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科用药不同于成人,有其自身的特点,这与小儿脏腑娇嫰,形气未充,为“稚阴稚阳”之体,“肺常不足”“脾常不足”“肾常虚”“心常有余”“肝常有余”的生理病理特点,以及发病后寒热虚实的转化较成人更为迅速,且“脏气清灵,随拨随应”的治疗转归特点密切相关。为此提出儿科中药应用“八要”。
1.维护阳气
儿科疾病预防治疗必须时时留意维护阳气。南宋陈文中首创儿科温阳学派,他特别重视固护小儿阳气,在《小儿病源方论·养子真诀》中提出“要背暖”“要肚暖”“要足暖”“脾胃要温”等护养要领,临证用药极力反对妄施牛黄、轻粉、朱砂、黄连等寒凉伤阳之品,强调“药性既温则固养元阳”,为儿科温阳药的临床应用树立了典范。近代徐小圃先生则为应用附子治疗热病伤阳之阳气虚衰证提出使用指征为神疲、色㿠、肢冷、脉软、舌润、小便清长、大便溏泄不化,但见一二症,便当放手应用,若必待少阴证悉具而后用,往往贻噬脐莫及之悔。江育仁教授强调小儿绝非“阳常有余”的盛阳之体,临床凡见阳气不足的证候,必须及时采用温阳扶正法治疗。我们在《汪受传儿科求新》中则已经具体阐述了温暖卫阳、温振心阳、温运脾阳、温壮肾阳温阳四法在儿科的具体应用。
虽然小儿外感后易于化热,但在青春期以前,其阳气始终处于相对不足的状态,因此需要时时顾护,避免外感风寒、嗜食冷饮等损伤小儿阳气的常见病因。在现代临床上,更需要特别注意不可妄施苦寒伤阳的中西药物,如非必要时不正确地使用抗生素、过用大苦大寒的攻伐中药等。临床若是见到阳气被遏的证候要及时散寒通阳,逢阳气亏虚证候更必须及早应用温壮阳气之品。诸如外感风邪初起寒闭肺俞者,治以辛温开泄,常用麻黄、桂枝;反复呼吸道感染属卫阳不足、营卫不和者,应温卫和营,常用桂枝、生姜;泄泻迁延、脾阳不振者,应温运脾阳,常用炮姜、肉豆蔻;泄泻日久、肾阳亏虚者,应补火生土,常用附子、补骨脂;脾寒腹痛者,应温脾行气,常用高良姜、香附;阴水水肿者,应温阳利水,常用附子、生姜;胎怯禀赋元阳不足者,应温壮元阳,常用附子、鹿茸;遗尿属下元不固者,应温肾固脬,常用益智仁、补骨脂;心悸属心阳不振者,应温振心阳,常用人参、附子;胸闷属胸阳不振者,应通阳宽胸,常用桂枝、薤白;长期发热属营虚卫弱者,治以甘温除热、介类潜阳,常用桂枝、牡蛎。小儿生长发育赖阳气蒸腾,卫表固护赖阳气通达,脾胃运化赖阳气温通,气机通畅赖阳气温煦,各种阳气亏虚病证全赖温阳扶正。所以,未病之时应时时保护阳气,已病之后更当刻刻维护阳气。阳气为小儿生命之本,一生之基,在疾病预防、治疗、康复中必须时刻以护阳为宗旨。
2.顾护阴津
小儿处在生长发育旺盛时期,其物质基础是阴、阳、气、血。生者依阳以生、长者赖阴而长,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阴阳两者相互依赖、相辅相成。小儿生长发育迅速,必须由阴精提供充分的物质基础;在患病之时,由于外感六淫之邪易从阳化热,更容易出现伤阴耗液的病变。因此,无论是在生理还是病理状况下,小儿阴常不足是其又一特点,注意护阴同样不可忽视。
五脏皆有阴分,顾护阴液需从五脏入手。如肺阴不足常见咽干音哑,当养阴润肺,常用南沙参、麦冬;脾阴不足常见口干舌燥,当润养脾阴,常用北沙参、石斛;心阴不足常见恐惧少寐,当滋养心阴,常用西洋参、麦冬;肝阴不足常见头晕目涩,当润养肝阴,常用生地黄、枸杞子;肾阴不足常见眩晕脉细,当滋养肾阴,常用熟地黄、山茱萸。小儿患病之后阴津亏损者当及时予以养阴生津,如干咳不已当润肺止咳,常用百合、天冬;肠燥便秘当润肠通便,常用火麻仁、郁李仁;泄泻伤阴当护阴涩肠,常用麦冬、乌梅;阴虚风动当养阴息风,常用龟甲、地黄。值得注意的是,小儿为稚阴之体,热病易于伤阴,因此在清热泻火之时应不忘护阴,白虎汤中石膏与知母配伍,犀角地黄汤中犀角与地黄配伍,黄芩汤中黄芩与芍药配伍,清胃散中黄连与当归配伍等,皆含此义。临床应用温燥药物之时,也常配合使用滋阴药物以制其性且相辅相成,例如:使用独活、秦艽祛湿舒筋配合地黄、当归养阴柔筋,附子、肉桂温补肾阳配合地黄、枸杞子补益真阴等,皆属此例。
