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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金场金夫们住的木屋前头的空地上,两个已经冻死的金夫被绑在木桩上。

金大拿流着泪对金夫们说:“伙计们,我是真不愿意看到这一出啊,可到底让我看到了!我这心里像刀扎的一样啊,在流血呀!为了运金,王大牙死了,大金粒死了,他俩也活不成了,我当大柜的能不心疼吗?可心疼能替了他们吗?就算我不惩治他们,官兵能饶了吗?还有那些靠咱们金场吃饭的马帮呢?死在咱自己人手里还能捞个囫囵尸首,落到他们手里就更惨了。运吧,想运就运吧,谁也抵挡不了金子的诱惑,我也想运,可我更怕死。”他看了众金夫一眼,一指金把头说,“你是把头,给他们把后事办了吧,尽量风光点。天哪,自己的伙计死在自己的手里,我早晚得遭报应啊!”

朱开山死死地盯着他,默默无语。老烟儿、小金粒等人神情不一地听着。埋了人,荒野中又多了两个簇新的坟丘。见多了这场面,金夫们已习以为常,默默看一会儿便各自散开,只有朱开山一直凝望着、沉思着。大黑丫头赶着马车载着酒从山外回来,看见朱开山,忙跳下车说:“老朱大哥,怎么?又踢蹬了两个?又是为了运金?”朱开山仰天长叹道:“唉,看来这运金比登天还难,我也想开了,白干一场就白干一场吧,大柜说得也对,金子再金贵也比不上命啊,我要净身出山了。”

大黑丫头笑着说:“都是这么说的,可老金沟没有一个甘心净身出去的,谁见金子不眼红?那是什么?是房子,是地,是三妻四妾骡马成群,攥到手的金子没有放下的!再说了,凭什么白干一场呢?”朱开山说:“人和人想的不一样。”

大黑丫头说:“唉,也许吧。大拿、把头还有官兵土匪,这是架在老金沟里外的三张网啊,插翅难飞。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管,听我一句劝吧,不要玩命,我是为你好啊!”朱开山说:“你劝不劝的对我没用,我身上可一点儿金子也没有,我怕什么?不干了,没意思,头开春我要走了,回家老老实实种地吧,还是土里刨食最安稳。”

大黑丫头深深一笑说:“不回去?上车吧。”朱开山说:“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大黑丫头赶着车走了。朱开山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大黑丫头一边赶着车一边唱起关东民谣:

跨海往北穿,

来到关东山。

走过大酱缸,

金沟把身安。

挖着金疙瘩,

心里好喜欢。

喜欢不喜欢,

明年开春看。

金沟白骨多,

死的都是淘金汉,

都是淘金汉……

她竟唱得泪水涟涟。

万籁俱寂,众金夫正在熟睡。金大拿踹开屋门进来,金把头和保镖打手们跟在他的身后。金夫们迷迷糊糊睁开眼,金大拿笑吟吟地说:“伙计们,都回来了?昨天晚上外边挺冷的吧?除了老朱和小金粒,其他人都到金把头那屋里坐坐吧。他那儿炉子烧得正热呢,还烫着好酒。他会好好招待大家的。”金把头晃悠着手中的木棒,软中带硬地说:“都跟我走吧。”

朱开山和小金粒躺在炕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金把头继续道:“大伙儿别害怕,咱们就是去聊聊天,说说你们昨晚上都干了些什么。只要把事情能说明白,柜上绝不会跟你们过不去,走吧!”众金夫虽然不情愿,但在金大拿和金把头的威慑下,不得不起身穿衣服。

金大拿走到朱开山跟前,客气地说:“老朱,去我那儿坐坐?”

朱开山跟着金大拿进了他的屋,却见屋内摆了一桌好酒好菜,不禁有些发愣。只是隔壁不时传来一阵金夫的惨叫声。朱开山面露惧色,金大拿笑盈盈地说:“这是金把头在和他们聊天呢。没事,坐吧。”

朱开山小心地解释着说:“掌柜的,这件事我可没掺和。”金大拿说:“我知道。我呀,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义气人,佩服!最叫我佩服的就是讲义气的人。来,今天咱老哥儿俩喝一壶。”

朱开山说:“我可不敢和掌柜的称兄道弟,你太抬举我了。”金大拿说:“说哪里话!能和你朱老三交朋友是我的造化,坐下,喝酒。”朱开山说:“那我就造次了。”

金大拿说:“唉,我呀,你们都误会了,是不是以为我和大伙儿过不去?错了,都错了!你们淘的金最后都落到谁的手里了?我可一粒也没到手啊,那都是官家的。我就不想自己弄点?就不想发财?错了!我比你们谁都想!可想归想,这金子是随随便便能运出去的吗?你往四周看看,官家和马帮把金沟围得铁桶阵似的,那是一张网,我也是被这张网罩住的人,插翅难逃。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在金沟里有眼线!”朱开山故作惊惧道:“是啊?真想不到!眼线会是谁呢?”

