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是一位接近“90后”的诗人。让我惊奇的是,他的语言,纯粹、干净,没有太多的啰唆或者有意抻长叙述。深入语言,探获喻指,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当下的散文诗创作,像左右这样的“民间”安静写作者,在我看来,少之又少。他偏于一隅,读书写作,将平实的观察付诸笔端,较好地运用冷抒情,表述所思,提纯意义。
我喜欢贺拉斯说的这样的一句有关诗歌的话:“诗歌就像图画。有的要近看才能看出它的美,有的要远看;有的放在暗处看最好,有的应放在明处看,不怕鉴赏家敏锐的挑剔;有的只能看一遍,有的看十遍也不厌。”超越自己的限制,避开世间的喧哗,感知平实的人生,当下诗人难做。左右如同画家,在对生活的描述里,不走那种“阔大”的似乎想要拯救全人类的创作路子,而是在对本态生活的点滴忆念里,找到本真的层面,打磨语言,耕耘诗境。在意象的围裹里,任意采摘。
“物是人非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花开花落注定是很多年后的情景。你走之后,我把我写给你的诗,再次写给雪人。雪人融尽,我写给泪水……”(《故地重游》)平静的水流之下,情感潜动。
“如果有一天,我在世上迷路了,请来凉水沟接我。”(《凉水沟》)从感伤到天真。
“其实我很想说出,乌鸦喉咙里的秘密,以及它疼痛的颈部。”(《疼痛》)小精神天地,映射大哀伤。
“一只麻雀,看淡了红尘,眯起一双洞察世态的眼睛,在树上已经落羽成佛。或许在寺院,一个人,和一只鸟,才能找到属于自己,最深的灵魂。”(《寺院》)从孤寂的鸟,到静默的人生,喻象置换,类比思考。
准确的喻象把握,显证灵敏的思辨。比如他对“时光”的描述,不用太大的意象,而是以“一滴水”和“受伤的石头”拟人,引出个体生命在时光大流中的踉跄和蹒跚。时光是强大的,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可怜的短暂,走不远的归途—“滴水穿石是对死亡的另一种坚持。一滴水,背负着一块受伤的石头。我宁愿相信,它们是手牵着手,穿破了一段刚柔相济的爱情。地老和天荒,只不过是一对虚伪的名词。”(《时光的背面》)
习以为常的忆念,唤醒心灵的注意力,将心灵指向一种超自然的情感,不露声色地进行道德判断,终止虚幻的说教,是当下诗人应思考的问题。我们的创作,不要离开悲悯谈悲悯,不要融入世俗谈世俗,不要背弃神性谈神性。在我看来,任何一种文学创作,离开这些,都是昙花一现。文学,是行走的心灵;写作,是坐忘江湖的无我。是在孤独里品尝隐痛。靠文学敛财的掮客,是无法体验这种生命情感的。
左右的散文诗,又似半诗性的叙事小影片。而叙事带出的画面感,强化了文本力度。如《麻地湾》:“冬日打鱼的村伯,坐在河岸,鱼篓空空。一根旱烟吸干了一整个下午。临近天黑,村伯才开始撒开大大的网,顺手又把黑夜撒向了无底洞。”
仅此一段,勾勒出了“村伯”从早到晚的劳动,它背后呈现的也是人生的整体过程。小伤感,大苍茫;小惆怅,大隐痛。意象的感染,直接释析了文本。若是说这一句是一篇极短的小说也不为过:一只空鱼篓,一根旱烟,一张网,一位村伯的人生本态。犹如海明威笔下的老人桑地亚哥:一场风暴,一片大海,一只小船,一根桨,一条大马林鱼……二者的理想,不是天不是地,而是果腹而活的日子。以“小感伤”的姿态出现,以“大情怀”的潜藏,是我希望看到的散文诗文本写作的态势。左右小小的年龄,能如此,已然不易。笔下的时光、故地、人生、物象等,都裹罩着一层暗色调。外在平实,内在却是珍珠。优秀的诗人,恰恰是能在“暗”色调里,找到价值蕴含。
不取江海,只取瓢饮。从大景观里找寻叶子和花朵,并能析透蕴涵,是写作者的灵现。虚飘的、没有情感的悲怀,纵然写得再大,也只能逞一时之伪。我欣喜左右的创作,小中见大,怀抱小溪,感知江海。如他的《热爱》:
“就比如,喜欢吟唱青蛙的国歌。即使是哑巴,五音不全的歌喉,或许青蛙能懂,我每惊吓一声,青蛙就鼓动一片。”“我热爱蓝色的森林,以及森林里不自然的一切。它们在我的余生,扎根成一片片无声的郁葱。”
黄恩鹏
于2015年1月25日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