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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构造理想国家和理想政治

◆→辩论者:苏格拉底/阿德曼托斯/格劳孔◆

苏格拉底:格劳孔以及在场的其他人都支持我继续这个问题的讨论。他们都渴望得到真理,并且认为首先要知道正义和非正义的本质何在,其次才会注意到它们所带来的后果。我按照他们的意思,继续辩论下去了。

苏格拉底: 此刻我们讨论的话题,性质十分严肃。不论哪一方面,都需要敏锐的眼光和深刻的分析能力。然而,我们都算不上是绝顶聪明的人,所以,最好还是采用举例子的方法说明它。我举这样一个例子:如果让一个人读放在远处的很小的字,这时旁边就会有人想到,能在别处找到与小字一样的大字,如果两处的字是一样的,那么,视力差的人就可以循序渐进,先读大字再读小字。因此,发现大字的人就会觉得自己碰上好运气了。

阿德曼托斯: 说得没错,但这是什么例子?与我们讨论的话题有关系吗?

苏格拉底: 这我接下来会说明的。我们讨论的话题是正义,而你知道正义有时候被看成是个人的正义,有时候又被看成是整个国家的正义。

阿德曼托斯: 是的!

苏格拉底: 一个国家的正义不是应该在个人之上吗?

阿德曼托斯: 这是毫无疑问的。

苏格拉底: 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要这么认为:较大的范围中的正义较多,且比较容易理解与分辨。因此,我们在讨论正义与非正义的本质时,是不是要先讨论国家的正义,然后才能在国家影响个人方面讨论个人身上的正义。这就像之前说的由大到小。

阿德曼托斯: 听上去很不错!

苏格拉底: 正如我们能想象一个国家是怎样成长的,我们也能想象这个国家中正义和非正义的成长,对吗?

阿德曼托斯: 应该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想象中的国家的初级阶段,很容易就能看到我们所追寻的目标是什么,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朝着目标去着手建造呢?这是一个很重大的任务,值得仔细考虑。

阿德曼托斯: 是的,我已经考虑过了,你继续往下说吧。

苏格拉底: 我认为,一个国家的兴旺是民众生存的需要,没有生活在国家中的人是不能自给自足的,但人总是有很多欲求,既然依附于国家,那么你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不让国家兴盛吗?

阿德曼托斯: 没有任何理由。

苏格拉底: 我们每个人的欲求都需要许多人来帮助,我们群居在一起,互相帮助,才能从别人身上得到各自的欲求。因此,当这些人居住在一起同舟共济的时候,所形成的整体就可以称为一个国家。他们各自之间互惠互利,互通有无,买进卖出,大家的想法都非常一致,那就是要在各种交易中获得各自的利益。

阿德曼托斯: 非常正确!

苏格拉底: 那么,就先让我们在理论上建立一个国家,再看这个国家的创建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阿德曼托斯: 好!

苏格拉底: 最重要的首先是食物,因为食物是生命存在的起码条件,其次是房屋,接着是衣服及其他物品。

阿德曼托斯: 对!

苏格拉底: 那么,我们的国家如何才能充分供给民众所需呢?是不是需要一个农夫、一个建筑工、一个织布工,或是一个鞋匠,抑或是一些其他专职人员呢?

阿德曼托斯: 这是建立一个国家应该想到的。

苏格拉底: 最简单、弱小的国家最少也要四五个人吧?

阿德曼托斯: 显然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那么,这些人要如何来开展自己的工作呢?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把自己的工作奉献给公众?拿农夫来说,农夫要为其他四个人生产粮食,他就要将自己的精力和时间提高四倍;还是不管其他人,只用四分之一的时间为自己生产粮食,用剩余的时间为自己盖房子、缝衣服、做鞋子呢?你说他会或者说应该怎么做?

阿德曼托斯: 这位农夫应该专心从事粮食生产,而不要生产别的东西。

苏格拉底: 是的,我们都是这样想的。我还认为人是各不相同的,每个人都不是从一个模子中铸造出来的,因此不同的性格从事的行业也会有所不同。

阿德曼托斯: 对。

苏格拉底: 那么你认为一个人是干一种行业好,还是干几种行业好?

阿德曼托斯: 专心干一种行业比较好。

苏格拉底: 再有,我认为凡事都不能等有了时间再去做,而是应该自觉地、全心全意地去做,还要力争将它做好。

阿德曼托斯: 必须要这么做。

苏格拉底: 而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一个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管其他,专搞一行,这样就可以获得比别人更多的生活积累。

阿德曼托斯: 对极了!

