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昨天是比雷埃夫斯港拜祭女神的节日,我和格劳孔一起去参加,我想看看那里的人们是怎样庆祝这个节日的。在那里,我看到了人们为庆祝节日而组织的游行队伍。游行队伍与色雷斯人组织的很相似。祭祀结束后,我们准备回城。这时,有人拉住了我的风衣:“请你等一会儿。”原来,克法洛斯的儿子玻勒马霍斯也参加了这个祭祀节日,他在远处看到了我们,便打发仆人过来叫住我们,让我们等他一会儿。
没过多久,玻勒马霍斯就过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格劳孔的弟弟阿德曼托斯、尼喀阿斯的儿子尼克拉托斯等人。
玻勒马霍斯: 苏格拉底,你们要回城去吗?
苏格拉底: 正有此意。
玻勒马霍斯: 既然遇见了,不如我们就地进行一次辩论交锋。如果你能胜过我们这些人,你想去哪儿都行;否则,就暂时留在这里。
苏格拉底: 看来我没有第三种选择了,但我相信我会说服你们让我走的。
玻勒马霍斯: 如果你说服不了我们,怎么办?(格劳孔在旁边附和说:“说服不了!说服不了!”)我是决不会让你说服的,你就少费点心思吧。
阿德曼托斯: 你们不知道今晚这里有火炬赛马比赛吗?
苏格拉底: 赛马可是件新鲜的事情,据说骑手们将火炬从一个人手中传到另一个人手中,是吗?
玻勒马霍斯: 是的!你还是别固执了,留下来吧,晚上这里有一个别具一格的晚会,吃完晚饭,我们一起去看晚会,看看年轻人是怎样聚会的。
格劳孔: 既然这样,我们就留下来吧。
苏格拉底: 那行!
苏格拉底:我们一行人跟着玻勒马霍斯一起去了他家。他的弟弟吕西亚和欧塞得摩,还有色拉叙马霍斯、切曼提得斯、克里托芬都在他家。玻勒马霍斯的父亲克法洛斯也在那里,我很长时间不见他了,他也刚从祭祀仪式上回来,头上还戴着花环。我受到了克法洛斯的热情招待,挨着他坐了下来。
克法洛斯: 苏格拉底先生,我年龄大了,已经去不了城里,要不也不会把你请到家里来坐。你应该多来看我才对。我对肉体上的需求越来越淡,但越来越享受聊天给我带来的快乐了。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热情地和这里的年轻人交往吧,和他们在一起,你会很快乐的。
苏格拉底: 尊敬的克法洛斯先生,与年长者交谈是我的荣幸,你们经历的事情多,获得的人生经验多,你们走的路,大多我也需要走一遍。想向你请教,你认为人生之路究竟是平坦的,还是崎岖的呢?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再问个问题,处于诗人所说的“夕阳西下”的光景,你是否会对老年的艰辛发出感叹呢?
克法洛斯: 我很愿意回答你的问题,将我的想法告诉你。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这些年长的人总会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话题是生活和爱情。我们岁数大了,日常生活不能自理,就更不用谈年轻时追求的爱情了,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有的老人经常抱怨亲友们冷落了他们,并因此感到痛苦,难道这不都是因为人老了吗?但我不认为人年龄大了就能引起痛苦,否则,和我一样的老年人岂不是都处在痛苦之中?我记得有一次有人问老诗人索福克勒斯是否还像从前那样有谈情说爱的欲望,他说:“我现在清净了,解脱了,就像是从一个奴隶主那里逃离出来了一样。”我经常回想他这风趣而又新鲜的回答,每一次回想都有特别的感觉。人老了,心里应该多一份宁静。当年轻的激情逐渐消退时,要是都有像索福克勒斯所说的那种境界,我想所有的人都会从“奴隶主”手中逃离出来。苏格拉底先生,我向你说这些话是为了证明一个道理:年老不能算是一个问题,真正出现问题的是人的性格。一个乐观、心境淡泊的人是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增加压力的,而那些有相反性格的人,即使年纪再轻,活着也是一种负担。
苏格拉底:听了克法洛斯的这番话,我感受颇深,但为了能受益更多,我决定提出一些悖论来刺激他。
苏格拉底: 克法洛斯先生,我承认你说的话有道理,但你认为有多少人能达到你这种境界呢?我想大多数人应该会认为你是因为老有所养、老有所福才说这番话的。他们会说,年长者之所以有淡泊宁静的乐观性格,是因为他富有。你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克法洛斯: 你说对了,大多数人都不认同我的观点。他们对我有怀疑是值得理解的,但过于绝对化了,我有充足的理由说服他们认同我。塞里福斯人嘲笑色弥斯托克勒是因为雅典出名而不是因为贤德出名时,他反驳说:“如果我们出生的城市调换一下,那么谁也成不了名。”这句话对那些贫穷、惧怕老的人正好适用。一个人只要善良,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富有了,心里却充满了邪恶。邪恶的富人,老了也不会得到安宁。
苏格拉底: 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拥有的财产是你自己创造的,还是从祖辈那里继承下来的?
克法洛斯: 应该算是我自己创造的吧,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创造的价值介于我祖父和我父亲之间。我发展了我祖父的财产,但是我父亲却让它变得更少了。两者相抵之后,还是正数。我的心愿就是能将我继承的遗产和自己创造的财产传给我的子孙。
苏格拉底: 克法洛斯先生不像是一个守财奴,而是对钱财看得很淡。大多数没有经历过自己赚钱的风险,手中又有一些遗产可继承的人都不会太贪财。但那些用自己的力量赚钱,积累财富的人,对钱财就会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就好像是诗人对自己的诗的感情,或是父母对自己孩子的感情。他们对钱的感情不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了钱,而是因为钱在他们的手中成为一种产品。因此,这样的人是不值得我们与他们做朋友的,因为在他们心中除了钱,没有什么是值得赞美的。
克法洛斯: 你说得有道理。
苏格拉底: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万贯家财中得到了怎样的益处?
克法洛斯: 尽管我的观点不能被所有的人接受,但我还是要把它说出来。当一个人在弥留之际,会被一些莫名的恐惧缠住,相信坏人会在死后接受惩罚的种种传说,也因此而感到不安和痛苦。这时,或许是因为年老带来的脆弱,或许是面临死亡,认为自己对另外一个世界看得更清楚了,这些人就开始回想自己在有生之年是否做过一些坏事。一旦发现自己罪孽深重,他们就会像小孩一样不停地从睡梦中惊醒。而那些自认为没有做过坏事的人,即使年过古稀,也会存有很美好的梦。就像品达所说:希望总是垂青正义和神圣的灵魂;它是他老年的保姆和旅途的伴侣,但对人世间不安的灵魂却具有威慑的力量。品达的诗太好了!财富给人类带来的好处或许就在这里。我表达的意思是:如果任何人都不会因为钱财而做亏心事,那么就不会有人被死后接受惩罚的传说所困扰,也不会因为没有供奉神灵或欠了别人的债而提心吊胆。钱财固然可以给人带来许多好处,但对一个理智的人来说,明白事理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