金大拿说:“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你,藏得很深,到底是谁呢?我一直在琢磨。”朱开山说:“不管是谁和我没关系。”金大拿说:“别呀,别说没关系,咱叫它有关系。老朱,我是十分倚重你的,我想和你联手,咱们一起干,从这张网里转出去,出去咱们就大秤分金,你意下如何?”正说着,忽听窗外有声响。两人急忙走出去。窗下雪地里一排细碎的脚印,两个人察看了半天,竟然是狍子蹄印。金大拿长舒了一口气说:“吓我一跳,没事,回屋。”朱开山说:“你先回,我去看看,给掌柜的弄个狍子回来。”金大拿说:“也好,快去快回,还等着你喝酒呢。”

朱开山朝前追查而去,他循着狍子蹄印一直来到山林里,越走越深。突然,一支飞镖从脸边擦过,带着声响钉在树干上,一个黑衣蒙面人的身影闪过。朱开山脱口而出道:“好镖!身后的弟兄,现身吧。”

刚说完,又是两支镖飞来。朱开山闻着风声,疾步侧身躲过,随即蹽起大步在雪地里追逐那黑衣蒙面人,追了一会儿站住,说:“兄弟,你要是英雄就露露脸,咋也得让我会会吧!”黑衣人却不言语,只见他身影略作停顿后,又闪藏在一棵大树后。朱开山向这棵大树跑来,不想脚下一空,暗叫“不好”,人已掉进了树边的一个陷阱里。朱开山在陷阱里拼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

陷阱上有人说话:“别想出来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临死告诉你两句吧:带着沙金谁也别想出金沟,金大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接着便听见脚步声远去。

白天的酒馆内空空如也。酒馆里屋,大黑丫头坐在炕上发愣。朱开山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大黑丫头连忙跑过去,扶住他说:“老朱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朱开山说:“说了不怕你笑话,我刚才出来尿尿,一出门看见一只狍子站在门口,那狍子见了我吓了一跳,扑腾一下就跪下了。我一看,这不是送到嘴边的肉吗?刚想过去拿现成的,谁知狍子又站起来了,一瘸一拐地往西跑。我哪能舍弃?跟着就追,追着追着就掉到一个雪窝里了。”

大黑丫头说:“哎呀,你看多危险?跟我进里屋,给你洗洗擦擦。你也太冒失,这要是掉到陷阱里就没命了!”说着搀扶起朱开山向里屋走去。朱开山边走边打量着酒馆内说:“你这儿咋这么清静?”大黑丫头说:“大白天的,都这样。”里屋,大黑丫头端上一壶热酒说:“老朱兄弟,刚才这件事我越寻思越危险,来,喝壶酒压压惊。”朱开山说:“也没有什么。”

大黑丫头为朱开山擦洗着伤,说:“你们这些留在金沟过冬的,我看了,都在心里打小算盘,心事都不轻呢!那都是叫心事拽的,你也一样!你们自己觉得溜精八怪,外人看得清清楚楚。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真的,我是真心为你好,你看不出来?这个金场吧,听老人说道光年间就开了,最盛的时候来采金的好几万人,每天出金子四五百两,你算算,一年出多少?可直到现在,还没听说有几个人带着金子逃出去的,淘金人自己有金子,那是他们做了几百年的梦!”

朱开山说:“是呀,淘金就是挣工钱,要是有梦就不好了。哎,你们女人不做这样的梦吧?做啥梦呢?”大黑丫头又卖弄风情说:“做啥梦?就是梦着有你这样的爷儿们厮守一辈子。”朱开山喝了碗里的酒,抬起腚说:“好了,做你的梦吧,我走了。”

大黑丫头拖住朱开山,怨艾地说:“你呀,怎么就是不近娘儿们呢?叫人琢磨不透!坐下,我还有话对你说。”朱开山说:“有啥话?说。”大黑丫头说:“朱哥,我知道你家里有老婆孩儿,嫂子也漂亮,我喜欢你,这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指望你明媒正娶,也不想缠着你不放,知道你是女人裤腰带拴不住的爷儿们,我就想要你在这儿也安个家,我和嫂子两头做大,你看不好吗?”朱开山哈哈大笑说:“大黑丫头,你当我真是不好女色的人吗?就你这姿色,要是撂给从前的朱老三,你早就是我被窝里的心肝肉了!拨拉拨拉指头算,不算窑子娘儿们,我裤裆下过的女人一打不止。”大黑丫头大惊说:“你……真的?”朱开山说:“有一回我靠上了一个大户的姨太太,事儿犯了,叫人家抓去骟了!哈……”

朱开山和金夫们密谋运金。老烟儿说:“嘘!这回老朱答应和咱们一块儿走,前几回他说时候不到,都说中了,这回大伙儿都要听他的。起个誓,不听他的不得好死!”大伙儿响应说:“对,起个誓,不得好死!”