苏格拉底: 阿德曼托斯,如此说来,只有四五个人创造财富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来创造财富。比如农夫使用的犁、斧头等农具,不能自己生产,因为他自己没有这方面的设备。同样的道理,盖房子的人也不会自己去制造盖房子所需要的工具。鞋匠和纺织工的情况也不例外。

阿德曼托斯: 是的。

苏格拉底: 既然如此,如果这个国家又增加了放牧的人群,让牛、羊等应有尽有,那么,农夫耕地就有了牛,建设者运输材料也有了牲口,鞋匠和纺织工的羊毛、牛毛等原材料也有了着落,这样,这个国家是不是就变得大了?

阿德曼托斯: 国家容纳了这么多人,当然会大了。

苏格拉底: 虽然是这样,但每个国家都有它的特色,而这些特色和人们的日常生活需求是不会有求必应的,因此这个国家就要以进口的形式来弥补自身不充足的生活资料。你说对吗?

阿德曼托斯: 对。

苏格拉底: 那么,就必然出现专门从事从别的国家进口生活必需品的商业阶层人士了。

阿德曼托斯: 这是当然。

苏格拉底: 但是你还要这样想,如果商人们空手而去,没有给别的国家带去需要交换的东西,他们只好也只能空手而归。

阿德曼托斯: 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那么,一个国家生产的东西,不仅要满足本国人的需求,还要考虑哪些东西可以拿出手与别国的人交换。因此,生产出来的东西在数量和质量上就都会有所要求。

阿德曼托斯: 有道理。

苏格拉底: 那一个国家就需要有更多的农夫、工人和技术人才,还需要有商人来做进出口的买卖,是吧?

阿德曼托斯: 是的。

苏格拉底: 如果商人的贸易对象需要跨海,那么我们还要为商品的贸易提供大量的远洋人才,也就是水手,是不是?

阿德曼托斯: 是的,需要很多的水手。

苏格拉底: 再回过头来说,人们又该怎么通过交换获得生活必需品呢?

阿德曼托斯: 他们通过买进和卖出,以进行交换。

苏格拉底: 这就是我们平常说的买卖。买卖的过程需要一个地域作为市场,交换时还需要有货币的存在。

阿德曼托斯: 是的。

苏格拉底: 如果一个农夫或是一个鞋匠要把自己的产品送到市场,却没有人愿意与他们交换手中的东西,那么他们该怎么做?是不是要闷不作声,只在市场里闲坐着发愣呢?

阿德曼托斯: 当然不能这样做,他们应该在市场上找到那些能做推销的人帮他们把东西卖出去。之所以出现推销这一职业,正是看准了人们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在一个组织架构良好的国家里,推销人员往往是因为身体虚弱而难以从事生产商品的人。他们能做的工作就是在市场里用钱买进需要出售的货物,得到产品,然后再将它们转化为商品,卖给其他需要这些商品的人,从中获取利益。

苏格拉底: 这样,社会上就出现了零售贸易者阶层。如果将那些来往于国家之间的生意人称为大商人,那么这些坐在自己国家里从事买进卖出的人不就是“小零售商”吗?

阿德曼托斯: 是的。

苏格拉底: 另外,还有这样一种人:知识十分匮乏,智力低下,但却有着充沛的体力。于是,他们就出卖自己的体力,为别人服务。你们将这样的人称为“雇工”。雇工其实就是靠别人发给工资维持生活的人。我说得对不对?

阿德曼托斯: 对。

苏格拉底: 那么,雇工也是国家人口中的一员了。阿德曼托斯,这样的国家算不算是发展到理想的境界了?

阿德曼托斯: 可以这样说吧。

苏格拉底: 既然是理想国家,那么正义和非正义又出现在哪里呢?它是不是理想国家中的一部分呢?

