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集中注意

不久前，大约是40岁的时候，我从科德角半岛开车到马萨诸塞州剑桥市的肯德尔广场，把车停在一个车库里。我看了一眼时间，心想得快点儿。我需要在几分钟内抵达几个街区外的一个地方并发表演讲，我希望能稍微早点儿到。在通常情况下，我在车库停车的时候会拍下楼层编号或字母编号，用来记录停车位置。但由于担心迟到，我没有拍下停车位置，穿着高跟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里。更糟糕的是，我也没有有意识地记录我的停车位。

我准时到达会场，进行了45分钟的演讲，回答了现场提问，并在书上签了名。整个过程大概花了一个半小时。

当回到车库时，我走到自认为停车的地方，却发现我的车并不在那里。我在斜坡上来回踱步，却始终找不到我的车，我越发沮丧和绝望。我在车库里一层又一层地寻找，高跟鞋磨破了我的脚。我应该把车停在了四层，但也有可能是三层或五层。我把车停在了A区、B区还是C区？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哪儿都找不到我的车，它消失了。

我知道我的车确实停在这个车库了，这是我唯一的信心。我不停地按着汽车遥控器上的按钮，尽量不让自己惊慌，祈祷着能听到哔哔声，或者看到闪烁的灯光。然而，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在我准备报警说车被盗时，我突然发现它就停在4B区。

我如释重负。这个令人抓狂的经历让我手足无措又汗流浃背，我条件反射般想把它归咎于我的记忆，但作为神经科学家，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找不到车，不是因为我的记忆力有多差，或是我有健忘症、痴呆、阿尔茨海默病。这根本不是记忆内存的故障。暂时找不到车与我的记忆完全无关。

找不到车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注意到把车停在哪里了。

为了能记住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留意它。这需要两样东西：感知（视觉、听觉、嗅觉、感觉）和注意力。假设你正站在纽约市洛克菲勒中心那棵巨大耀眼的圣诞树前，通过视网膜中的光感受器——视杆细胞和视锥细胞，你可以接收到光的形状、大小和颜色等视觉信息。这些信息被转换成信号，传递到你大脑后部的视皮质，并在那里被处理成实际上你看到的图像。接着，大脑的其他区域会对它做出进一步处理，以形成识别、意义、比较、情感和意见。但是，除非你将注意力集中在这棵圣诞树上，否则被激活的神经元就不会连接起来，也就不会形成记忆。你甚至不会记得见过它。

记忆并不是一台摄像机，不停地记录你所接触的每个景象和声音。你只能捕捉和保留注意到的东西。由于不可能对所有事情都全神贯注，你能够记住的也只是已发生之事的某些方面，而不是全部。回想夏天在海滩上的第一个夜晚，你还记得烤棉花糖、Lady Gaga的歌，还有小苏茜被水母蜇了。但肯定还有更多东西可以看、可以听、可以尝、可以感觉。那天晚上，在场的另一位家长可能还记得热狗、啤酒、蚊子和海豹，你却对此毫无印象。由于亲身躬行和注意力缺失，你对同一个夜晚的记忆和你朋友的大相径庭。

设想一下感官在每一天都会接收到的大量信息。如果今天你的清醒时间是16个小时，那么你的感官会在57 600秒内不间断地工作。这是一组庞大的数据。但你根本不可能也不会记得今天眼睛、耳朵、鼻子和大脑所能接收的大部分信息。

接下来这个例子大家可能觉得似曾相识。我经常从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开车回科德角，车程大约一个小时。从家里开车约40分钟后，我会穿过萨加莫尔桥。这是一座1 408英尺 长的四车道钢拱桥，横跨科德角运河，桥体结构非常庞大，令人过目难忘。在行车过程中的某个时刻，我经常会突然感到十分困惑：“等等，我是不是已经过桥了？”然后，我会注意到我已经开车行驶在6号公路的5号出口，也就是说，大约10分钟前我已经穿过了运河。我抵达了科德角，但是我完全不记得是否开车经过了那座大桥。

但我的眼睛肯定看到了。视觉信息被我的眼睛感知，桥的图像进入了我大脑的视皮质。我的大脑肯定看到了桥，我并不是要求大脑回忆童年时经历的一些模糊细节。10分钟前，我才刚刚开车过桥！