老烟儿说:“老朱,你说吧,怎么走?”

朱开山紧锁眉头说:“咱们为啥一回回走水?土匪有眼线,这个眼线非常厉害!这一回这么办,大伙儿身上谁也不许带金子,空走一趟。”小金粒不解地问:“空走?不带金子出去干啥?”朱开山说:“你小孩子不懂,这趟你就别去了。”

当夜,朱开山带着同屋的伙计们钻进了白桦林,东寻西摸,终于走出了金沟,众人刚舒了口气,蓦地,一队官兵举着枪矛正往这边巡逻过来。金夫们回头就跑,没跑多远,又一支队伍包围过来,为首的骑个大马,一脸凶相,金夫们认得是老林里的土匪头子老路。金夫们大喊道:“不好,中了埋伏了!”一个个便要东跑西窜。

朱开山厉声喝道:“都给我稳住!”大伙儿站住了。老路率土匪围过来说:“站住,干什么的!”朱开山说:“老金沟淘金的。”老路说:“我还不知道你们是老金沟的?这么晚了想到哪儿去?”朱开山说:“当家的,我们这几个伙计本来想在这里猫个冬,开春接着干,想家想得不行了,要回家。”

老路冷笑说:“我看是想运金想得不行了。给我搜!”土匪们不由分说过来搜身,却一无所获。老烟儿神色惊慌,老路下了马走到他跟前,把手伸进他的嘴里抠着。老烟儿止不住恶心,“哇”的一声吐出一段猪大肠。一个土匪捡起猪大肠,检查着,惊呼道:“老大,这里藏着金疙瘩!”

老路说:“好啊,挟金潜逃,按规矩办,杀!”话音未落,但见刀光一闪,老烟儿的人头已落地。金夫们一声惊呼,朱开山也仿佛吓得瑟瑟发抖。

老路走过来看了朱开山一眼,哈哈大笑道:“熊样儿,尿裤子了。”土匪们一阵哄笑说:“兔崽子,就这点胆气还想运金?滚吧!”朱开山和大伙儿抬着老烟儿的尸体仓皇地跑回金沟内。一个土匪不解地说:“老大,他们怎么又跑回去了?”老路说:“傻瓜!他们这趟是来探路的。”

朱开山和金夫们葬了老烟儿,朱开山默立无语。良久,他悲愤地说:“大伙儿都看到了,这一回咱们是探路,不让大家带金子,要是大家都像老烟儿这样不守誓约、心不齐,这金子一辈子也运不出去!”一个金夫说:“这回是官匪联手,咱们做得密不透风,是谁泄露出消息的呢?我看眼线就在咱们这些人中间。”朱开山说:“咱们都是生死弟兄,不要互相怀疑了。”

朱开山和金大拿喝着酒。朱开山说:“大柜,我认了,这辈子是走不出金沟了。”金大拿说:“我在这儿干十多年了,地理不熟还是人头不熟?都熟。运金的事不想吗?想,做梦都想!为什么迟迟没敢动手?古人云,要做大事得有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有了,还没化冻,大酱缸还能过去。地利呢?我熟。就差人和了,你要和我联手就齐了。不过嘛……”

朱开山问:“不过啥?”金大拿说:“不过要想运金……哎,我问你,你是要命还是要金子?”朱开山说:“命和金我都要!”金大拿问:“能不能舍一个?”

朱开山说:“一个不舍!”金大拿说:“这是何苦呢?”朱开山说:“我不能白干一场!”

金大拿说:“古人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想得金就得舍命,没有肯舍命的这金子还是运不出去。”朱开山说:“咋个舍法你说说。”金大拿附耳对朱开山说了几句。朱开山听罢大惊失色。

朱开山回了自己屋,把同屋金夫召集到一起,说:“金粒,把门关严了。我今天听大柜说了个办法,咱想运金的不妨一试。办法说起来也简单,八个字:舍命吞金,运尸过关。”大伙儿惊呼说:“啊!”

朱开山说:“大柜说得对呀,咱们用过的方法、走的路线,官家和土匪都再熟悉不过,咱就是再搭上几十条人命也没有用,这个办法还没人用过,也就这一个办法了。”几个人七嘴八舌议论了半天,横下心来,决定抓阄来定吞金的人。

唯一不说话的是小金粒,他见众人铁了心,哭着哀求说:“叔叔大爷,我劝你们别干了,咱们要金子干什么呀?我可是死活不干!”一金夫说:“不行!就咱这些人了,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不干的就是眼线,谁也不能草鸡!”小金粒又哀求朱开山说:“干爹,求求你,我不加入你们一伙,放了我吧。”

朱开山一跺脚说:“已经定下的事谁也别求情,没有别的出路!不过吞金的不能白死,咱要立个契约,把他的尸首运回山东老家,给他家里置几亩好地,没娶亲的娶房阴亲。”一金夫说:“合情合理,谁不守信约整死他!”大伙儿说:“对,整死他!咱们喝血酒发毒誓。”

众人咬破中指喝了血酒,发了毒誓。朱开山说:“老天爷在上,我们九个人,此番运金,死者为尊,厚葬养亲,不守信约,处死无论!”大伙儿说:“死者为尊,厚葬养亲,不守信约,处死无论!”

