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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提线新娘1

(一)

四万八千年后,婆罗门第九万六千八百历,腊月二十九。人间,食滝(long)山,酉时。

新故交接,祭祀之月,夜晚来得格外早。黄昏一过,天色已经完全暗下,鹅毛般的大雪飘了一整天,房舍被大雪覆盖,天地间只剩一片银白。各家的孩子照旧拿了爆竹,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玩,没多久,却听一阵笳乐声从山那头传来。

村里的女人听见乐声,连忙将院子里的孩童赶回屋,不肯归家的索性被各家的嬷嬷婆子打横抱起,拿麻绳捆了扔在炕上,饶是如何哭闹也不放他们出去。挨家挨户大门紧闭,熄灭火烛。地上只余下陡峭的山势就着月色,在雪夜里投下无数张牙舞爪的暗影。

送亲的乐声由远及近,和着唢呐、笙钹、锣鼓一起,一下比一下喜庆,惹得村头的老槐树簌簌落下成堆的雪。两支穿着喜服的送亲队伍踏着白雪,从山的两面走来,穿过寂静无声的村道,最终在村尾的老祠堂汇合。

男人们身穿喜服,一手抬轿,一手持火把,在老主事的指挥下,将两顶大红花轿放置在祠堂口的桃木桩上固定。天地间只余下这些红,火光映衬下,呈现出妖丽色泽,在雪夜里分外刺眼。这乍看上去是一场喜事,但仔细瞧来,却发现他们之中没有一人的脸上带着笑容。整个过程无人说话,死气沉沉。

“铃铃……铃铃……”领头的老鳏一摇铜铃,笳乐声停下,花轿的轿帘自内掀起,两顶花轿内同时伸出了一只手。

指尖丹蔻,妖冶妩媚,同样细腻的肌肤,同样纤弱无骨。但,同样的毫无血色。

两个身穿殓衣的新娘头盖白布,缓缓走出,迈着僵硬的步伐走上台阶,进入祠堂。男人们绕开二人的脚步,从侧门进入。

祠堂内供奉着祖宗牌位,呈阶梯状,约有上千余位。祭台上摆放着各式祭品,从香烛冥钱金银箔,到花圈纸扎竖头灯,却无一样是人间所用之物。

两根银线一左一右拉扯着新娘,一拜天,二拜地,三拜祖宗。辞别相亲后,缓缓步入内堂。坐东朝西的后院外,地上架起高高的木塔,两口巨大的棺材悬停在空中,几乎与整座祭庙一般大小。除此之外,与一般棺椁不同的是,棺椁上的彩漆格外艳丽,乍看上去就像两顶血红的花轿。

身穿殓衣的新娘耷拉着头,穿过内堂,一步步迈上棺椁的台阶,走进棺椁,睡下。厚重的棺盖合上。一把纸钱洒向空中,乐手重新吹响唢呐,送亲队伍将二人一路从寺庙抬上了山巅。

“过年喽!”随着笳乐声渐行渐远,纷飞的纸钱落在雪地上,三名提线人摘下面具,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踩着纸钱,欢欢笑笑勾肩搭背地离开祠堂,却迎面撞上了一个少年。

“结、结束了?”癞小六目瞪口呆。

“结束了!”同是提线人的张二平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次表现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明年我就跟阎叔说,让你单独带一组,我也退休享享清福!”

“我、我做了什么?”癞小六打战,一个极不好的预感让他从头凉到了脚底板。

村里统共四个提线人,每年婚礼两人一组,负责一个提线新娘。刘麻子重病不能起床,癞小六是临时被抓来顶包的。

第一次当提线人,他难免有些紧张,花轿到了庙里,他就忍不住肚子疼,趁人不注意溜进了茅房,一待就是老半天。等他提起裤子出来的时候,花轿走了不说,管事的老张哥还夸他做得好。简直不能理解。

张二平笑得合不拢嘴:“老黄家的丫头死了有几天了,尸身早都硬了,那有经验的刘麻子又生了重病,原本以为这次不好操作,没想到你表现得这么好!让那老黄家的丫头走得比另一个还稳,真给我长脸!”

“什……什么?!”

可他明明一直待在茅房里,什么都没有做啊!

癞小六吓得面无人色,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便两眼一抹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到底是个孩子,经不住夸!”张二平啧啧叹气,同另外两人打着哈哈,抬着癞小六回了家。

与此同时,食滝山阴面的坟头上,刚入土的新娘缓缓睁开了眼睛。

“好饿啊……”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淹没在乒哩哐啷的笳乐声里,村民们浑然不觉,唱着古来流传的祝祷之歌:

“滝山苍苍,雪夜茫茫;

芳龄永继,仙寿恒昌……”

村民一边唱一边绕着坟头烧纸钱,临近午夜,才结束了滝村一年之末最重要的祭典。供完新娘,待明儿年三十守完岁,想必来年又将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子时,寂静无声的墓穴里四角烛火未灭,两个石棺的其中一个里,突然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厚重的石棺被从里推开一条缝,勉强能容纳一人出入。