然而我想不起来了，因为这段记忆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创造出来。光靠感官来感知信息是不够的。如果没有注意力的神经输入，海马体无法将任何感官信息整合成持久的记忆。我没有注意到这座桥，所以开车经过它的经历在几秒钟内就从我的大脑中溜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忘记你刚才说了什么，忘记一个人的名字，忘记把手机放在何处，以及忘记你是否已经开过了一座很长的桥的首要原因是注意力不集中。如果不集中注意力，你就很难记住眼前的任何东西。譬如，如果不注意眼镜放在了何处，你就不能形成你将眼镜放在哪里的记忆。当你后来疯狂寻找却找不到它的时候，实际上你并不是存在记忆障碍。你没有忘记任何事情，因为那段记忆从未形成。你的眼镜因为你注意力不集中而不见了（通常它可能正在你头上戴着！）。

所以，如果想记住一些东西，我们首先就要注意它们。然而，这并不简单。即使没有生活在这样一个注意力高度分散的时代，对我们的大脑来说，集中注意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开车经过萨加莫尔桥的时候，我可能被一段对话或一些美妙的白日梦分散了注意力，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就是我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开车过桥，因为这个细节对我来说并不是特别重要。这是一种例行的、习惯性的经历。我开车经过那座桥几百次了。就像刷牙、洗澡、穿衣服、早上喝咖啡和晚上通勤一样——因为这些经历每天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我们不会去关注它们。因为不注意，所以我们不记得它们。我们倾向于关注那些有趣的、有意义的、新颖的、令人惊奇的、显著的、情绪化的和重要的东西，并因此记住它们。我们的大脑捕捉到了这些细节，忽略了那些记不住的方面。

1980年，我父亲换了一份新工作，在一家高科技公司担任开发部副总裁。在与人事部的人一起填写表格时，他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但当填写住址这一栏时，他被难住了。尽管在那里住了5年，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家的街道地址。我父亲不是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当时他是一位39岁的杰出高管。人事部的那位女士不相信我父亲不知道自己住哪儿。我父亲解释说他当然知道。

“你沿着特拉佩罗路行驶，在山脚下向左转，然后在第一个路口向右转。我的房子在左边第三个。”他说他从未记住街道名称或号码，因为这并不重要。

人事部的女士觉得很有趣，问他：“你的房子是什么颜色的？”

想了很久，我父亲笑着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我家的电话号码，我妻子可以告诉你。”

他仍然在为自己辩护：“我不注意那种东西。”

5年来，我父亲每天开车往返他的房子——总共1 825次，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的？这么多次往返，他怎么会不记得房子颜色或街道名称？重复肯定能加强记忆，但首先你必须创造一个记忆来加强，如果没有注意力，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父亲从未注意到房子颜色、街道名称或号码，所以，这些信息从未被巩固成记忆。

如果这是个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例子，有牵强附会之嫌，那么下面这个例子可能更相关。还记得之前让你想象的1美分硬币吗？除非你是个狂热的1美分收藏家，经常检查和留意硬币的特征，否则你很难从记忆中准确地回忆起它的样子。让我简化一下这个问题，请看下面7个1美分硬币的图案。

图中有6个是假的，你能认出哪个硬币是真的吗？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在1979年最初的1美分测试中，只有不到一半的受试者能够识别出这些图案中真正的1美分。正确答案是C。如果你也不记得“LIBERTY”这个词在哪里，分不清林肯的侧面像是朝右还是朝左，不要感到难过。这些特征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它们不会影响1美分的价值，也不会影响你的消费能力，因为1美分的正面和背面的细节对你来说毫无意义，所以你不会去注意它们。尽管几十年来你也许接触过数千次硬币，但如果没有注意这些信息，你就永远不会形成对它们的记忆。

下面这个例子可能更容易引起年轻人的共鸣。苹果标识是世界上最具辨识度、最普遍的形象之一，我们大多数人每天都会在笔记本电脑、iPhone（苹果手机）和广告上看到它的形象。不管你是年轻人还是年长一些，请试着凭记忆画出苹果的标识。你有多少信心你的描述是100%准确的？现在看看你是否能在这9个图标中认出苹果真正的标识。