3.保护脾胃
小儿生长发育迅速,同时需维持正常生理活动,对营养物质的需求量大于成人,而小儿脾胃发育未曾健全,因而显示“脾常不足”状态。《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并治》云:“四季脾旺不受邪。”《小儿药证直诀·腹中有癖》云:“脾胃虚衰,四肢不举,诸邪遂生。”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所谓培土可以生金,脾胃虚弱可导致营卫不足、肺虚不固,抵御外邪的能力下降。所以,历代儿科医家无不重视顾护小儿脾胃,如《幼科发挥·原病论》说:“胃者主纳受,脾者主运化,脾胃壮实,四肢安宁,脾胃虚弱,百病蜂起。故调理脾胃者,医中之王道也;节戒饮食者,却病之良方也。”并指出:“如五脏有病,或补或泻,慎勿犯胃气。”治疗“首重保护胃气”。
顾护小儿脾胃首先是要在各类疾病中注意脾胃受损的表现,及时加用健脾养胃的方药治疗,如脾气虚用党参、茯苓、白术、甘草以补益脾气;脾血虚用当归、白芍、川芎、熟地黄以补养脾血;脾阴虚用北沙参、生地黄、麦冬、石斛以滋益脾阴;脾阳虚用干姜、吴茱萸、益智仁、砂仁以温补脾阳。需要注意的是,小儿运化力弱,补脾之时应当根据病情适当配伍运脾之品,如理脾气的陈皮、木香、枳实、香橼,燥湿滞的苍术、佩兰、藿香、豆蔻,消食积的六神曲、山楂、谷芽、麦芽等,以恢复脾主运化之功。同时,在对患病小儿用药之时,需时刻注意避免损伤脾胃,如《小儿药证直诀·虚实腹胀》云:“小儿易为虚实,脾虚不受寒温,服寒则生冷,服温则生热。”所以,大寒大热之品均当慎用,即使是补益药物,也必须遵从“虚则补之”“辨证施补”的原则,无虚不可滥补,补益不当,如滋腻碍脾、燥热伤阴,同样损伤脾胃。《幼科发挥·调理脾胃》说:“脾喜温而恶寒,胃喜清而恶热。故用药者,偏寒则伤脾,偏热则伤胃也。制方之法,宜五味相济,四气俱备可也。”
4.药取轻灵
小儿“脏气清灵,易趋康复”,对于各种治疗的反应较成人灵敏,只要辨证准确、切中病机,即使不用或少用毒性峻厉、金石克削之品,较小剂量、较少药味也能取得“随拨随应”的效果,且可以减少毒副作用的发生。
用药轻灵,首先是指所用药物的药性清扬。尤其是儿科最为常见的外感肺系疾病,多取植物药花草轻清之品以宣肺散邪,如温病大家吴瑭在《温病条辨·治病法论》中说:“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对于风温外感初起之咳嗽主用桑叶、菊花,发热常用薄荷、金银花,流涕多用辛夷、细辛,祛暑习用香薷、藿香等轻清之品,待外邪入里、病情加重之时才逐渐使用质重沉降药物。对于金石重镇类矿物药多在烦躁不安、神明失主时使用,温燥灵动类动物药多在抽搐动风、顽痹阻络时使用,且必须在应用时更要注意观察其可能出现的副作用。
药取轻灵还意味着儿科用药总量需根据年龄大小、体重高低、病情轻重而做到总量控制。近年来,临床用药剂量有增大的趋势,客观分析,这也是因药材质量、炮制加工等环节的原因而做出的无奈之举。尽管如此,儿科用药不可过重仍然是我们必须遵循的原则,这既是从保护儿童正气免受损伤的角度出发,也是出于减少药材资源浪费的目的。个人临床体会,每剂汤药方的药物总量,一般以新生儿10~25g、婴儿25~50g、幼儿50~80g、学龄前儿童80~120g、学龄儿童100~140g、青春期儿童120~160g为宜。当然,如果方中有矿物类质重药物,或者病情需要某些药物用量必须较大时,药方总量也可以适当增大,而方中含细料药、毒性药时则需要注意控制用量。
