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着许久以前发生在警察局审讯室里的情景。虽说是想象,并不意味着捏造。但这确实不是我亲眼所见,所以不知该如何形容。我是根据他说的那些话和一些线索,再加上自己的经验和推论,去想象那天的场景。不仅仅是这一场景,十六年来,我一直思忖、摩挲和加工着那件被称为“美丽女高中生遇害事件”的所有细节、画面和情景,因而时常陷入一种痛苦的错觉之中,仿佛自己亲眼见到、亲身经历过深植于脑海中的那些场景。想象和真实一样痛苦。不,比真实还要痛苦。因为它没有边际,也没有期限。
少年独自坐在审讯室里十几分钟了。这里除了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便什么都没有了。墙面上没有挂相框之类的,桌子上也没有花瓶或烟灰缸。有一种人,不管做什么都会显得不自然,少年便是这样:他的坐姿很不自然,眼神迷离,看起来像是困了。也许是因为不知该看向哪里,所以更加给人以这种印象,就像在白色的平面上来回移动、无法对焦的相机镜头。
刑警走进来,坐到少年的对面。少年的视线稍微集中了一些。
“韩万宇!”
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并不友好,是教导主任或班主任要处罚学生时用的那种严厉口吻。声音化为坚硬的敌意,插入少年胸口正中央,就像他那即将步步成真的残酷命运,我想。当时学校里的同学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叫过韩万宇。
有人叫他“老太婆” [1] ,还有人叫他“愚人节” [2] ,但最响亮的那个绰号来自《恨五百年》 。同学们都认为那首歌的第一节开首唱的就是“韩万宇”——“恨满——呜——世上——那无情的人啊”。只要把那个鼻音发得稍微模糊一些,简直一模一样。由于这个绰号的感染力实在太强了,“愚人节”和“老太婆”这两个称呼渐渐被淘汰了,所有人叫他的时候都会像歌唱家练嗓子那般唱出“恨满——呜——”。在案件发生之前,我并不知晓他的存在。因为他上高三,我上高一。不过如果努力回忆起来,好像确实在学校走廊里听到过呼唤他名字的哀怨又滑稽的歌声。那悠长的曲调里听不出任何坚硬的敌意。不过在案件发生后,他再也没有被人这样喊过。没有人再喊他,也没法再喊他了。
偶尔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喊他,“恨满——呜——”,然后便会陷入怀疑——在充满恨的人生里,也存在“意义”这类东西吗?不是那种抽象、普遍的人生,而是具体、个人的人生。他人生的层层叠叠之中,也存在过所谓的意义吗?不,应该没有。我认为没有。我觉得一切人生都不存在特殊的意义这类东西,包括他的人生、姐姐的人生以及我的人生。不管如何寻找,即使是强行捏造,没有就是没有。盲目地开始,盲目地结束,这就是人生。
刑警提醒少年认真听自己说话,说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让他好好地想清楚再回答自己的问题,否则情况可能会变得对他极为不利。少年看了一眼刑警,但没能从那张脸上读懂什么。他很迟钝,但能感觉出来,刑警比第一次审讯的时候更吓人。不知为何带着一股火气,带着火气的人总是有些吓人的。
“我们来确认一下上次审讯时陈述的内容。”
刑警用圆珠笔慎重地敲打着桌面说道。
“二〇〇二年六月三十日十八时许,也就是下午六点左右,你在骑着踏板摩托车去送炸鸡外卖的途中,经过了申政俊驾驶的车,对吧?”
“不是啊。”
“不是?”
原本低着头看文件的刑警抬眼问。
“之前的记录显示,你就是这样陈述的啊。”
“是送完外卖回去的途中,不是去送外卖途中。”
刑警收回视线,这不算什么要紧的问题。
“那这里怎么写着去送外卖途中?总之,你在送完炸鸡外卖回去的路上,经过了申政俊驾驶的车,对吧?”
“是的。”
“那么,那是辆什么车?”
“啊?”
