肖长功不解地说:“知道了又能怎么的?”冯心兰说:“小康是个小心眼,心眼比针鼻还小,玉芳就订不成婚了。”肖长功说:“至于吗?”冯心兰道:“怎么不至于?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在他俩不在一个厂子。他们的事,我看抓紧办吧,姑娘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都是愁。”说完抿了抿鬓边散乱的头发。肖长功皱着眉说:“怎么抓紧!按理来说徒工不许谈恋爱,你也不是不知道。”冯心兰说:“不是小康追得紧吗?再说了,厂里的徒工,到了岁数哪个不急着谈恋爱?只要不张扬就没事儿。”正说着,外面院里有自行车上锁的声音。肖长功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说:“院里有动静,是不是玉芳回来了?”冯心兰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去看看。”

走进东厢房,只见肖玉芳正望着窗外出神。

冯心兰走进屋,搭讪道:“玉芳,回来了?”肖玉芳没有回应。冯心兰劝慰道:“玉芳,那件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肖玉芳还是不语。冯心兰用埋怨的口吻说:“你也是,就是招风,才什么天气,人家毛衣还没脱,你穿上布拉吉了,你没看那些男人,都拿什么眼神看你!”

肖玉芳一句话也不说,出了门。冯心兰追出去问:“玉芳,你到哪儿去?不吃饭了?”肖玉芳推着自行车默默地走出院子。冯心兰关切地追问:“玉芳,你到底到哪儿去?”肖玉芳头也没回骑着自行车出了院子。她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往小康家骑去。

到了康家门口,肖玉芳支好自行车,向院里张望,看见一位大婶正在看着自己家的房顶。肖玉芳问:“大婶,小康在不在家?”大婶笑眯眯地问:“你是小康的对象吗?这闺女,怎么长的,葱俊的。他在家,正在房顶帮着我打烟囱呢,你瞧。”

肖玉芳走进院子,抬起头,在屋顶发现了正在打烟囱的小康。小康满脸都被烟灰弄黑了,像个鬼脸似的。肖玉芳喊:“小康,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小康看了她一眼,不答话,继续忙活自己的。肖玉芳又喊了一句:“小康,我喊你呢,你听见没有?”小康对她还是不理不睬。

肖玉芳急切地踩着梯子上了屋顶,爬到小康身边问:“小康,我喊你,你为什么不理我?”小康充耳不闻,吭哧吭哧地打烟囱。肖玉芳一愣:“你说话呀,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小康还在卖力地干活,仍然不说话。肖玉芳问:“你是不是为电影院的事?你都知道了?”小康看了肖玉芳一眼,摇了摇头。肖玉芳委屈地说:“你别装了,你肯定都知道了,这事能怨我吗?”小康看了她一眼,又摇了摇头。肖玉芳火了:“你说句话呀!”小康笑了笑又埋头打烟囱。肖玉芳默默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打转。

肖玉芳气冲冲地下了屋顶,站在院里,她的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努力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她气得把上房的梯子撤了。房顶上的小康看到了,打着烟囱不说话。

肖玉芳走进屋来,看见小康一家人在包饺子。

康母笑着招呼:“玉芳来了,正赶上,等会儿吃饺子。”康父也问着:“玉芳,今天休息啊?”肖玉芳回答:“哎。”康父又问女儿:“素英,你哥呢?”康家小女儿道:“我哥在帮老曹大婶打烟囱呢。”肖玉芳走上前来凑热闹:“包饺子啊,我来擀皮儿。”说话间撸胳膊挽袖子,欲动手包饺子。康母忙拦着:“快包完了,你就不用沾手了,歇着吧。”康家人对肖玉芳热情接待,看不出什么异常。