残酷的抓阄开始了。说来也邪,谁最害怕,那阄还就认准谁,正是小金粒抓到吞金的阄儿。小金粒如遭雷轰,扑通一声跪下了,哀求众人说:“叔叔大爷,我不想死呀,饶了我吧!”

金夫们火了,说:“这兔崽子,孬种!他不吞今天就打死他,劐开肚子藏金!”

说着动了手。朱开山冷冷地看着这场面,一声不语。小金粒说:“别打了,我吞还不行吗?我就有一个请求,你们今天让我和大黑丫头见一面,告个别,也不枉她疼了我一场。”朱开山声色俱厉地说:“不行!”小金粒哭号着说:“干爹,为什么?”

朱开山冷冷地说:“为啥?你知道!”小金粒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到地上说:“干爹,你……”朱开山长叹一口气说:“你呀,好赖也是一条命,好了,吞金我替你了。”大伙儿说:“老朱,你这是怎么了?疯了!”

朱开山大手一挥说:“谁叫我是他干爹呢?就这么定了!”众金夫敬佩地看着朱开山,不禁赞道:“老朱,没见过你这样的爷儿们,你的后事我们一定办得风光!”小金粒抱着朱开山的大腿哭着说:“干爹,你也不能死呀!”朱开山扯起小金粒说:“好了,别哭了,我领着你见见大黑丫头,我和她的酒账还没结呢!”

朱开山带着小金粒进了酒馆。一进门,朱开山手腕上稍一加力就卸了小金粒的膀子,小金粒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柜台边的老果子一看事情不妙,拔腿想跑。

朱开山说:“这是你的,还给你!”一扬手,一支飞镖已扎进他的咽喉,老果子仰面倒下。大黑丫头一看,瘫坐在地,惊恐地指着朱开山说:“你……”

朱开山道:“不错,你有眼力,我就是朱开山,你可以报官领赏了。”大黑丫头嘴哆嗦着说:“我……”

朱开山说:“不用说了,你是土匪的眼线。我明天又要运金了,你可以给土匪报信了,可惜老果子不灵了,你得亲自出马了。”小金粒哭喊着说:“娘,俺干爹要吞金了,他是替我的,别让干爹去死啊!”大黑丫头紧紧地抱着小金粒哭着说:“孩子,今天娘也活不成了,咱们造的孽太深了!”朱开山怒目圆睁,盯着大黑丫头说:“我就没看见天底下有你这样黑心的娘儿们!你的心比蛇蝎还要毒吗?我那些弟兄的冤魂能饶了你吗?你说,这都是为了啥?”

大黑丫头哭着说:“事到如今我只好说实话了。不错,我是土匪的眼线,老果子也是,他跑马帮送信。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大金粒、小金粒是我的儿子,是我的眼线,可我是被逼无奈呀,我的闺女还在土匪手里攥着,我不做眼线闺女就要被土匪糟蹋啊,往死里糟蹋……你杀了我们娘儿们吧,死在你手里我不怨,我知足!”

朱开山说:“杀你?我这双手杀过洋人无数,还没杀过平民百姓,老果子是头一个,他咎由自取!不杀你我是念着你的好,我知道,那天掉到陷阱里是你放了我一命。”

大黑丫头扑通一声给朱开山跪下了,说:“老朱大哥,你就是不杀我我也要劝你一句,官兵土匪还有大小把头眼睛都盯着金子,你防了东防不了西,别和大伙儿往网上撞了。”朱开山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死活我认了。大黑丫头,往后做人别这么累,带着孩子走吧,眼前的事怎么了结你看着办吧!”说罢径直出门而去。

他没回金夫屋,而是往金大拿屋里去,到了门口方要敲门,只听得屋里头金大拿和金把头在低声商谈。金大拿嘿嘿笑着说:“这一招兵书上写着,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金把头说:“大哥,你这一招真够绝,咱们这回可是万无一失。完事以后咱们老麻子沟四舅家碰面,你可不能卷金子跑了。”金大拿说:“怎么会呢?怎么说咱也是表亲。”金把头一笑说:“你跑了我也不怕,嫂子和侄子我早就托人给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你找不到他们,我能。”金大拿大惊失色说:“你……”