刑警认为少年在故意装作听不懂。
“车型!我问你那是辆什么车?”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车,好像是深灰色的,车身闪闪发亮。我都说了啊,那次。”
“我不是说了吗,要再次确认一下那次,不,是上次陈述的内容,是一辆闪闪发亮的深灰色的车?”
“是的。”
刑警从文件中拿出一张照片。
“是这种车吗?”
少年伸长脖子看了一下照片,又看看刑警。
“好像是……”
“不用非得一模一样,是不是这一类的?”
少年又看看照片,然后看着刑警:
“好像是。”
“是吗?”
“是。”
“好,很好。”
刑警又拿出一张照片。少年看看照片又看向刑警。
“这是你骑的踏板摩托车,对吗?”
少年立即回答说“是”。
“很好。”
刑警做出翻找文件的样子,拖延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时间。
“现在到了关键部分。听好了。当时你看到金海彦坐在申政俊的副驾驶座上,对吧?”
“是的。”
“你说她当时是什么打扮?什么发型,什么穿着?”
“头发是散开的。”
“头发是散开的,也就是说,不是扎起来的,是披着。”
“是的。”
“还有呢?衣服呢?”
“衣服……穿着背心和短裤……”
“穿着背心和短裤?”
刑警的话尾上扬。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嗯,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你还记得,对吧?那颜色呢?”
“啊?颜色?”
刑警心想,反正这种人就不可能一次把问题回答清楚。
“我说衣服的颜色!背心和短裤的颜色。”
“那个我不知道。”
“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
“你记得当时她穿的是背心和短裤,但不记得颜色?这像话吗?”
“不知道,我。”
刑警感觉少年的语气里似乎隐藏着什么,而且在刻意模糊重点。他想,是时候收网了。这时少年突然环顾四周。
“怎么了?”
“我得走了,现在。”
“什么?”
“几点了?我得去打工了,现在。”
少年将两手放到桌面上,仿佛随时准备起身。刑警一言不发地紧盯着少年,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呢?在内心下结论说果然是这小子吗?望着少年放在桌面上的拳头,他会不会在掂量着这只手是否足以抓起砖头之类的东西砸向人的头部?或许他在想,这双手看起来比申政俊的更有力,不过嘛……他迟疑片刻便摇了摇头。砸向女孩满头秀发的圆形头颅并不需要太大的握力。相反,论体格,申政俊更强壮,他经常运动,锻炼出了一身肌肉,而韩万宇是中等个头,体型瘦小。
刑警清了清嗓子,再次提醒对方接下来认真听好自己说的话。
“你陈述的内容有问题,看看这个。”
刑警将两张照片推到少年的面前,开始慢慢解释。“有一点很重要,申政俊的车不是一般的小轿车,而是雷克萨斯RX300,也就是SUV。这是一款运动车型,所以座位较高,车窗的高度自然也比较高。你再看看你送外卖的踏板摩托车,你坐在上面能看到的视角应该和雷克萨斯的车窗平行,或者比它还要低一些。”说完这些,刑警问少年,这意味着什么?少年没有回答,于是刑警慢条斯理地继续向他解释。
“这意味着,你坐在你那辆矮冬瓜踏板摩托车上,是绝对不可能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金海彦穿的是短裤还是长裤的。”
嘴上虽这样说,但刑警其实无法断定是不是绝对看不到,他只是这样推测。可看到少年惊恐的脸孔,他心想,果然没错,是时候发动真正的攻势了。
“所以,你看到的并不是坐在申政俊副驾驶座上的金海彦,而是不在车上时的金海彦,因此你才知道她穿的是短裤。你可能看到金海彦从申政俊车上下来了,或者看到后来她自己走在路上,总之你看到的并不是车里的金海彦。这么说的话……”
少年眨了眨眼睛,等待着刑警的下文。他能理解刑警说的话,但不能理解自己当前的处境。刑警的嘴角露出一抹预感到致命一击即将应验的紧张的微笑。
“最后目击金海彦的人不是申政俊,而是你,韩万宇。明白什么意思吗?”
