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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最濒危的

阿钛回到月亮村时,太阳已经偏西,但阳光依旧热辣。他觉得很饿,胃好像一个空可乐瓶子。

到了村口老酸豆树那儿,他回头望了望斧头岭那高峻的山峰。太阳如果再往西移一点儿,恰好就卡在山尖上了,山坳里半明半暗。他刚刚从那儿下来,海拔将近一千五百米。他既有点不敢相信,又感到自豪——爸爸都很少爬上山顶,但他爬上去了。

爬上山顶的时候,他看见月亮村像一只硕大的风筝躺在山脚下,而那条通往镇子的马路像系风筝的长线。四周都是山,只有那条布满大大小小卵石的河流把成片的山兰稻分成了两半。河水汩汩地流向下游,流向远方。那一刻,阿钛心情复杂,他觉得村子好像一只被遗弃的风筝,也许变成一条鱼会比较好,可以沿着那条河,游向远方。

“哥,你今天看见长臂猿没有?”西梅从家门口那条斜坡路上跑过来,兴奋地问道。

“当然看到了。”

“那你拍到它们了吗?”

“拍到了。”阿钛没有告诉妹妹实情,照片全部虚焦了,而他后来转了一个下午只拍了几棵他不认识的树和一只松鼠,以及长在树干上的像耳朵似的淡黄色的蘑菇。

爸爸拄着拐棍在屋门口张望,芒果走过来,舔了舔阿钛的手,他顺势摸了摸它的脑袋。

“饿坏了吧?”爸爸说。

“嗯,爸,有什么好吃的?”

“给你留了玉米骨头汤、炒小河虾和南瓜花。”

“妈妈呢?她去哪儿了?”

“妈妈砍甘蔗去了。”西梅说。她把背包放在一条四四方方的塑料凳子上,伸手从里面掏出了相机。

阿钛狼吞虎咽地吃饭,又咕嘟咕嘟地灌了半碗骨头汤进肚子。

“哥,你这拍的是什么鬼啊!全是影子,什么都看不清。”

“我看看,什么情况?”爸爸从西梅那儿把相机要了过去。

阿钛打了一个嗝儿,不好意思地说:“我把照片拍得全部虚焦了。距离有点远,我想把镜头拉近拍,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了,拍出来的照片就变成这样了。”

“哥,那你今天都白干了。”

“哪里白干了!我听到了长臂猿的叫声,还看见它们在树上摘果子吃。”阿钛又盛了一碗饭,含着一口米饭说,“那叫声真好听,大合唱一样,我都听醉了。”

“哥,你明天带我去吧。”西梅央求道。

阿钛瞄了一眼爸爸,知道他不会同意。“你以为爬山那么好玩吗?你还没爬到‘门’那儿,就会累个半死。”

爸爸和西梅都盯着阿钛,齐声问他“门”是什么东西。他解释说,他觉得那棵约三十米高的陆均松是长臂猿家的一道门。爸爸和妹妹都笑了起来。

“你今天看见‘刚子’没有?”爸爸满怀期待地问。

阿钛摇头:“它确实离开原来的家了,但我还没有发现它。我走了好远,差点儿迷路了。要不是看见那条溪水,我就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看来我得到网上给你买个指南针。”爸爸说。

“我以为手机可以导航呢,结果到半山腰突然就没有了信号。”阿钛说,“用不着,我再多走几次路就全熟了,我今天爬到山顶了。”

“我还以为你中午会回来呢。”爸爸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觉察的担忧。

“我本来想回来的。水喝完了,我去找溪水喝,我记得你上次带我去的大致方向,但还是转了半天才找到。”阿钛把相机里几棵树和耳朵似的小蘑菇的照片翻出来给爸爸看。小蘑菇是他在溪水边一棵倒在地上的树干上拍到的。

爸爸认出来其中一棵树是箭毒木,被人们称为见血封喉。“见到这种树要小心点,它的乳白色汁液里含有剧毒,一旦接触到人或动物的伤口,就会使中毒者心脏麻痹,血液凝固,窒息而亡……”

爸爸把照片放大给西梅看。

“好可怕啊!”西梅双手捂住嘴,睁大眼睛,好像听到了一个鬼故事。

“只要你不受伤,不把树汁弄到眼睛里就没什么关系。”阿钛说。

“你怎么知道的?”

“傻子,爸爸刚才不是说了吗?”