金把头说:“大哥,别多心,我是为你好,你还看不出来吗?”金大拿哈哈笑了,说:“我多什么心?是你多心了。咱们俩这么多年了,大哥是什么人你心里还没数吗?一言九鼎,四舅家见。”金把头侧耳说:“什么动静?”金大拿说:“你放心,那些彪子正在做美梦呢。”

朱开山小心收了步子,回了自己屋。屋里鼾声震天,伙计们都沉浸在发财的美梦里。他悄悄地爬上炕躺着,两只眼珠子像灯泡直闪亮,似在琢磨着什么。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一清早,金把头安排了酒菜,手捧大碗酒敬朱开山等金夫说:“兄弟们,今天的事大柜就不便出面了,大伙儿心照不宣吧。喝了这碗酒咱们就启程,一路顺风,干!”大伙儿干了碗里的酒。

金把头拿起桌子上用猪肠子裹了的金疙瘩说:“老朱兄弟,看你的了。托住一口气,吞了,是生是死就看老天爷的了。”朱开山说:“把头,事到如今我没二话可说,我这些弟兄你好好照看吧。”金把头说:“好说,你就放心。”朱开山说:“把头,不太好吞,给我再来碗酒送送。”金把头取了酒。朱开山咽了口唾沫,忍着恶心将那猪肠子往嗓子里送,翻滚腾挪,表情痛苦,好不容易进了肚子,人也渐渐昏迷。金夫们大哭道:“老朱大哥,你可要挺住啊!”金把头吼道:“哭什么!赶快上路!”

两辆雪爬犁在雪野急驶。一辆载着几个弟兄和朱开山,一辆载着金把头等人,在雪原上卷起两团雪雾。一路疾行,前边就到了五道沟的路口。只见一彪人马候在路头,竟是官兵和土匪。雪爬犁不得不驻下,众金夫内心慌乱不已。一个官兵头目说:“站住!干什么的?”金把头说:“长官,一个伙计死了,送回老家。”官兵头目说:“有没有夹带?”金把头说:“没有,绝对没有,长官不信就搜搜看。伙计们,让长官搜一搜。”

官兵头目说:“活人不搜,搜死的!”金把头一愣说:“长官,死者为尊,就别打扰他了。”官兵头目说:“少废话!弟兄们,给我搜!”两个兵丁搜遍朱开山的身上,一无所获。

官兵头目冷笑着说:“给我剖腹!”大伙儿慌了,围住朱开山说:“长官,不能啊!他是死人啊!”官兵头目哈哈大笑说:“死人还怕剖腹吗?剖!”金把头拉开大家说:“长官要剖就剖吧。”大伙儿蒙了,说:“把头你……”

金把头说:“我怎么了?说让你们就地儿埋了你们不听,咱没有夹带怕什么?长官,剖吧。”一个兵丁举刀上前,金把头及金夫们紧张不安地看着。孰料朱开山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兵丁笑出了声。

举刀的兵丁惶恐地说:“我的妈呀,这个人诈尸了!”金把头及众金夫们看着朱开山惊呆了。朱开山“哇”的一声呕出一堆猪肠子,大呼道:“噎死我了,贪嘴差点要了我的命啊!”官兵头目狂笑着说:“妈了个巴子,还说没有夹带,这是什么?”

官兵与土匪们手持兵器将众金夫围起。官兵头目指着肠子说:“看看吧,里边有些什么。”一个兵丁用刀挑开猪肠子,仔细地翻着说:“咦?什么也没有啊!”

金把头面如土色,大呼道:“啊!出鬼了!肯定出鬼了!”金夫们也惊呆了。官兵头目深感意外:“嗯?什么也没有?消息不会有误啊!我就不信了,每个人都给我搜!”兵丁上来挨个人搜身。一个兵丁从金把头背着的包裹里搜出一段猪肠子,说:“长官,在这里!”官兵头目掂着藏有金子的猪肠子,狞笑着走到金把头的跟前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按大清律,斩!”几个兵丁上前捆绑金把头。金把头挣扎着说:“我冤枉啊,这是有人栽赃!”官兵头目说:“哼,抓着的没有不喊冤枉的,就地正法!”话音未落,金把头的人头落了地。

金大拿赶着一架雪爬犁拼命地跑着。突然间他勒住了马,紧张万分地看着前方——朱开山等金夫站在路中,逼视着金大拿,身后停着他们的两辆雪爬犁。

金大拿停下雪爬犁,跪地求饶说:“弟兄们,饶了我吧,是我给官家报的信儿,我就是想用你们引开他们,咱们不都是为了金子吗?”他从怀里掏出金子,说:“我就这些金子,咱们平分,要不你们都拿去,只要饶了我一条老命就行,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一个金夫接了金大拿的金布袋递给朱开山,说:“老朱大哥,你看怎么办?”