肖玉芳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圈红了。

康母看出肖玉芳的神情不对,问:“玉芳,不舒服啊?”肖玉芳含着泪回答说:“婶儿,我遇见事了。”康母关切地说:“孩子,别哭,什么事,说给婶儿听听。”肖玉芳说:“前天厂里放电影,放着放着停电了,黑影里不知谁耍流氓,我一急把裙子挂破了,丢丑了。”康家女儿说:“就这事啊?听说了。哎,那个流氓不是抓到了吗?听说是你师傅杨老三。”肖玉芳犹豫了一下说:“怀疑是他,不一定是,我想也不会是他。”康父安慰着肖玉芳说:“玉芳,这事别往心里去,不怨你,就怨那个流氓。”肖玉芳哭道:“我和小康都快订婚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给你们丢脸了。”康母瞪大了眼睛,仿佛很惊讶:“你们快订婚了?小康没说啊!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家里商量?”一听这话,肖玉芳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她冷冷地问:“是吗?这么说五一不办订婚的事了?”康母撇撇嘴说:“再说吧。”肖玉芳明白了:“噢,是这样。那我走了。”康母假意说:“别走啊,等着吃饺子。”肖玉芳狠狠地咬着牙大声说:“我们家不缺饺子。”扭身走了。

康母看着玉芳的背影嘟囔说:“脾气还不小。”康父对康母埋怨说:“我看你有点过了。”康家女儿天真地说:“本来嘛,这事不怨玉芳姐。”康母显得很不耐烦地说:“都给我把嘴闭上,我压根就没看好她,成天把她浪的,朔风腊月才开春就穿着布拉吉,不是个好浪,别给我坏了门风!”

肖玉芳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进了屋子,坐在那里愣神。

冯心兰进了大屋。肖长功纳闷地问:“怎么回事?她到哪儿去了?怎么回来就一头扎屋里去了?”冯心兰说:“我刚才隔着窗户看了一下,她就坐在那里愣神,不是和小康闹翻了?”肖长功急道:“你像根木头似的,快去问问啊!”

东厢房里,姑嫂俩默默相对。

冯心兰忍不住问:“他们就是这么不哼不哈,不提订婚的事?”肖玉芳木然点头:“嗯,老的小的都装糊涂,说不知道有五一订婚这回事。”冯心兰问:“他爸不是催了好几回了吗?说着急抱孙子,怎么就不认账了呢?”肖玉芳说:“装糊涂呗。”冯心兰叹:“这明摆着,是要悔亲哪。玉芳呵,我不是说你,你当时怎么就那么傻,吃个哑巴亏就算了,女人家,这事一嚷嚷出去还有个好吗?”

肖玉芳心乱着:“行了,行了,别说了,那个时候谁想那么多。”冯心兰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好了,也别难受了,我和你哥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好。”叹着气走出屋子。

肖家正房里,肖长功和妻子相对而坐。肖长功叹了口气说:“心兰,你到小康家去一趟,看看这件事能不能挽回。这事说破天也不怨咱玉芳,玉芳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家不清楚吗?”冯心兰愁眉不展地道:“只好这样了。”说着要动身。肖长功嘱咐说:“别空着手,带着点礼物。”冯心兰道:“还用你说?”肖长功不放心地叮嘱说:“别有什么说什么,说话要学会拐着弯。但是,也用不着低三下四的,咱没有什么错。”冯心兰答应道:“嗯。”肖长功又追上一句话说:“也别理直气壮地去兴师问罪,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冯心兰索性把礼包一扔:“看你这啰唆劲,你要是不放心你自己去。”

肖长功说:“看看这脾气,你这个人哪!好好好,去吧,去吧,你看着怎么说好就怎么说吧。”

冯心兰忧心忡忡地走出家门。肖长功怔怔地看着冯心兰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肖长功愣了一会儿,收拾好一包东西打算出门。刚好,儿子肖德虎回来了,顶头问:“爸,你到哪儿去?”“我去看看你师太。”说完肖长功骑着车子去了。