西梅嘻嘻笑了起来,说她才不是傻子。

阿钛在铁皮棚子里洗凉水澡,这个习惯是从爷爷那儿传下来的。爷爷以前当伐木工时,每次从山里回来都要冲个凉水澡,后来爸爸也这样,下山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先冲凉水澡。据说这样可以预防感冒,真假不知道,但爷爷和爸爸的确很少生病。

阿钛仰起头,眯着眼,让冰凉的井水从头上淋下来。他摸到了沐浴液瓶子,挤了一点儿在手心里,然后双手用力搓了搓脸。中午那会儿,他在小溪里洗了一把脸,那水也是清清凉凉的。他看见一只淡黄色带花纹的溪蟹悄悄爬上了岩石,挥舞着一只大钳子,像一个拿着钳子的孩子,准备把那块石头撬翻过去。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不自量力啊!”他说。说话的时候嘴里进了水,他“噗噗”地往外吐口水,抹了一把脸,又像鸭子那样飞快地晃动脑袋,水珠四溅。

阿钛抬头看天空,碧蓝的天空中堆着一大团雪白的云。他看不见太阳,不过他估摸着太阳已经落到斧头岭后面去了。

阿钛喜欢在铁皮棚子里洗澡,能看到天空大概是最主要的原因。这个简易的洗澡间是去年才搭建的,爸爸从村委会讨了几块扶贫时盖猪圈剩下的铁皮,在旧房子的厨房边上拉了水管,搭了这个洗澡间。而妈妈和西梅则在新房子的洗手间洗澡。那是和厕所连在一起的洗澡间,可能是水压不够的原因,冲厕所时水流不够大,阿钛总觉得洗澡间有一股厕所味儿。

之前没有建新房子,也没有搭铁皮洗澡间的时候,爸爸总是穿着短裤站在厨房的木瓜树旁边,用木瓢从桶里舀水冲澡。有时候爸爸会等到很晚才洗澡,淡淡的月光照着他的后背,影子映在地上,洗澡水弯弯扭扭地漫过影子。爸爸宽阔的肩膀远远看上去像斧头岭上的一棵老松树。

晚上,阿钛早早就上床了,躺到床上他才发现自己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似的。以前跟爸爸上山时,通常是爬到第四个监测点那么高,海拔一千米左右。今天,他突破了自己的纪录。

爸爸拄着拐棍进来了,坐在阿钛的床沿边上。“今天爬山爬累了吧?”爸爸说。

“嗯,可惜我还是没有找到刚子。”阿钛想起那些虚焦了的照片,觉得自己这一天似乎真的像妹妹西梅说的那样,白干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别气馁,这世上就没有容易的事。”爸爸说,“慢慢来,总会找到的。”

“爸,我觉得它可能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阿钛说,“可能到别的村子去了。”他的意思是别的村子的辖区。

爸爸点头说:“完全有可能。”

“可它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呢?”

“为了防止近亲繁殖,它们不得不离原来的家庭远点,寻找从其他群脱离出来的母猿结合,建立新家庭。”爸爸说,因为海南长臂猿目前存在高度近亲繁殖的情况,所以,尽管目前个体数量在稳步增长,从20世纪80年代的不足十只发展到现在的三十多只,但仍然被列为中国最濒危的灵长类动物之首,仍然有灭绝的可能。

“灭绝?”阿钛突然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爸爸。

“是呀,一场台风或一场疾病,就有可能让它们全部死亡。或者,我们将它们的种群发展放到长远的时期看,比如一百年后,它们还在吗?”爸爸停顿了一下,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所以,密切观察那只单身公猿的动向很重要,而且也极具意义……”

“嗯,那我明天再上山去找它。”阿钛说,“以前它们有很多吗?”

爸爸告诉阿钛,20世纪50年代,海南长臂猿的数量曾有两千多只,分布在海南十二个市县。后来,由于人们大量砍伐和开垦天然林,热带雨林大面积丧失,低海拔雨林大部分被毁,使长臂猿的栖息环境遭受破坏并逐渐恶化,再加上有人猎杀长臂猿,最终导致了长臂猿的极度濒危。

人们砍伐森林的事阿钛知道一些,爷爷是个老伐木工,他听爷爷说起过。但是猎杀长臂猿的事,他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想象过。

“南春爷爷抓过长臂猿吗?”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一种说法,因为他实在难以想象会有人去猎杀那么可爱,跟人类那么接近的长臂猿。爸爸说过长臂猿是人类的近亲。

“他是个老猎人,大概抓过吧。”爸爸说,长臂猿又被称作乌猿,骨骼就是中药材“乌猿骨”,人们认为乌猿骨有滋补养颜、祛风健骨、舒筋活血的功效。

阿钛没说话。南春是他的同学,三年级以前他俩在村小学,还是同桌。转到乡中心小学后,南春分到别的班去了,他俩的关系慢慢淡了许多。他做梦都没想到他爷爷以前竟然还猎杀过长臂猿。他想去找南春问一问,转念又想,问他也没什么用,他爷爷已经死了,南春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爸爸问他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沮丧地滑进薄毯子里。爸爸拍了拍他在毯子里隆起的膝盖,叮嘱他早点睡觉。

爸爸一瘸一拐地走了,芒果跟在他身后,寂静无声。看着爸爸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他才想起,关于村子像一只被遗忘的风筝这事还没有跟他说。 dBQm7mAx5RiaV6P2pvprR/GFlnNNiEEijTNKaI3208G7zfeboyKnF2p2ONSiNL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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