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 陈芳(化名) 性别:女 年龄:40岁
职务:列车长
我家是个名副其实的“铁路之家”,父母都是铁路职工,从小我最常接触的就是铁路,长大后也就顺理成章地从事了这份职业。小时候,父母总是很忙,陪我的时间较少,但我从来没有抱怨过,大概从小我就对他们做的这一职业有一份敬重吧。父母穿的铁路制服,在我眼中是那样的威风。我无数次地幻想着,等我长大了,一定也要从事这份工作,假如有机会能穿上那身制服,该有多好!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可以说,也正是这份感觉,让我确定了未来人生的走向。也许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吧,对于实现梦想,我的道路是那么的顺利。1992年,刚满18岁的我高中毕业,正好赶上铁路系统统一招工,于是我义无反顾地去应聘,居然一下子就应聘上了。那时我真的是惊喜交加,惊的是自己还没有读大学就得到了这个岗位,喜的是自己的幸运和顺利。父母也很支持我的决定,鼓励我好好工作。我自己也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工作,成为一名优秀的列车员。但是一开始工作我并没有被直接分到一线上,而是参加了单位培训又进修文凭。直到 1994 年,20 岁出头的我被调去当列车员。虽然那时年纪还很小,可是对我来说感觉已经等了很久了。梦想中的制服终于穿在了自己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光荣和亲切感。然而,当我真正投身到这份工作中我才明白,这份工作并不只有荣耀,同时还要承担辛苦和责任。
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春运的烦恼也跟着来了。提到春运,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人类大迁徙,密密麻麻的人群拥挤在列车上,出现的问题也是层出不穷。实际上,每年还不到春节,我们就开始了紧张繁忙的准备工作,由于担心旅客超员,我们从订票阶段就要加班加点工作。这几年春运的旅客一年比一年多,麻烦的事情也就更多了。
除夕夜本应该是一个团聚的日子,但 19 年来,我却从来没有在除夕回过家。不光是除夕这一晚,基本上整个春节期间,我都是在火车上度过的,这种事已是家常便饭。记得去年过年,有位旅客在车上喝醉了,正好另外一位旅客起身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抓住那位旅客就要打架。我知道以后马上过去调解,我先把两个人分开,规劝那位喝酒的旅客。可是他很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冲我发火,无论我怎么劝都不听。我知道他喝多了,所以只有耐心去劝,一直劝到他睡着为止。另一位旅客当然也有牢骚,我也必须去安慰他,真是两边受气。这本来是件经常发生的小事,但刚好那天是除夕夜,火车路过一处地方正好在放烟花。看着车窗外烟花绽放得那么美,我忽然有一种难以克制的伤感。虽然有那么多的旅客也在车上,可是他们到站就都能回家,只有我和列车员们还得孤零零待在火车上。我不知道别人的春节是一种怎样的情景,我从没有感受过那份团聚的快乐。心中实在酸楚的时候,也只能站在车窗前看看沿途的风景,悄悄设想一下别人的春节。
不知不觉,我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工作了19年。这19年来我兢兢业业,从一个普通的列车员熬成了列车长。表面看上去很风光,但背后的那份辛苦和委屈是说不出来的。
有一次,在银川开往北京的列车上,一位新招的列车员在拉窗帘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旅客的杯子,杯子里的热水一下子泼到了旅客的脸上。那位列车员不知道怎么处理,哭着来找我。我急忙过去一看,旅客皱着眉头捂着脸表情很痛苦。我马上问旅客伤得怎么样,旅客却朝着我破口大骂,把怨气都发泄在我身上。我知道旅客很疼,而且那位列车员确实有责任,所以我啥都没想,赶紧拿了冰毛巾给他敷脸,帮他清理头发。还好,旅客的脸颊只是有点发红,没有受伤。可是我还是担心,劝他先在西安下车看病。但是他不愿意,骂骂咧咧地要求退票。我只好帮他办理好手续,然后自掏腰包赔了他100元钱才算了结。公正地说,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列车员,因为我们在列车上已经反复播放了安全须知,禁止旅客面朝桌子睡觉。但事情既然发生在车上,身为列车长就必须承担责任。
还有一次,有个旅客的裤子不知怎么粘上了泡泡糖,说是火车上不干净要我给他赔裤子。按说他这是在哪里粘上的,谁也说不清楚啊,但这些我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还得笑脸相待。后来,我给旅客找了条短裤让他换上,自己给他洗裤子,可是旅客不满意非要让我赔他800块钱。无奈,我最后只好答应把裤子专门送去给他干洗,这才算了事。这样的事情说起来真是一肚子委屈,可是没办法,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必须面对各种各样的事情。
因为干的就是这一行,我早已学会了承受和忍耐,也习惯了孤独。在别人热闹团聚的时候,我还要坚守在岗位上。其实不仅是我,还有很多的同事也是这样的情况。春运的列车上总是格外繁忙,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插曲”,在旅客们都休息的时候我们也不能睡觉,得在列车上巡逻。说真的,看见旅客们热闹地放假回家,心里真的是很羡慕。这么多年了,我总是忙于工作,很少有机会和亲朋好友团聚一下。有一年大年初一,正是下午17∶30。临近黄昏,列车抵达终点站,我看着旅客们一个一个下车,带着回家的礼品,拖着行李箱渐渐走远的背影,觉得自己很凄凉。我们把无数旅客送到了家,可自己的家却远在千里之外,我面向家的方向站了一会儿,突然很想哭。
一如往常,今年春节我的工作依旧繁忙。单位里知道我们这些常年在一线的列车员很苦,还专门设立了一个“委屈奖”,给最辛苦的员工发50元到200元的奖金算是安慰。一个最好的消息是,我们也可以轮班了,每个人都能轮到一天过年不跟车的机会。虽然只是非常短暂的一天,虽然它相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但对于我而言,它却是一个心愿,也是一份人生的盼望。
张慧 刘建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