少年看看刑警。刑警感觉少年又要假装听不懂了。若是如此,就需要想点更有用的法子刺激他一下。
“这样一来,你就成了用钝器杀害金海彦的最大嫌疑人。”
少年一惊,不由得缩了一下肩膀。
“啊?为什么啊?”
少年无论做什么都显得不自然的肢体语言在刑警看来不过是尴尬的表演。刑警一定在想,拙劣的家伙做什么都是拙劣的。
“什么为什么?你听到现在都听了些什么?是你杀死了金海彦,然后又装成是看到申政俊杀死她的目击者,不是吗?”
“不是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要杀死她?”
“这个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才清楚。”
“我都没跟她说过话,听说她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
“谁说的?”
“大家都这样说啊,跟她说话她也不回答,我都没跟她说过话的。”
虽然这是事实,但和案件关系不大,刑警对此并不感兴趣。
“你在胡说些什么?喂,韩万宇!那么金海彦的短裤,这个怎么解释?你不是说自己看到过吗?你来给我讲讲,你是怎么看到她穿的是短裤的?”
刑警上半身前倾,想看看这家伙要怎么辩解。如果踏板摩托车紧贴着雷克萨斯往里看,会看到下半身的穿着吗?半天,少年才像吐出吃下去的食物那般吃力地说道:
“我不知道有没有看到……”
少年末了又咕哝了些什么,但陶醉于胜利感的刑警没听到。
“不知道有没有看到?哈,现在你才告诉我不知道有没有看到?”
“不是……”
“不是?”
“应该看到了……她也……”
刑警眯起眼睛。
“她……也?”
少年闭口不发一言,他不想再说话了,甚至想把刚才所说的都收回去。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目前状况的严重性,我劝你不要胡编乱造来蒙我。之前你说的可是只有你自己看到了,现在又说可能有别人看到?”
“我没说只有我自己看到啊。”
“没说只有你自己看到?好,那么还有谁也看到了?”
“必须回答吗?不说不行吗?”
少年不想回答。他真的不想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提到她。他还能清楚地记起那天被她从后面抓住时,腰间感受到的温度。想起那种触感,也许少年在刑警面前又露出了傻瓜一样的笑容,就像在我面前的那次一样。
“你是不是有病?!”
刑警强忍住想在少年那腌黄瓜一样的脸上猛抽一巴掌的冲动。
“你给我好好回答!现在你等于是推翻了上次的陈述。如果不是你一个人,还有谁也看到了?”
少年翕动着上唇,欲言又止。
“我 ……”
刑警竖起耳朵。罗……看来是个姓罗的家伙。
“我现在得走了……真的。”
刑警一下子浑身瘫软。少年有种让对方郁闷到发疯的能力。这小子是比想象的更迟钝,还是拥有出人意料的智慧、能装出迟钝的样子?
“不好好回答的话,你今天就别想离开了。不,明天、后天也别想走,说不定一辈子都走不了。”
“不行,我们老板一个人干不完那么多活的。我得走了,现在。”
“我再问你,到底还有谁也看到了?”
少年嗫嚅着说出了一个名字。刑警这次没有费力去听,而是厉声呵斥道:
“臭小子,大声点!”
“泰……琳。”
少年口中溅出细细的唾沫星。
“泰……琳?”
“尹……泰琳。”
“尹泰琳?尹泰琳是谁?”
“三班的,和海彦一个班。”
“女的吗?”
少年露出惊愕的表情。
“啊,当然是女的。是女生班嘛,三班。”
刑警感到很无辜。他哪知道三班是女生班还是男生班?但接着就想到:“啊,跟金海彦同班嘛。”这让他更加气恼。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现在才说?这样等于你上次做了伪证,我们可以以伪证罪把你抓起来。从现在开始要是你还不好好回答,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那天你是和尹泰琳在一起吗?”
“是。”
刑警脑袋一阵发晕。
“为什么?”