在最初的测试中，85名大学生中只有一人能够凭记忆完美地画出苹果的标识。 正如我们在美分测试中所看到的，当有几种变化可供选择时，只有不到一半（47%）的人能够正确识别。如果你选了其中一个，你就错了，这9个都是假的。

这意味着什么？苹果在向全世界消费者推销其标识方面做得很糟糕吗？绝非如此。当看到苹果产品时，我们都能辨识它。但我们记住的是标识或1美分的总体特征，而不一定记得细节。光是反复接触并不足以保证我们会记住一些东西。我们需要增加注意力。

现在，让我们假设一个情境，你可能会觉得特别熟悉。在一个聚会上，你的朋友萨拉把你介绍给她的丈夫。他跟你打招呼：“嗨，我是鲍勃。”你告诉他你的名字并握了手。两分钟后你还在和他聊天，但让你感到羞愧和恐惧的是，你发现你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或者是这样的场景，几天后，你在商店碰到了他。他笑容满面地说：“嗨，（你的名字）！”你认出他了。你知道你在那个派对上见过他，他是萨拉的丈夫。但你想不起他的名字了。你说：“嘿，你好！”

你为什么不记得鲍勃的名字？你清楚地听到他说：“嗨，我是鲍勃。”你的耳朵没有被耳垢堵塞。你的听皮质接收到了单词的声音，你大脑中处理语言的区域也理解其内容。

但仅仅听到鲍勃的名字是不够的。为了记住他的名字，你必须注意到这个词语。一旦鲍勃说出他的名字，你的大脑就会有15到30秒的时间可以听到他的名字。如果你不增加注意力的神经输入，鲍勃的名字很快就会消散在空中。他的名字永远不会被你的海马体巩固并储存为记忆。所以你并没有忘记鲍勃的名字，因为你没有注意，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集中注意力需要付出有意识的努力。大脑在默认活动状态下，注意力是分散的。漫不经心的大脑无法聚焦和敏捷地思考，做着白日梦，思维自由发散，处于自动驾驶状态，脑海里充满了持续不断的背景和重复的思考。这样的状态无法创造新的记忆。如果想记住一些事情，你必须让大脑处于“开机”状态，保持清醒，意识明确，并且集中注意力。

因为我们能记得我们关注的东西，所以我们可能想要留意一下关注的是什么。乐观主义者关注积极的事情——这就是他们巩固在记忆中的东西。如果情绪低落，你就不太可能把快乐的事情或经历中令人愉快的东西巩固到记忆中，因为快乐与你的情绪不一致。你甚至注意不到阳光明媚的时刻，因为你只看到了乌云，你找到的是你想要的。如果每天都在寻找魔法，如果关注那些欢愉和惊叹的瞬间，你就能捕捉到这些时刻，并将它们巩固在记忆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生命叙事将充满了让你微笑的记忆。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相互联系、被注意力分散困扰的忙碌时代。你的智能手机、脸书、推特、照片墙、短信提醒、电子邮件、不停歇的万千思绪——所有这些都是注意力窃贼，甚至就是记忆窃贼。尽量减少或消除让你分心的事情会提高你的记忆力。充足的睡眠、冥想和少量的咖啡因（但不要喝太多，且睡前12小时不宜饮用）是应对分散注意力的有力武器，它们可以增强你集中注意力的能力，从而建立长期记忆。

我这一代人（X世代）经常吹嘘多任务处理能力，好像这是一种超能力。同样，千禧一代认为，一边看网飞一边用色拉布聊天没有问题。但是，如果你想记住你正在做的和经历的事情，这两种情况都有一个问题。当你的大脑试图创造一段记忆时，分散注意力会大大降低它发生的可能性。如果这些信息在你注意力分散时确实得到了巩固，那么这种记忆可能不够牢固，无法在以后完全恢复。你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准确有力地记下一段记忆。

所以，如果真的想记住我说的话，你就应该放下手机。下次找不到车的时候，你不妨暂停一下。在指责自己的记忆力衰退之前，在痛斥自己的记忆力变差之前，在恐惧和担心自己患上阿尔茨海默病之前，请你想一想：“我一开始就注意到我把车停在哪里了吗？” lWFh/VFu4Yu2e9uX1SKfkfrO7PDs/fQFo97TmxjKTB00A7aIGxyZqETx1czYez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