肖长功和杨老三是同一个师傅教出的徒弟,师傅已经去世。尽管师傅不在了,可两个大徒弟却十分孝顺,每逢年节或空闲他们都要来看看年迈的师母。师母早年因病双目失明。此时,师母正在吃饭。肖长功走进屋子。瞎师母马上直起身问:“听动静是长功吧,长功,是你吗?”肖长功笑着说:“师母,是我。您吃饭啊?”师母回答说:“吃饭,烙油饼,一块吃点?我给你烫点酒?”肖长功说:“师母,我今天休息,饭也吃了,酒也喝了。师母,您眼睛不好还能烙油饼啊?”师母咯咯笑着说:“跟你师傅比还不行,他闭着眼能开汽锤,那才叫真功夫。”肖长功从内衣兜里掏出一沓钱对师母说:“师母,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您收好。”说着把钱递给师母。师母感动地流着泪说:“长功啊,你师傅没白疼你和老三哪,自从他走了,你们月月给我送生活费,我叫你俩捧在手心里喽。”肖长功动情地抓着师母枯瘦的手说:“师母,快别这么说,我和老三能有今天,不都是师傅给的吗?我俩这个八级大工匠,都是师傅一手栽培的,师恩如山啊!”师母边擦着眼泪边说:“我听老三说,你还有个瘫了的舅哥靠你养活,你的担子可不轻啊,家里也挺困难,我花你的钱心里不好受啊。”肖长功说:“你别听老三胡咧咧,我过得挺好的。”停顿了一会儿,师母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老三话的味儿,你们俩这两年闹得不够和气,有这事吗?我是当师哥的,尽量处处让着他点。老三这个人我知道,好拔个尖儿,嘴嘎古,你是厚道人,别和他一样的见识啊。”肖长功说:“没啥事,我们俩会处好的。”肖长功故意转移话题说,“师母,我对你说了多少回了,搬我那儿住,我也好照顾您,可您就是不去,您是真犟啊。”师母笑道:“我可不能失了主意,掉在你们手里,还有我的现在的自由自在?”

师母又关切地问:“长功啊,听你说话,心不在这儿,不静板,有难心事吗?”肖长功忙掩饰,说道:“没,没有。师母,噢,我还要看个工友,我得走了。”师母说:“走吧,你是忙人,不用挂记我,我好着呢,你有事就快走吧。”

肖长功走出师母屋子。

到了康家,冯心兰坐在炕上,她显得十分亲热。

康母脸上挂着假笑:“他大嫂,你是大忙人,怎么有工夫了?快坐。素英,给你大嫂拿个碗,盛饺子,他大嫂,你尝尝,三鲜馅的。”冯心兰勉强地笑着:“我才撂下饭碗,吃你们的。”拿起一双鞋,“婶子,这鞋是你做的?”康母:“瞎舞弄。”冯心兰夸赞道:“哎呀,你的手真巧。”康母谦虚地说:“啊,做得不好,让你见笑了。”康父实实诚诚地说:“她呀,就是纳个鞋底子还行,铰样儿,绱帮,都得求人。”女儿素英也在一旁揭底儿说:“我妈做的鞋,就是给我爸穿吧,我们都不稀的穿。”

康母劈手给了素英一下子,骂道:“烧包!”

冯心兰没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问道:“屋子没收拾收拾?墙该粉一粉了,顶棚糊一糊,这房子收拾收拾挺好的。将来小康结婚就在这屋?”康母不接话茬,故意调转话题说:“她嫂子啊,白菜下来了,今年渍多少斤酸菜啊?”冯心兰说:“四百斤吧,玉芳和小康的事该定了,他们都老大不小的了,玉芳出了徒就给他们把婚事办了吧。”康母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也渍四百斤,萝卜瓜子晒了多少啊,雪里红没腌点儿?雪里红包包子鲜着呢,搁上点儿肥肉丁……”

冯心兰有点急了,说:“她嫂子啊,我是说玉芳和小康的事,什么时候办哪?”康母回到话题上,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急呀,让他们趁年轻奔奔事业,没晒点儿咸鱼啊?多晒点儿,你们家拿晌饭的多,那东西下饭!”冯心兰尴尬地笑着:“你呀,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早养儿早得济,有数的。”康母说:“都是些旧观念了,得改改了。”冯心兰再试探着问:“这些日子玉芳没来?”

素英回答说:“玉芳姐啊?来过,刚才才走。”康母瞅了女儿一眼。素英把嘴闭上了,低头吃饺子。

冯心兰问:“哦,来过了?没说什么吗?”康母说:“说了些什么?哎呀,我这破脑子,调腚儿就忘了。她嫂子,你真的吃过了?多少你尝尝,韭菜、瘦肉、虾仁,鲜掉牙。”

冯心兰终于忍不住说:“唉,玉芳……玉芳摊上事了。”

康母故意打岔问:“我听说你们钢厂又要涨工资,这回你能涨一级?”康父接过话题说:“要涨一个令,各行各业都涨,不过涨多涨少就是了。他嫂子,你说是不是?”

