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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让你一个人
——一个护工的内心世界

讲述人: 田云香 性别:女 年龄:53岁

职业:护工,银川某护理服务中心的业务主管

不得已做了护工

说实话,做我们这行(护工),家里一般都比较困难,要不就是丧偶、离婚,或是夫妻感情不和。我也不例外。

在做护工之前,我在贺兰山宾馆做服务员,2002年8月,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家护理中心招人,觉得这个自己也能干吧,就大着胆子应聘去了。主管先对我们培训了两天,其实也就是一些简单的护理操作,比如怎么抱孩子、给病人喂流食。我这人学啥都快,也机灵,你跟我一说,眼睛一转就会了。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她就给我派了一个瘫痪病人的护理工作,当时真有点蒙了。

那是一个武汉的小伙子,从工地6楼摔下来,瘫得厉害,颈三、颈四全都断了,浑身不能动弹,手就每天像拳头一样攥着,完全打不开,也没亲人来看。我一看这么可怜,怎么着都得帮他吧。我先是买了几本护理的书,还从家里找来一根铁棍绑在病床上,给它起了个名叫“站床”,除了每天在病床前给他揉搓四肢,还把他扶到“站床”前做康复训练,先用胳膊从后面驾着他让他试站1分钟,再后来慢慢坚持到5分钟,再后来,扶着他教他下楼梯。现在这小伙子已经能正常走路了,还经常给我打电话。

但是,那段日子别提多辛苦了,每天几乎睡不成觉,一个房间9张病床,病房里好多人看我这么尽心照顾他,还以为我是他媳妇。嗨,哪里有大他那么多岁数的媳妇。

干我们这行,有的人喜欢叫苦、叫累。我这个人是再苦再累也不叫的,为啥?因为人家出钱了,我再叫苦,就说不过去。而且,我总觉得来了就要学点什么,只要安排得好,做事情肯动脑筋、手脚勤快,就会做得轻松点。

护工这行,全凭良心做事

我们做护工的,内心是自卑的,家属的态度可以左右我们的情绪。比如过年了人家的家属都给红包,就你没有拿到,心里是啥感觉?不瞒你说,换了谁都很失落。还有病人家属挑剔,当着我们的面家属不会说,但是他要求换护工,总是嫌护工做得不好。但是,我不怕,我这人胆大心细,我管的病人没有和我关系搞不好的。

我记得有一回,在自治区人民医院分院,有个病人调了好几个护工,家属还是不满意。护士长和我商量,我二话没说就去了。结果到我手上,家属对我很好,还给我带饭带菜,后来病人走了,家属还给我买衣服。旁边的护工说,病人到你手上怎么就变得那么听话?本来不肯吃饭的肯吃饭了;脾气很大的,到你手上也变得乖了。

其实也不是我本事大,我只是顺病人的心,尽量让病人高兴,不和他硬碰硬,他硬,你要软,诀窍就是以心换心。说到底,他们是病人,对不对?

我在这行碰的最大的一个“钉子”也是最让我出名的一件事情,就是接的第二个重症病人,整整看护了11个月零8天。我还记得那是七八年前的4月,下了第一场小雨,一个搞建筑设计的老头,下雨打着伞被车刮了,就瘫了。我一看这么可怜,就买了30斤糜子,缝了个小枕头给他垫身体,还每天给他擦身子,怕长褥疮。有一次,发现他小肚子胀,大便通不下来,我跟护士说,护士没当回事,我就戴上手套用手给他掏出来,用报纸包上给他们看。后来那里的护士,见到我都会忍不住暗暗佩服。

那时候,她女儿还求我帮老头垫付了几次药费,我也不宽裕,但一想到他一停药就没命了,就不忍心,到现在这笔钱还没完全要回来。就因为这事,我家那口子说我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一天不着家,还往外垫钱。但是,从那件事后,好多医院都开始找我做护工。

其实,最难护理的是躁动型的病人,他们经常发高烧,一烧就是39℃,意识不清,话也不会讲,饿也不会说,一会儿扬腿一会儿撂胳膊。我每天晚上用酒精兑水给他们擦大动脉退烧;怕液体滴空,就一直看着液体,也不敢睡觉。这活真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管好管差病人是不晓得了,全靠我们的良心。

看多了别人的生离死别,就看开了自己的人生

我除了妇产科没做过,其他都做过了,消化科、外科、内科、呼吸科、骨科,印象最深的是尝试着做殡仪服务。

记得那个女孩是在工地上干活时,手被搅拌机打了,胳膊上的肉全都被撸上来了,就见骨头露在外面。当时半夜送来,急诊科的医生让我搭把手,我找来9条毛巾铺在上面,尝试着给她把皮慢慢捋下来。医生开始缝针,还不时回头看看我,怕我受不了。后来那女孩没能抢救过来。一个外地打工的也没个人来看,我当时真的已经没有力量感到恐惧了,只是感到难过,我帮她把脸部清理了,还给她化了妆,就看她那么平静地离去。

还有一个老太太,丈夫常年瘫痪在床,她自己出门去复印东西,结果一不小心被车给撞了,撞得脑壳破裂,送到医院时,下颌都是错开的,大半夜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来看她,更别说给她支付什么费用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跟医生说我来帮忙,找到一条毛巾,把她裂开的的头部给绑上,至少给她留个完整的模样,又为她擦洗、剪指甲、穿衣服,给她包头的时候,我眼泪一直含在眼眶里。

干我们这行,在病房里待的时间长了,啥事情没见过?生离死别是见得最多的,也是最让人内心煎熬的。有时候,半夜就能接到一个电话,说姐姐跳楼了,让帮忙找车拉尸体去,这样的事情太司空见惯了。而且,照顾一个病人时间长了,慢慢地就把对方看成自己的亲人,有时候也说走就走了。但是,也就因为见的多了,也让我们想开了不少,做人就是来吃苦的,称心的事情到底是少的。

护工之间也有利益之争

我的工资是从50元一天开始的,做到现在,如果替人顶班是180元一天,听说有的医院还要高。做我们这行,通常一两个地方待熟了就不想走了,孵生不如孵熟。

护工之间有时为了利益也会有些不愉快的。比方说,脑外科监护室一个病人去也了,一般家属都会指定一直照看病人的这个护工,为死人擦身、剪指甲、穿衣服,这样做一做,家属要付600元钱。通常我们不是一个人做,会叫上另一个人一起做,这次你叫我,下次我叫你,钱也是对半分。

为死人梳洗打扮这个活儿对我们来说,是个挣钱的活儿。怕不怕?不怕的。农村有人去世,都是自己人去净身穿衣的。大家一般都做得干净利落,让家属满意。大家都很想做,有时就会产生矛盾。我不叫她,叫了你,她就会不高兴。

现在我当了个护工主管,也得时常面对一些行业间的利益烦恼。干我们这行的都知道,有好多护理中心不挂牌子,也不正规,给家属开假发票,家属就不乐意了,退了那边,找到我们中心要求派护工,我派了一个,这就得罪了另一个护理中心,他们会不高兴。

唉,在医院里看多了人间苦乐,所以我现在蛮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回到家里啥事情都是好说好商量,儿女也觉得我通情达理,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冯元春/文 /ENtLXw1MDnHwMYaTK14vbXKsShUid9Jk8Q0LyeHEFrXeO+FIfQZDcvH4hzCJS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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