阿德曼托斯: 苏格拉底,这个我不是特别清楚,或许是出现在公民与公民彼此的交换和交往过程中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哪里可以找到了。

苏格拉底: 你的想法也许是对的,那么我们就不要中断这个话题,继续将它说下去。首先,我认为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他们在自己的国家中有各自的生活,那他们的生活方式是怎样的呢?难道他们不为自己种地、酿酒、造鞋、缝制、建房吗?他们夏天光着脚,但冬天就要穿得很厚,还得穿鞋子。他们把大麦饭和小麦面作为主食,也烤肉或揉面,做出各种可口的点心,然后放在苇叶或干净的树叶上,自己躺在铺着水松、桃木的小床上慢慢享用,还与儿女们欢愉逗乐,喝大量自己酿制的美酒,头上戴着花环,嘴里哼着赞美诸神的颂曲,合家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但是他们精打细算,很注意自己一家的生活开支,还要时刻提防着外来势力的掠夺。

苏格拉底:见我还没讲完,格劳孔不耐烦了,急着打断了我的话。

格劳孔: 大概你想得还不够周到,你还应该给他们的饭里添加一些调味品。

苏格拉底: 对了!调味品当然不能少,如盐、橄榄油、乳酪等,还有一些农村人常备的植物根茎类蔬菜、洋葱等。甜食方面,还有无花果、豌豆、鹰嘴豆。他们可以生火烤杨梅、橡子,喝酒但不酗酒。仰仗着这些食谱,他们就可以在和平和健康的条件下传宗接代、颐养天年。这样的国家才更理想。

格劳孔: 苏格拉底,如果让你以猪为主角建立一个城市,你将会怎样安排它们的理想生活?

苏格拉底: 格劳孔,我怎样做你才能满意?

格劳孔: 你还应该提供生活的一般必需品。我觉得有的人想睡椅子,有的人则习惯睡沙发,尤其是惯于舒适的人,他们总是躺在沙发上。还有,吃饭也不能经常在桌子上,要经常变换一下,让他们更加享受。

苏格拉底: 那么,现在我明白了。说了这么久,你不仅让我考虑如何缔造一个国家,而且还要考虑缔造一个奢华享受的国家。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因为这样一来,或许我们所说的国家里彼此伤害的事情就减少了,我们从中可以更容易地看到正义和非正义是如何形成的。我觉得我刚才描述的那种国家是一个真正的理想国家。但如果你要看一个病态的国家,我也可以给你缔造出来。可能有很多人不满足于我刚才描述的拥有那种生活方式的国家。他们除了想拥有上述条件外,还想增加很多其他家具,以及精美的甜点、香水、香料、歌姬和糕点,所有能说出的和不能说出的还有很多,总之多多益善。我们必须要超越我开始所说的生活必需品,比如房子、衣服、鞋子等东西,这是最基本的。他们还要有画家给他们作画,刺绣家给他们刺绣,也要拥有成堆的黄金和数不尽的象牙。他们都在想着如何去获取这些东西,是这样的吗?

格劳孔: 是的,你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苏格拉底: 现在,最初的理想国家的财富已经不够用了。我们好像要为扩展领土而费心思了。如果这样,城市里就充满了无数与人们自然生活必需品无关的行业,如猎人和演员。猎人尚能做点实事,而演员则是一个总与形象、色彩打交道的群体。

这时,与文艺相关的行业也出现了,如有了音乐就有其追随者;有了诗人就有为他们的诗谱曲、歌唱、跳舞的人。制造商生产的东西也在增加,本来只为女人生产裤子就可以了,现在还要生产各种各样的花裙子、装饰品等。这样,我们的人力远远不够了,因此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仆人,如教师、护理人员、丫鬟、糕点师、理发师、厨师等,似乎还要加上专门喂猪的人。这些人对于刚才所说的理想国家来说并不需要,所以,这些增加出来的人在国家便没有容身之地,但现在的国家却是离不开他们的,因为我们还想吃肉,吃各种牲口的肉。

格劳孔: 这是对的。

苏格拉底: 那么请问,这样的生活是不是更需要医生的存在?

格劳孔: 这是当然。

苏格拉底: 原来足够供养整个国家公民生活的土地与产品,现在就远远不够了。我说得对吗?

格劳孔: 对。

苏格拉底: 如果想得到更多的耕地和牧场,我们就会想到邻国去占有,而邻国的人自然也会想占有我们的耕地和牧场。因为他们的欲望同样会超出人们原来生活必需的范围,因此他们也会产生占有我们国家的欲望,以此来积累他们的财富。

格劳孔: 苏格拉底,这是不可避免的。

苏格拉底: 于是就产生了战争,对不对?