冯心兰说:“婶子,玉芳真的摊上事了,看电影的时候遇上流氓了。”康父狠狠地说:“抓着了就把他那惹事的根苗割了去,看他还惹不惹事了。”女儿素英不解地问:“爸,什么根苗啊?”康母严厉地训斥道:“小孩子不许乱打听,吃完了做作业,成天跑野蹄子了。”康父说:“可不是吗,昨天晚上我看了她的成绩册,好几个两分。你书都念腿肚子里去了?钱给你花瞎了!”素英辩解说:“我就是体育和音乐不好,那是副科,主科都是五分。”康母说:“主科好,副科也得好,德智体全面发展,这还不懂吗?”

就这样,康家人就是不接冯心兰的话题。

屋里的气氛沉闷得让人难堪,只听见一片吧唧吧唧的吃饭声和筷子的响动。

这时,肖长功背着手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他突然发现了匆匆走着的肖玉芳。肖长功上前关切地问:“玉芳,你到哪儿去?”肖玉芳撅着嘴说:“不行,我还得找小康,我看他怎么说。”肖长功说:“那行,我和你一块去。”

康家屋里,冯心兰凑到炕上,亲热地和康家人套着近乎:这炕,热乎乎的,真舒服哈。”康母道:“舒服就脱了鞋上炕。”康家人还是一片吃饭声,把冯心兰晾在一旁。

康家窗外,肖玉芳和肖长功在院里站着,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冯心兰还在炕上没话找话地说:“素英妹子长得多俊哪,瓜子脸,柳叶眉,笑起来眼弯弯着,迷死人了。”康母说:“俊什么俊,像她爸,招风耳,死羊眼,我四眼不稀见。”冯心兰还在耐着性子地说:“大婶,我看五一就把他俩订婚的事办了吧。”康母不软不硬地说:“他大嫂,这事再商量吧。”

这下子,冯心兰终于火了:“你们是不是因为玉芳被流氓欺负了就想悔亲?这么做是不是太欺负人了?这件事怨玉芳吗?出了事你们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不阴不阳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哪?”康母笑模笑样地说:“我们说什么了吗?怎么,你小姑子嫁不出去了?急着往外推什么!”

站在窗外的肖长功听不下去了,大步走了进来。康父马上迎上前去热情地说:“哎呀,肖师傅来了,快请坐。吃没吃?来碗饺子,三鲜馅的。”肖长功生气地说:“谢谢,我不是来赶饭碗的。事不说都知道了,玉芳让流氓占便宜了,你们对这事挺在意的,看样有悔亲的意思,我想来说说理儿。”

康父招呼着:“肖师傅,坐下。素英,倒茶。”

肖长功开门见山地讲道理:“谁家的姑娘都不愿意摊上这样的事,出了这样的事丢不起人。可话又说回来了,遇不遇见流氓是咱说了算的吗?流氓要耍流氓也不征求女方的意见啊。我承认,我们玉芳人长得出众些,挺招风,可我敢打保票,她作风没有问题,是个本分孩子,这你们可以到厂子里、我的街坊邻居那儿打听打听。”

康家就是不说话。

肖玉芳站在门口悄悄听着,不停地擦着眼泪,衣袖湿了一片。

肖长功还在说着,有些激动了:“我觉得你们这样做是没有道理的,说得好好的,五一订婚,还是你们定的,为什么又推说不知道有这回事了?你们要悔亲就明明白白地说,只要理由充分,可以。我妹妹不是嫁不出去。”

康家人还是不语,一片吃饭的呱叽声。

肖玉芳走进来,她什么话也不说,抱起自己的东西,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反过身来,把桌上的一对玻璃鱼揣起自己的兜里,走出屋子。

冯心兰问:“玉芳,你要干什么!”追了出去。

肖长功怒道:“好吧,你们不娶,我们也不嫁了,咱们两家的亲事就算完了。”说罢,气冲冲地出了康家。

康家人还是吃饭的呱叽声。

大街上,肖玉芳抱着东西慢慢地走着。

肖长功和冯心兰在后边跟着…… ia0DNmwPV7wLdWorJshFNBfXDe0qQkzaM6O9DIkZX2HA67frapJQxAHDoslx6r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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