朱开山打开金布袋说:“就这些?”金大拿信誓旦旦:“就这些,这是我这些年的全部心血呀,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金子了,我家有八十岁的老母,还有妻儿老小一大帮,你们放了我吧。”朱开山咄咄逼人道:“你给我说实话,贺老四是不是你和金把头勾结官府和土匪杀掉的?”金大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开山冷冷地一笑说:“你们不是一直想找原来跟贺老四一块儿干的那个人吗?”金大拿突然间明白了,大惊失色地说:“你……”愤怒的朱开山一把拎起金大拿,愤愤道:“就为了那点金子,你们害死了我的好兄弟,害死了那么多人!”

金大拿腿像筛糠:“大哥,所有的金子都归你,饶了我吧……”他慌乱地指着拉爬犁的马,“那四块马蹄铁都是裹了铅的金子。”

一个金夫抬起一只马蹄子,用刀子撬下一块马蹄铁递给朱开山。朱开山接过来,仔细地看着。金大拿趁众人不备之时,猛地挣开朱开山,跳上自己的雪爬犁就跑。金夫们欲追,朱开山说:“不用了。”他一甩手,马蹄铁“嗖”的一声追上了金大拿的脑袋。金大拿应声栽下雪爬犁。金夫们一阵惊呼。

朱开山板着脸说:“弟兄们,这里有一些是咱们该得的,有一些是不义之财。我看刚才有几个弟兄有些红了眼,想都分了。我看是不行的,不义之财咱们不能要。”众金夫说:“那也不能扔了吧?”

朱开山说:“谁说扔了?我早就打算好了,明天咱们找个地方换成银子,给老烟儿、牛得金他们几个死去的弟兄寄到家里,你们看行不行?行,就这么做了,谁也别反悔;不行,我就把它扔到老林子,谁也别想得。”

众人点头说:“朱大哥仗义,谁也没的说,咱们就按他的意思办。”

金场里外,难得的宁静,大黑丫头和小金粒娘儿俩缓缓而行,金场离他们越来越远……

开江了,松花江冰排拱起,惊天动地……

林场里,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一个彪形大汉踏雪哼着淫词小调走来:

小大姐儿坐绣楼,

捧着棒槌耷拉头。

姐儿姐儿愁什么?

悔叫夫婿觅封侯。

人家鸳鸯成双对,

姐儿空房没人留。

盼着来个俏郎君,

贴胸交股效风流。

一个木帮说:“哎,看见没有?又来了个拍山门的。”大个子望着那人说:“这个人我认得,他叫老熊。”“他就是老熊?我的妈呀,看样就是个凶神恶煞。”大个子说:“小点声,这个人当过胡子,又有他那个当大把头的大哥撑腰,谁也不敢惹。他到咱这里干吗来了?”

老熊走到正在给原木打杈的传武跟前,朝屁股踹了一脚说:“喂,小半达子,老独臂在哪旮旯?”传武斜了他一眼说:“你踹我干什么?”大个子忙过来说:“兄弟找我们把头?他在马架子里,在那边。”老熊瞪了传武一眼说:“小半达子,还挺冲!”他夺过传武手里的斧子,抡起来,“嗨”的一声,一根碗口粗的树枝飞了出去。

在场的木帮无不咋舌。老熊扔下斧子朝马架子走去。传武有些佩服地说:“这傻大个还挺厉害!”他旁边的大个子对传武说:“你可别招惹他,这小子可是心狠手辣!再加上他大哥是管咱们这一大片山林的大把头,没人敢惹他。”

鲜儿正在低头清扫着马架子周围的积雪,忽然发现一双大脚站在自己面前,抬眼看去——老熊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鲜儿被老熊的大个头和色迷迷的神态吓了一跳!老熊有些馋涎欲滴,说:“嘿,老林子里还有这么俊的鸟儿!小娘儿们还羞答答的,有味,早晚我要收拾了你!”

鲜儿像惊弓之鸟转身往林场跑去,一头撞在传武身上。传武说:“姐,怎么了?你慌什么?遇见狼了?”鲜儿惊魂未定,抚着胸脯,喘息着说:“可吓死我了,有个大个子刚才又在道上堵着我了,净说些没羞没臊的话,吓死我了。”她抓起传武的手说,“你摸摸我这儿,现在还嘣嘣乱跳。”

传武摸了鲜儿的胸脯,旋又烫着似的缩回手,说:“姐,别怕,我护着你!”

传武站在屋里大骂老熊说:“欺负人欺负到家了,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今天我和他没完!”大个子说:“传武,你真要和他斗狠?”传武愤愤地说:“对这样的人就得斗,我就不信斗不过他!”大个子说:“算了吧,能忍就忍吧,老熊心狠手辣谁不知道?又有他哥给撑腰,谁惹得起呀!”传武跺着脚说:“我,我就惹得起!不整出他的屎和尿我不姓朱!”