“泰琳要坐我的车。”
“什么车?踏板摩托车?”
“是。”
“啊,我要疯了。所以你不是自己一个人骑着踏板摩托车?你不是去送外卖,不,送完外卖回去的路上吗?”
“送完外卖我要回家,在路边。泰琳一个劲儿地冲我招手,我就停下了,然后她说要坐我的车,说有急事。”
“然后呢,你们两个骑了一段路就看到了申政俊的车?”
“我不知道那是政俊的车,不对,据说那是政俊姐姐的车。买来还没多久,目前是政俊开着。当时泰琳催我一直往前骑,到前面去。”
“一直骑,到前面去?”
“等红灯的时候,泰琳让我过去站着,去前面。”
“什么前面?”
“政俊的车前面。”
“为什么让你过去站着?去前面?”
“不知道了,那个就。”
“然后呢,你就过去站着了?去前面?”
刑警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少年奇怪的倒装句让他心烦,自己说出的话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别扭。
“是。”
“然后呢?”
“所以说啊。”
“所以说什么?”
“所以说,泰琳说不定也看到了啊。”
泰琳说不定也看到了。通过这句话,刑警确信少年做了伪证,而我通过这句话了解了事实。那天,尹泰琳想知道申政俊的车里坐着谁,所以坐上了韩万宇的踏板摩托车追了一阵,然后让韩万宇在前面停车。这些话里有着靠韩万宇的脑袋无论如何都编造不出来的微妙的真实。
“那你上次怎么没提尹泰琳的事?”
“好像……不太喜欢。”
“不喜欢什么?”
“踏板摩托车。”
“不喜欢踏板摩托车?”
“是啊,泰琳。”
“泰琳怎么了?”
“坐踏板摩托车。”
“泰琳不喜欢坐你的踏板摩托车?”
“是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她?”
“泰琳说要坐我的车,一个劲儿地冲我招手。不是我说要带她的,一开始。”
“好吧,不是你说要带她的,一开始。我知道了。那既然不喜欢坐,你为什么要带她?这件事为什么一开始你没说?”
“大叔您不知道,她肯定不会坐的,那种车。”
刑警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也就是说,不是你不喜欢踏板摩托车,而是泰琳不喜欢踏板摩托车。她不坐踏板摩托车这种车,是这个意思吗?”
“她绝对不坐的,送外卖的踏板摩托车这种。她说要坐我车的时候我不知有多吃惊。她说要下车的时候我就赶紧让她下车了,她讨厌坐这个嘛。”
“她说要下车的时候你就赶紧让她下车了?那她说的急事是什么?”
“急事?”
“你不是说她有急事所以要搭你车?”
“我没问,那个。”
怎么有这种傻帽?刑警心想。傻帽刑警可能还不明白,但是女孩觉得坐踏板摩托车丢脸,却不得已坐上了傻帽男孩送外卖的踏板摩托车,并催他超过申政俊的车,然后坐了一段便下车了,如此一来她所谓的急事不是很明显了吗?她想看看申政俊车里坐着的是谁。最后泰琳看到是姐姐坐在车里,目的达成之后她便从踏板摩托车上下来了。当时泰琳看到了什么呢?她眼中的姐姐有多美丽、多冷漠、多残忍?
刑警摇摇头。他确信少年是想把尹泰琳拉进来,好分散他的注意力,这样做仍然是自掘坟墓。
“韩万宇,你还是在说谎。”
“没有,我没说谎。还有,我得走了,真的。”
“怎么没说谎?这百分之百是假话。我会叫尹泰琳来接受调查的,就算撒谎也得前后一致吧。你都看不到,尹泰琳是怎么看到的?就算她看到了金海彦散着头发、穿着背心,尹泰琳一个女孩子难不成比你个子还高?再高也看不到。她和你一样都不可能看到金海彦穿的是短裤。”
少年不高兴地说:
“我得走了,真的。”
“你这个臭小子,在用屁眼听我说话吗?我已经说一百遍了,坐在你那辆矮冬瓜踏板车上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到人家穿的是短裤的!”