格劳孔: 毫无疑问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我们暂时把战争的利弊问题放到一边,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摸到了战争的根源。我们似乎发现了,发生战争的根源和国家中公的、私的一切不正义都休戚相关。

格劳孔: 当然。

苏格拉底: 战争的发生让我们的国家需要不断地扩张,这种扩张还需要建设一支强大的军队,它的任务是通过打仗的形式来保卫国家,驱逐一切外来的入侵者。

格劳孔: 为什么呢?难道公民就没有丝毫的自卫能力吗?

苏格拉底: 他们的自卫能力显然是不够的,我刚才描述一个理想国家形成的时候,我们曾一致承认过一个原则,那就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同时具有多种技能。如果这一原则成立的话,他们就无力自卫,这你承认吗?

格劳孔: 是的,我承认。

苏格拉底: 打仗是不是一门技艺?

格劳孔: 当然是。

苏格拉底: 这是不是像鞋匠制鞋一样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技艺?

格劳孔: 这是不能马虎的事。

苏格拉底: 为了能穿上高质量的鞋子,我们就要找制鞋能力较强的人来做。牧人或纺织工也一样,都靠技艺吃饭,有技艺的人应该充分发挥其技艺,持续地、轻车熟路地工作,如果他不看重自己的专长,东做一点,西做一点,那么真正属于他的机会就可能会溜走。士兵当然也靠技艺才能出色地完成任务。难道打仗这门技艺掌握起来太容易,所以一个人既可以是战士,也可以是牧人、鞋匠,或其他技艺人员?拿下棋、掷骰子来说,如果人们仅将它们看作是一种娱乐,而不从小苦练功夫,想精通它们也是比较难的。没有人天生就能掌握一种工具和技艺。当战争需要你时,你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就学会摆弄盾和其他兵器了,但未必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我的意思是,没有学过如何使用技艺性的工具,工具对他就毫无用处。

格劳孔: 这话说得对。如果一种工具被人拿到手就会使用,那么它就是宝物了。

苏格拉底: 士兵在战争中肩负的责任越大,就需要越多的时间学习技艺,以便能掌握更多与打仗相关的知识。对吗?

格劳孔: 我同意你的观点。

苏格拉底: 那么,是不是还需要他当士兵的天赋呢?

格劳孔: 是的。

苏格拉底: 因此,我们在找士兵时就需要选择那些适合保卫国家的人。

格劳孔: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苏格拉底: 这是一项比较重要的任务,我们必须要尽我们最大的能力,含糊不得。

格劳孔: 对,是不能含糊。

苏格拉底: 就保卫城邦的能力来说,你觉得选择一条猎犬合适,还是选择一个聪明的青年合适呢?

格劳孔: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 我的意思是说,这两者都需要有敏锐的反应,发现前方有敌人时,能勇于冲锋陷阵,追上敌人,与其搏斗,并战而胜之。

格劳孔: 对打仗来说,他们都需要有这种品质。

苏格拉底: 他们不仅要善战,还一定要勇敢。

格劳孔: 当然。

苏格拉底: 不论是马还是狗,或其他动物,如果非常懒惰,作战时能变得很勇敢吗?你有没有注意到,精神所引发的力量是很难战胜的。有了精神的支撑,即使大敌当前,任何生灵也会变得不屈不挠,意志坚强,所向无敌。你说对吗?

格劳孔: 是的。

苏格拉底: 现在,我们对守卫城邦的士兵的身体上所应具备的素质应该有个比较清晰的轮廓了。

格劳孔: 是的。

苏格拉底: 还有心灵方面,他们的心灵也应该是坦坦荡荡的。

格劳孔: 是的。

苏格拉底: 但是,如果他们都具有这么好的天赋,精神勃发,他们会不会在国内引发内乱,或者与其他公民发生野蛮的举动呢?

格劳孔: 这确实是很难避免的问题。

苏格拉底: 而他们必须要对敌人凶狠如狼,对自己人温文尔雅。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们还没等到敌人来攻打,自己就把自己消灭了。

格劳孔: 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去哪儿找既温和又能拼命的人呢?毕竟温和与拼命是相互矛盾、相互对立的啊!

格劳孔: 这的确是一种矛盾。

苏格拉底: 如果守卫城邦的人仅具有这两种品格中的一种,那么他就很难胜任守卫的重任。既然这不能兼得,我们可以推断,一个合格的守卫国家的士兵是不存在的。

格劳孔: 是的,你说得对。 2PP9pj0wKVM1QH8ztrTPI1qy3J4f7NmZjnbC+CZ1/BL/xoINZ4QfboByWyGrCvh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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