老熊和传武在雪地里摆下了场子,木帮们围成一圈。一场恶斗。传武自恃跟爹学过几手,却又哪里是老熊的对手,一开始,他还能递几招,斗到后来就几乎只有挨打的份儿。传武忍着疼,浑身是血,紧紧地抱住老熊的腿,就是不撒手。

老熊狠狠地踢着他。鲜儿在屋里听着传武嗷嗷直叫,极力要冲出屋门,红头巾拦住她说:“你绝对不能去!你在那儿传武会分心,老熊会更来劲。你在这儿老实待着,我去看看。”

红头巾过来拖着老熊说:“大哥,你不就是要玩玩吗?和谁玩不一样?妹子替替鲜儿,妹子炕上的花样你保准没见过,走啊。”老熊甩开红头巾说:“滚!什么破货你,一边滚去!小半达,你不行吧?还敢挡横儿吗?”

老独臂过来说:“慢!你老熊敢和传武三盘两胜吗?”

老熊笑笑,说:“那好啊,把头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斗几盘我都奉陪,明儿见!”

红头巾把传武扶进屋,鲜儿打水拿药,为传武擦着伤,说:“传武,不要为了姐拼命了,姐不值得你这样。”传武还是那句话:“你是我姐姐,老朱家的人我就得护着,拼了命也要护着,要不我就不配做朱开山的后人!”老独臂听了一愣,说:“你……这才是人揍的!鲜儿,你回吧,今儿传武就留我这儿过夜了。”

见鲜儿和众人都退出去,老独臂问:“孩子,你爹叫朱开山?”传武捂着自己的嘴说:“我说了吗?”老独臂仰天长叹道:“怪不得啊,老虎生不出狗娃子,老熊啊老熊,你必死无疑!”

里屋,鲜儿坐在炕上垂泪。红头巾对鲜儿说:“赶紧逃吧,你不能眼看着传武叫老熊打死,你走了他们就没什么斗的了,传武这样的好爷儿们还上哪去找啊,不能让他毁了!放心吧,你走了我不会把他教坏的,前些日子我那是逗他玩呢。好爷儿们不多,再说他还是个孩子。咳,这小子,你说他才多大?就知道护着咱俩,这爷儿们要是长大了,真是个看家护食的好手,还不知道怎么疼娘儿们哪!可惜呀,咱俩都没这个福分!”

鲜儿哭着说:“我不能走呀,我走了老熊还不得和传武要人?要是他恼了更饶不了他呀,要死我和他一起死!”她咬着牙根儿说,“我就不信他老熊死不了!”

红头巾大吃一惊说:“你是想……”鲜儿狠狠地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能叫一个男人死!”红头巾拍着大腿说:“我的妈呀,这个世上不要命的越来越多了!”鲜儿说:“都是逼的!”

传武和老熊第二次恶斗。传武输得更惨,他鼻孔蹿血,筋骨剧痛,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行,还有一回,你要是把我打服了,我从此离开山场子。”

老熊轻蔑地说:“那好,你不用离开,我就把你埋在这儿!”

老独臂亲自给传武疗伤,启发他说:“传武啊,爷爷都忘了,我当年是怎么把老虎整死的来?你说说。”传武笑着说:“你把棍子捅到老虎屁眼里了。”老独臂斜了传武一眼说:“这老虎那么厉害,裆下也不抗造哇。”传武乐了,说:“爷爷,你不教好道儿,我家三儿也那么整治过我呢。”

老独臂叹口气说:“和人打仗得讲套路,和畜牲就没法讲了。”

正说着,老熊推门走进来,说:“小半达,我有话说,我没工夫和你这么没完没了的,明天我要下死手了,你必死无疑!我找了中间人整了个生死契约,打死不偿命,你敢不敢签字画押?”传武说:“怎么不敢?拿来!”老熊递来契约。

传武说:“没有笔呀,摁手印吧。”说着一拳打破自己的鼻子,蘸着鲜血摁了手印。老熊惊呆了,看着传武半天没缓过神来。

一口新做的桦树皮棺材摆在决斗场旁边。传武和老熊第三场恶斗即将开始。老熊狞笑着说:“小半达,咱可是说好了打死不偿命,不给对方留一口活气儿。”

传武:“别娘儿们胎了,动手吧。”

围观的大个子问:“把头,给传武预备的?不用这么大吧?”老独臂说:“看看吧,谁死了谁进去。要是老熊死了呢?还要再做吗?”大个子说:“我看,死的准是传武,他不是老熊的对手。”