我们强调的是药剂总量控制,至于是通过控制方中药物味数还是单味药的用量来实现,则可以由各位医师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来决定。为了体现辨证论治、整体调治的宗旨,方中应当体现君臣佐使、相伍为用的组方原则,同时为避免某些药物剂量过大而可能造成的副作用,儿科药方总量的控制应主要以每味药使用剂量不要过重为好。
5.慎寒慎热
儿童患病之后“易寒易热”,“寒者热之”“热者寒之”是临床治疗用药的基本原则。但是寒凉药易伤阳气、温热药易损阴津,也是药性皆偏可能造成的副作用。小儿脏腑娇嫰,成而未全、全而未壮,为“稚阴稚阳”之体,其阴津、阳气更易于为药物所伤,所以,儿科临床当慎用大寒、大热之品。吴瑭《温病条辨·儿科用药论》曾严格批评道:“世人以小儿为纯阳也,故重用苦寒。夫苦寒药,儿科之大禁也。丹溪谓产妇用白芍伐生生之气,不知儿科用苦寒,最伐生生之气也。”
儿科临床常见过用寒、热药物者如:辛温发散太过,可致腠理开泄、营卫两伤、藩篱不固,卫外能力下降,邪气易于入侵,反复呼吸道感染;过用温补壮阳,易致阳气亢盛,热势鸱张,内热蒸盛,助长热性疾病;温药多燥,又易于耗伤阴津,产生热盛伤阴、阴虚生内热的病理变化;苦寒药物容易损脾伤阳,造成脾寒气滞而腹痛、泄泻、呕吐;久用寒凉更能损伤肾阳,造成全身失于温煦,各脏腑功能失职,产生种种变端。所以,无论是中药、西药,儿科医师在应用大寒、大热药物时均必须谨慎从事,能用甘凉不用苦寒、能用甘温不用燥热,以保阴、护阳为要。当然,如此也不是说儿科就不能使用大寒、大热药物,必要时如邪热炽盛必须苦寒方能折其邪势、阳气虚衰非温热不能回阳救逆,只是取效之后不可用药过量,得效则止,正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所谓:“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过者死。”
6.灵机活用
小儿发病容易、传变迅速,病情的发展变化、病机寒热虚实的演变随时可以发生,这就需要在儿科临床实践中更要及时观察病变、随时调整理法方药。儿科急性疾病较多,尤其是急性热病,朝则犯卫、日中已入气、暮则骤然内传营血,甚至病初即直入营血的情况均可以发生。若是内伤杂病,如肺病伤心、肝病传脾、肾病变证产生等,均属常见。所以,儿科医师尤其需要熟谙各种不同疾病的发展变化规律,发现病变之端倪,随时调整治法处方用药,“既病防变”,处治于先。如《难经·七十七难》所说:“上工治未病,中工治已病者,何谓也?然。所谓治未病者,见肝之病,则知肝当传之于脾,故先实其脾气,无令得受肝之邪。”
温热、温疫疾病最为典型。《温病条辨·小儿痉病瘛病共有九大纲论》指出:“盖小儿肤薄神怯,经络脏腑嫩小,不奈三气发泄。邪之来也,势如奔马,其传变也,急如掣电,岂粗疏者所能当此任哉!”例如:暑温患儿通常起病急暴,病变迅速,往往卫分未解,已传气分,出现卫气同病,气分之热未清,又窜营分,而致气营两燔,甚至营病及血,营血同病。小儿感冒,今日辨为风寒犯表,明日风寒化热,再日则转为肺炎喘嗽,甚至迅速出现心阳虚衰变证,皆非罕见。所以,儿科临床处方用药决不可胶柱鼓瑟,从一而终,必须随机应变,根据病情的演变与转化,掌握病性与药性,随时调整,灵活用药。
7.安全用药
儿童体质稚嫩,易于为药物所伤,加之家长爱儿心切,更不能容忍儿科医生用药的丝毫差错。以往儿科用药只重视有效性,近年来,儿童安全用药则被摆到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所以说,儿科医生临床诊治患儿如履薄冰,绝非危言耸听。