“是。”
“什么?是?哈,臭小子,所以你承认自己没有看到了?”
终于看到希望的刑警兴奋地问。
“我不知道,还有……”
刑警竖起耳朵。
“老是,矮冬瓜、矮冬瓜的,请别再这么说了。”
刑警哑笑了一下。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最后再问一次,因为你看到了,所以尹泰琳也会看到,是这样的吗?”
“是的。”
“我调查一下,如果发现不是,你就死定了。”
“我可以走了吗,现在?”
“走吧,走吧。”
刑警不满地看着少年从座位站起、冲自己鞠一躬,然后趿拉着运动鞋走出审讯室的背影。他会反复用文件边角嗒嗒叩击桌面,让纸张对齐,同时陷入沉思。我知道刑警有这样的习惯。我还知道他会将对得整整齐齐的文件放在桌面上,又用按回的圆珠笔在文件上缓慢地敲击,把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文件弄乱。我能清楚地记起刑警的语气和表情,还有粗短的脖子以及大猩猩一样耸着肩膀的体型。因为他来过我们家很多次,妈妈和我也去过警察局很多次。
那天,刑警应该比较过少年腌黄瓜一般的脸孔和申政俊英朗的面容、少年的廉价世界杯T恤和申政俊的学院风衬衫、单身母亲和会计师父亲、全班第二十名和全校第十名、能为双方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人的可信度,等等。比起谁是罪犯,他一定思考过可以把谁逼成罪犯、应该把谁逼成罪犯。实际上,他的确想这样做。
我像组装乐高玩具一样长久地在想象中拼凑着韩万宇的第二次审讯场景。他一共接受过七次调查,其中第二次调查暗示了案件的真相和后来事态的发展方向。但奇怪的是,每当我想象第二次调查的场景,总会冒出大量的细节,就像突然蹦出很多零乱的乐高小零件那样。这和韩万宇或刑警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次的想象也一样。我写道,刑警望着少年的拳头,心中在想,砸向少女满头秀发的圆形头颅并不需要太大的握力。满头秀发,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些不必要的修饰语。圆形的头颅先不说,满头秀发并不会对用砖头击打这件事带来任何变数吧?刑警在审讯室里审问嫌疑人的时候,应该不会想到这种毫无用处的描述吧?当然,他的头脑中也许会猛然浮现出和罪行无关的内容,比如姐姐的尸体展现出的惊人的美丽姿态。实际上是否如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象的审讯场景中,这一类的细节总是频频发生。我在通过刑警的想法表达自己的感觉和欲望。如果是这样,那是否意味着我还未从它们当中摆脱出来?是那些洁白而光滑的、不必要的细节,让我将自己的脸整容到像一块拼布包袱。那些过度美丽的记忆已经过去十六年了,难道我还没从它们当中解脱出来吗?
是的,姐姐是那种任何人看一眼都忘不掉的美丽少女。她就是毫无内容的空洞的完美所带来的恍惚感本身,何况当时她只有十九岁。是谁破坏了那美丽的形态?是韩万宇?是申政俊?还是另有其人?现在我知道了,即使不知道那天的凶手是谁,至少我知道了不是谁。不,我还知道凶手是谁,所以我才做出那样的事,我知道我至死都不会从那份罪恶之中解脱出来。
耳边传来妈妈的逗哄声和孩子咯咯的笑声,孩子的笑声就像宣告我的罪的钟声。孩子就要上小学了,我也即将成为学生家长。十七岁的六月之前,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拥有这样的人生。我从未希望过这样的生活,但我已经在走这样的路。这样的生活到底意义何在?可是,虽然我从没希望过这样的生活,却无法说自己不曾这样选择。
[1] 韩语中“韩万宇”与“老太婆”( )的发音相似。——本书注释除特别说明外均为译者注
[2] 韩语中“万宇”与“愚人节”( )的前两字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