传武这次吸取了教训,不给老熊近身的机会,他个头相对小,闪转也灵活些。这么僵持了一炷香的工夫,老熊气得使了蛮劲,瞅出一个空来,一伸手搂住传武的腰。传武觉得自己像被铁条箍住了一样,气都喘不顺。一分神,老熊另一只手取了他的脖子,只听“嗨”的一声,传武已被他举过头。鲜儿和红头巾唬得叫出了声,老独臂也眉头紧锁。老熊看看众人,一声狂笑,作势便将传武朝棺材上掼去。正要绝命时,只见传武一个鹞子翻身,头拱进了老熊的裤裆。老熊一声惨叫,传武狼一般呜呜地叫着,咬着老熊的裤裆在雪地上转圈儿。

老独臂舒解了眉头,木帮呆呆地看傻了眼。鲜儿和红头巾破涕为笑。传武死死地咬着老熊的裤裆,挣扎号叫的老熊轰然倒地。传武这才松了口,趴在雪地上呼呼地喷着白气,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在场的人呆呆地看着,老熊慢慢地爬起来,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朝山下走去,走出几步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大口地喘着气说:“小半达,我下山了,谢谢你留了我一条命。这孩子,哪是人哪?是头狼,吃人的狼!”

众人欢呼着拥向传武。传武已经躺在雪地里昏死过去了。鲜儿一口一声地呼唤道:“传武,好弟弟!”红头巾也是热泪盈眶。老独臂背着一只手走了,说:“咳,我的棺材白预备了!”

山场子的活完了,老独臂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木帮喝散伙酒。老独臂站起来说:“好了,天下没有不散的酒席,山场子的活完了,钱也分了,散伙酒也喝了,大伙儿就此分手吧。我老独臂这几个月对大伙儿多有得罪,也是没有办法,多多包涵吧。”红头巾说:“你还来嗑儿了!大伙儿心里都有一本账,没有你老独臂做把头,咱这山场子火不起来。把头,我敬你一大碗!”一碗见了底儿。

大伙儿说:“把头,我们都敬你一碗!”老独臂说:“好,你们敬完了我敬。”

老独臂敬到传武、鲜儿、红头巾的跟前说:“人是活宝,两山不见面,两人不定什么时候还能见,松花江水肥了的时候咱们再聚,水场子木排上见!”

第二日,众人各自别过。鲜儿思忖了一宿,还是不愿跟传武回去,她怕见传文,更怕见不到传文。传武哀伤地说:“鲜儿姐,你不跟我回去,那要到哪儿呢?”

鲜儿说:“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有了山上这一段,到哪里我也不怕了。”传武又问红头巾:“红姐,你呢?”

红头巾说:“我要到松花江下游,夏秋的时候放排的人都在那儿打宿,那是我刨食的地方。鲜儿,跟我一块儿走吧,那儿的钱好挣。”鲜儿摇了摇头说:“我不会跟你走的,就此分手吧。”

鲜儿自己上了路,默默地走出寂静的山林。山林里突然响起了清脆的戏文:

往前看看不见阳关大路啊,

往后看看不见白马将军……

春光大好,文他娘正在院里吃饭。忽然门外传来一阵马嘶声。文他娘站起来朝外看去。春光里,原野上,传武骑着一匹马,还赶着两匹,疾驰而来,传武驱马大声地欢叫着……

文他娘站在院门外激动地看着,传武进了院子,给娘磕了三个响头说:“娘,老二回来了!”文他娘哭着说:“你这个不着调的孽障,想死娘了!俺的儿呀!”

传武爬起身来,坐到饭桌前,端起饭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文他娘说:“别急着吃饭,我要跟你说说话!”

文他娘的好事没有完,两天后,火红的夕阳下,她日思夜想的男人朱开山风尘仆仆地推开了家门,正在吃饭的娘儿仨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文他娘默默地流下眼泪。传武、传杰不约而同地扑向父亲,大声地喊着:“爹,爹……”

文他娘说:“谢天谢地。他爹,从今以后你再不走了?”朱开山说:“我答应你的事就不会变。咱有钱了,我打算置几垧地,盖六间大瓦房,咱们好好过日子。”

文他娘说:“唉,全家人就缺传文了,这孩子,到哪儿去了呢?”

春天带给人的惊喜就像那些分时段绽放的迎春的花,有早春开的,有正春开的,还有暮春开的。文他娘念叨传文没几天,一个蓬头垢面、拄着棍子的人走进家来。全家人都一愣,那人一下子扑到炕上号啕大哭道:“爹呀,娘呀,俺可是找到家了。”此人正是传文!他寻找鲜儿未果,一路乞讨来到了这元宝镇。

终于团圆了。在元宝镇的照相馆里,朱开山和家人坐好了。照相师傅说:“往这儿看!”“噗”的一股白烟儿,镁光灯一闪,朱家人照了一张全家福。 pV5RAh0/YAypB6lAXpDzq5ANyziKGbZKw11lWo6NCOcgbBvUGOsSbGS+bThMgZ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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