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正是刚刚地铁上的
那个可爱的家伙。
新加坡乌节路是一片高档购物街区,这里商贾云集,多是些国际奢侈品牌。百货店霓虹灯闪烁,造型以未来主义为主,酷炫极了。来到这里,就像来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天堂。
诗家董是新加坡历史最悠久的百货商店。那之后,我们来到爱雍·乌节——一个八层高的巨大地标性商业中心。我们一进去就迷了路——这里可真是琳琅满目,让人眩晕。我和利娅一会儿试试墨镜,一会儿试试衣服、鞋子、丝巾,穿梭在赛琳、香奈儿和爱马仕店里。
商店的LED霓虹灯墙发出耀眼的光芒,紫色光打在利娅的脸上。她笑靥如花,与我说着笑着。我们刚走出迪奥店,想去普拉达那里逛逛。“是不是觉得跟我出来太对了?”“是啊!”想想我差点就放弃了,而是在酒店里吃点心,真是够傻的。
“来吧,走!”
一整晚我们笑着、说着、闹着,从一家店铺进入另一家,灯光闪耀,笑声不断——大概拍了一百万张自拍。利娅说得没错,这里一个狗仔队都没有,没有人躲在角落里偷拍。在外面玩得越久,我越自在。
逛到当晚的第十家(抑或是第一百家?谁帮我数数?)店时,我的眼睛突然盯上了皮包墙上的一个包。准确地说,是巴黎世家知更鸟蛋蓝色山羊皮背包,肩带上有缝合的细节。我走过去,像被磁铁吸引了一般,感到血脉偾张。
皮很软,闻起来很香——像杏仁冰激凌和栀子花的味道。大小也很合适:放得下一本书、手机、化妆包和一个小风扇——这些都是我的生活必需品。包虽然很结实,但又非常轻便。我试着背了一下,肩带滑过我的肩膀——正好合适,舒服自在。以前我就在杂志上读过这款包的介绍,但看到实物还是头一回。几乎是一瞬间,我就知道,那天的机场造型我缺的就是这样一个包。
没错,就是它,我命中注定的包。
“姐姐!我喜欢!太美了!”利娅从后面跳了出来,冲我说,“这就是你的包啊,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呢。”
“是吧?”我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好像走进了一间教堂似的,噤若寒蝉。要是说购物商店是教堂也未必不可——我在这里的感受可以媲美灵魂洗礼。我翻了翻价格,吓了一跳……灵魂洗礼的价格,还真是不便宜呢。
“你要买吗?”利娅问。
“我……”我犹豫了一下。
不买的话,会睡不着吧……
不买的话,会一辈子后悔吧……
再也遇不到这么心仪的包了……
“我再想想看……”趁脑子还剩下5%的理智,我勉强回答。理智劝阻了我,让我清醒一点儿。从小,妈妈就培养了我良好的储蓄概念——买单件物品的花费不要超过一个月的收入。尽管我是个购物狂,内心还是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自己。我把包放了回去。还是不买了。要么我那钢铁般的意志和自我克制力会占上风,要么明天一大早返回买下它——不管如何,都不算输吧。
走出购物中心,站在乌节路边,我感到一阵眩晕——类似于下午看完电影后走出电影院的感觉。不过,和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感觉不一样,此时此刻我进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方才购物中心里的那些绚丽色彩一下子全熄灭——远处的天空点缀着粉色与紫色的条纹,太阳西斜——真让人大吃一惊。利娅看了看时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我再不回去排练,那些女孩该杀了我。”
真不敢相信,三个小时过去了。“是啊,是该走了,回去吧。”我说,口气中流露出遗憾与不舍。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看看逛逛,真是太棒了。时间过得太快,只可惜一下子就到了晚上。
“要么,我先回去,你自己再转转吧。”利娅咧嘴笑着说,“我看出来了,你还没逛够呢,脸上的皱纹写满了不情愿。”
“呃,我脸上可没有皱纹!”我逗笑着,打了利娅一下。我的目光沿着乌节路朝远处看,心中充满不舍。“你自己回去能行吗?”
“当然啦。走回酒店也就十分钟而已啦。”利娅亲了我一口,说,“我不在了,你自己可要悠着点儿啊,嗯?”