古代儿科医家历来重视儿科用药的安全性。如吴瑭在《温病条辨·儿科风药禁》中说:“近日行方脉者,无论四时所感为何气,一概羌、防、柴、葛,不知仲景先师有风家禁汗、亡血家禁汗、湿家禁汗、疮家禁汗四条,皆为其血虚致痉也。然则小儿痉病,多半为医所致,皆不识六气之故。”指出了儿科用药不当可导致医源性疾病的发生。辛热燥烈药物如附子、乌头含多种乌头碱类化合物,在儿科虚寒病证固然可用,但我们一般用量只在3g左右,若用大剂量十分谨慎,且必须用炮制品、先煎;朱砂含汞、雄黄含砷、硫黄含硫化氢,皆毒性较剧,目前在儿科很少单用,只在成药或外用药中使用,且必须控制剂量;蟾酥有心脏毒性、马钱子可致强直性惊厥,在儿科同样多在中成药中严格控制含量后应用。至于马兜铃、雷公藤、昆明山海棠等近年讨论较多的“毒性药物”,在儿科是禁用还是慎用,有很多争议;苍耳子、苦楝皮作为常用药,因其有不良反应报道也使人望而生畏。我们以为,儿科用药固然是安全第一,但也不能见“毒”则避而远之。事实上,同一有毒药物的毒性大小,与其炮制加工、用量用法关系极大,一些药物的毒性成分正是它的主要有效成分,其治疗某些疾病的特殊疗效又是别的药物不能取代的,即所谓“以毒攻毒”。所以,儿科医生还是要以兼顾有效性和安全性为用药原则,只能是以使患儿得到可能的最好收效和最小毒性来取舍用药。对于毒药治顽疾更要加强增效、减毒研究,有可能获得中医药科研的重大成果,如同从砒霜到三氧化二砷的研究已经使三氧化二砷成为全球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标准药物那样。
在如何应对有毒中药的减毒问题方面,现代对毒性成分、药代动力学、毒理、量毒关系、制剂的研究固然可以为之寻找办法,但传统对毒性药的炮制加工方法就是前人中药减毒历史经验的结晶,千万不能忽视。例如附子以食用胆巴浸后再煮、蒸、晒;甘草银花水煮川乌、草乌;姜矾水制南星、半夏;巴豆压油取霜等,都是有效降低药物毒性和副作用的方法。
8.兼顾口感
一些小儿患病时不愿服用中药的主要原因在于其惧怕中药味苦或气味难闻,难以入口下咽,即使勉强服下有时也容易出现呕吐现象,因而影响了服药治疗的依从性。有些小儿因自小娇生惯养,气味稍重、口感稍苦的中成药都难以服入,遑论味道更甚的汤剂。甚至有些儿童见到中药则直接拒绝服用。这是儿科医生经常碰到的棘手问题。
解决小儿服中药难的问题,要从这几个方面着手。一是并非所有中药均为苦药,攻药多苦、补药多甘,讲清这种情况有利于调理扶正类中药的服用。二是苦味中药方中可以配伍甘味药物,如苦寒清热解毒药配以甘凉生津养阴药既可以改善口感又有护阴作用,还可以据证加入甘甜药物如甘草、罗汉果,或者直接加入甜叶菊、食糖矫味。三是对年龄较大的儿童讲“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争取他们主动服药。四是处方时慎用大苦药物,如龙胆、黄连等,只是认为必须应用时才去使用。五是要加大儿科中药制剂保持药效与兼顾口感的研究,研发出更多效、味均佳的口服中成药。六是对于慢性病可以采用我们推荐的辨证处方熬制为糖浆剂的方法使用。如果这些方法均无法实施,还可以采用灌药器,趁小儿啼哭张口时伸入舌后部灌服药物的方法,或者将口服汤剂改为灌肠施用。
当然,作为儿科医生,最重要的还是必须深怀慈幼之心,面对每位前来求医问药的患儿及家长,无论贵贱贫富、妍媸愚智,一视同仁精心救治,仔细望、闻、问、切,准确辨证,斟酌选方,审慎地选择每味药物,力求取得最佳疗效、最少副作用的同时,尽力提高患儿配合治疗的依从性,这样才能不辜负患儿及家长的殷切期盼,让中医药更广泛地在儿科临床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