我笑了,和利娅飞吻告别,又朝她挥了挥手。哇哦。上次我一个人去逛街是什么时候了?我也去过世界不少地方了,可那都是为了工作。每次身边不是团员就是保安,要么就是在一两位公司高层的陪同之下。自己一个人在异国真是刺激。
正想着这些,我的手机响了。来了一条信息——
你现在在新加坡吗?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是不是有认识的人。可是,这信息只出现在我和赵氏姐妹的聊天群里,应该没有别人了。赵氏姐妹是我从中学以来最好的朋友,她们出现在新加坡也不是不可能。她们俩——赵朱玄和赵慧利——过着豪华的生活,搭飞机四处飞来飞去的。朱玄去各地参加美容时尚活动(她现在是YouTube全职博主)。慧利也到处飞,参加环保会议或设计项目(她现在是茉莉·霍利化妆品公司的工程师——这个公司是她自己家创办的)。
我们三个靠群聊维持友情——忙碌的日程意味着我们根本没有太多见面的机会。聊天内容也是五花八门,大大小小的话题都有。比如,慧利上次终于在7-11便利店里找到烤土豆味的奇巧巧克力,或是朱玄的YouTube频道订阅量超过了五百万,她和交往很久的男朋友大镐订婚,等等。上学的时候我们每天见面,有时候一边吃着芭斯罗缤雪糕一边在彼此的家里过夜。如今,我们之间只剩下群聊了。虽然群聊没有办法取代交往,但我也很满足了。
慧利:我在网上看到消息说Girls Forever去新加坡拍《1、2、3赢!》了?
啊。原来如此。
我:是的!我超爱新加坡!都拍完了,我现在来了乌节路玩玩,时间花掉了,钱也快花光了哈哈哈。一石二鸟呢。
朱玄:太棒了!!给我空运点辣螃蟹。
慧利:笑死。我也要。我好想你耶。你在新加坡要待多久?我俩最好的朋友也在那儿,你们可以见个面。
朱玄:是的!你记得艾利克斯(Alex)吗?去见见吧。你俩一定合得来。不开玩笑的哦。
艾利克斯这个名字并不是完全没听过,虽然也记不清了。哦对,没错,是那个艾利克斯。就是朱玄大学一年级时的那个室友。就是她没错。那是我刚出道的那年,年尾的时候我难得有几天假,于是去斯坦福大学看慧利和朱玄。我在那里住了两天,过了四十八小时加州大学生活——下午在院子里,晚上在兄弟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艾利克斯就是那个成天裹着一身扭扭乐垫子的女孩,像是穿着古罗马托加长袍参加ABC 派对。她玩翻转杯游戏也很厉害。
我于是打了这样的字:
“当然了,我记得。但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回去了,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
聊天停顿了一下。我能想象,此时此刻慧利和朱玄的脑袋正靠在一起,两人开始商量着下句该说什么。
慧利:太晚啦。都安排好了。艾利克斯二十分钟内就到啦!滨海湾花园知道吧,离乌节路不远,那里有个很可爱的店叫“花瓣”,里面有个咖啡馆。
我心想,二十分钟?可我的自由活动时间……虽然我很喜欢赵氏姐妹,也真心愿意和她们的好朋友碰个面,但这可是我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啊。
朱玄:哎呀,瑞秋,就看在我的分上,去吧。你不是说想多交些圈外朋友吗?艾利克斯人真的很不错,认识认识对你有好处,没有别的意思。爱你宝贝!
她没说错。现在我唯一的圈外朋友就只剩她们了。见见艾利克斯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管是面对利娅还是赵氏姐妹,我就是这样好说话,真没办法。
我:好啦好啦。去去去。你们真是多余,不过我还是爱你们。告诉艾利克斯我二十分钟内就到。
见面的地点并不算十分远,但我不可能叫车载我过去。地铁站就在马路对面——我决定坐地铁去。在韩国时,每次出门公司会安排好司机,所以有好久我都没有自己搭乘公共交通了。想起九岁时自己一个人坐地铁的回忆,也真是有点好笑呢。那时的我,小小的个头躲在入闸口下面,自信满满能单独完成这趟旅程——从西四车站进城去找在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的妈妈——坐八个站去见博物馆里的大蓝鲸,并在博物馆里待一个下午。那时的我对途经的八个站名如数家珍,一个站一个站地数着,直到来到妈妈的工作地点。你可以的,瑞秋。你在成为偶像歌手之前,可是个纽约客啊!坐个地铁算什么呢。
幸运的是,新加坡的地铁就像这座城市的其他基础设施一样干净、明亮、友好。我在售票机里买完票,下了电梯。嗯。一切正常。等车来就好。此时此刻,一辆列车正好停靠在站台!我赶紧从电梯上跑下去,小心翼翼,可不能摔跤——毕竟我还穿着坡跟帆布凉鞋呢。如果是在纽约,急忙之中有乘客伸出手去挡门,好让列车不要走。可新加坡的列车与站台之间有两道门——屏蔽门挡住了乘客,一旦列车开出就不能再进人了。神奇的是,我竟然在车门关闭之前成功地挤了进去。我叹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成功!差一点就没赶上车呢。我往前迈了一步,想去找个座位,怎知突然发现我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回头一看——我晕,我那个老旧的普拉达腋下包被车门夹住了!我努力拽了拽,但包被夹得紧紧的。列车要出发了,我绝望地拽着包,躲避来自周围人怪异的眼神。在新加坡地铁上连喝一小口水都是禁止的,因此在公共场合举止端庄十分重要。可此时此刻,我竟然大出洋相。如果是在曼哈顿地铁上,即使是上来一个墨西哥马里亚奇乐队开始表演,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不好意思,你需要帮忙吗?”一个高个子男人问。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我倾了倾身子。他梳着干净利落的头发,穿着牛仔裤和浅蓝色纽扣领衬衫,看起来似乎比我年长几岁,有着温暖的棕色眼睛和灿烂的笑容。我搞不清楚那笑容究竟是在嘲笑我还是冲我打招呼。
“不,不,我很好,谢谢。”我说。尽管内心非常慌乱,但我故作镇静,假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天哪,我内心祈祷着,真希望不要发生什么窘事——例如,卫生棉条飞出来砸到那个男人的眼睛上——诸如此类。
“你确定吗?”那男人又问,似乎被逗笑了。
“很确定,谢谢!完全没有问题。”
男人回座位坐下了。我又用最大的力气拽了拽那只包——奇迹出现了!门真的开了,包被我拽了出来。但是那一瞬间的冲力太猛,我一个踉跄,往后跌倒——竟然坐在了那个男人的大腿上!
“上帝啊,真对不起。”我说,赶紧从他的大腿上弹起来,似乎我的臀部被火烧了一样。我的脸瞬间惨红,内心十分崩溃,千思万绪涌了出来:坐到人家大腿上该怎么道歉呢?哎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该坐地铁了!还有,那个男人穿着双爱马仕拖鞋,可是为什么不穿袜子呢?以及,为什么我甚至会认为那样穿——还蛮性感的?
这太诡异了。我可是能穿着六英寸细跟高跟鞋跳舞的人,再难的舞步也难不倒我——甩着头发跳双倍节奏的曳步舞,有人能做到吗?——可今天我竟然没控制好重心,在地铁上摔倒了?还坐在了一个露出好看脚踝的陌生男人大腿上?我是怎么回事啊?今天一定是没吃好饭。或者——我一定是太久没看到可爱的家伙了。
那个男人笑了笑,露出左脸上的酒窝:“别担心。实际上,你还帮了我一个忙呢。”
“什么?”我问,浑身的尴尬暂时被好奇心掩盖。
“对啊,我妈总是说,完美的女孩不会从天而降——降落在我大腿上。”他冲我粲然一笑,像是在逗我,“我现在可以跟她说,妈妈你可说错了。”
我的脸颊又是一阵发烫。不过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害羞。他是在跟我调情吗?还是我想多了,太久没有谈恋爱所以过于饥渴?
我挤出一丝笑容,撒开腿尴尬地跑到最远处的车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我摸了摸脸,还真是烫呢。
坐了一个站,我下车换乘另一条线;又一站后终于到了我的终点站:海湾舫站。这时,我的脸不怎么红了;刚才那一幕却深深烙在了我的心上:我朝那个男人的大腿上飞去的样子像极了使用特技的彼得·潘。我低下头,看了看在刚刚车厢闹剧中可怜的、被反复捶打的驼色皮包——包带都有点脱落了。天哪。我进入了一级红色“包荒”预警。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艾利克斯应该不是那种介意迟到的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个非常自由散漫、无拘无束的女孩——用朱玄模仿加州女孩的口吻来形容,是个“不紧不慢的”女孩。我的前面还有两排海滨大楼,从这里已经能看到大海了——闪烁着粼粼波光,灯光之下仿佛一颗深色宝石。远处,新加坡著名的“超级树”引人注目——细长的树枝伸向天空,树干中央亮起柔柔的紫色灯光——如同《爱丽丝梦游仙境》般奇妙,而我作为女主角,和巨大耀眼的建筑物比起来渺小无比。
终于,我找到了约会的地点——名叫“花瓣”的一家小店。走进去,我发现这里很是漂亮——屋顶全由玻璃打造,各种各样的植物装饰着窗户,延伸到内阳台。我走到二楼咖啡厅,扫了一眼,看看艾利克斯是否已经到了。我想,自己也许能认出她来——希望她不要还是穿着那件扭扭乐托加袍。但看了一圈,只看见一对小情侣在吃杏仁牛角包,还有一个女孩在拍自己往华夫饼上倒巧克力的动态图。
我点了一杯意式浓缩咖啡,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给朱玄和慧利发信息,告诉她们我已经到了。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吱”一声——门开了。我抬起头,以为是艾利克斯到了。
我的心脏差点没跳到嗓子眼里。
来的不是艾利克斯。
来的正是刚刚地铁上的那个可爱的家伙。
不是开玩笑的吧。我拿起菜单遮住脸,赶紧给赵氏姐妹发信息。
我:她到了没啊?我想换个地方。
慧利:她?噢哈哈,不啦,艾利克斯是——
“瑞秋?”
我吓呆了,慢慢放下菜单。那个可爱的家伙就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一杯咖啡。他咧开嘴一笑,左脸颊的酒窝又出现了。他朝我伸出手来。
“嗨。我是艾利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