起先是苍白的手腕,紧接着是盖着殓衣的盖头,然后她撑着双臂,整个身子从里头一跃而起,跳出了棺椁。

盖头被她扯掉,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五官算不上美艳,但唇色殷红,在面无血色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妖异。

“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女子四下看了一圈,不满地嘟囔。她发现祭祀食品没有一样是能吃的,全都是各色纸钱扎出来的!唯有角落里一盘瓜子,虽然是生的,但勉强能填个肚子。

“咔嚓、咔嚓”的声音回荡在坟墓里。女子坐在棺椁上,一边跷着二郎腿嗑瓜子,一边打量着石室。

四周的墓穴约莫有三人高,极为宽广舒适,雕梁画栋,繁复异常。根本不是与世隔绝的村民可以修葺得出来的,倒像是上古时有什么王公贵戚留下的。年代久远,已经无从考究。

女子心中有了谱,把目光放在了边上的石棺上。

棺椁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是已经死透透了。

她突然变得很好奇,不知道这棺椁墓室里头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如笳乐里所唱的那样,让死去的新娘“芳龄永继,仙寿恒昌”?

女子百无聊赖地坐等看戏,吃完最后一颗瓜子,扔了一地的瓜子皮,四角的蜡烛也在这一刻熄灭。

一阵阴风吹过,她脚边陪葬的纸扎突然动了一下手指。极为细微的动作,在黑暗来临前一刻,仍是没能逃过她的法眼。

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里,女子抹黑踢了他一脚,纸扎哀叫一声:“别打!是我!”

“毣毣(mu)?”女子眯着眼睛,顺手从祭品台上扒拉下来一盏烛台,绑上殓衣盖头后点燃,石室内重又恢复了光亮。

“你怎么来了?”

“想姑姑了,就来了呗!”纸扎双眼弯成弦月,嘴角咧到耳后根,眼睛滴溜溜地来回转悠,在昏黄灯光下格外诡异。

女子冷笑了一声,说:“是他让你来的吧?”

“不不不,不是无颜叫我来的!无颜一点都不担心您在食滝山的安危,他也从来没有叮嘱我要保护您!也没有教我附身之法!”

女子一脸冷漠,良久才回了一个字:“……哦。”

“姑姑,您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还附在一个死人身上?”

“等人。”

“等谁?”

“你猜?”

“猜不到……无颜他也不肯告诉我……我看这村子里的人,也不过就是一群与世隔绝的人,做着一些古来流传的祭祀之法,哪里就与众不同了?”

纸扎的表情始终如一,但他的语气却高低起伏,不尽相同,让人听了仿佛就能看见本尊那张手舞足蹈的脸。

女子笑了笑,拍了拍棺椁,说:“你看看,这里真的没有可疑之处吗?”

“最多就是二女同葬一穴……”

“不止。”女子敲打着棺椁,摇头。

“墓室格外大?”

“还有呢?”

“找不出来了。”鸠毣晃了晃脑袋,不能改变的表情已经不足以抒发他心中的困惑:“好姑姑,您就直说吧!”

女子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躺在棺材盖板上说:“你看,普通人家的棺材尾部画西瓜、石榴等百子图,寓意老人去世后,家族兴旺、儿孙满堂。顶盖一般都画北斗七星,象征天;底座基部画山水石,代表大地。可是,这两幅棺材,顶盖是地,底座基部还是地。”

“所以呢?”

“所以说这墓主人呐,压根没想升天,只想下地!”

“这怎么可能?”鸠毣惊呼:“我们那暗无天日的,还有人削尖了脑袋想去那儿?”

“下地也不都指我们那吧?你再看看我,身穿殓衣,却是以八抬大轿送亲之礼下葬,这不奇怪吗?”

鸠毣点头:“您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

“你再看这两处棺椁。生则有轩冕、服位、谷禄、田宅之分,死则有棺椁、绞衾、圹垄之度。这两处覆于棺上的彩帛,绘于外板的彩饰,哪一样不是精细无比,隆重非常?”

“古来天子殓葬,棺椁有四重,帝后之棺椁有两重,将相大夫以等差区分三重、二重、一重。士无外椁,但用大棺。棺之厚,天子八寸,士大夫大棺厚六寸。庶人之棺之准厚四寸,无椁。不得以石为棺椁及石室,其棺椁皆不得镂彩画,不得有珠玉。”

“而这两个小小农家女,棺椁上雕梁画栋,地下之物应有尽有,哪是她们能承受得起的?就算她们福泽宽厚,不惧果报,可就算倾全村之力,也拿不出钱财来置办,不是么?”

鸠毣无法反驳,重重点头,宛若智障的纸扎面孔上,表情严肃而认真。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这两名农家女准备,而是为了食潼山背后的主人。”

“鬼王十夜?!”

鸠毣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您您您……您竟真的是为了鬼母十七子,十夜而来!”

巨大的恐惧让他说话都变得不利索,半耷拉的脑袋仿佛连生气都被吓走了一半。

“没出息。不过是一个名字,就让你吓成这样,你可千万别让无颜看见你这副模样,否则他非扒了你一层皮!”

女子从衣兜里发现一颗漏网之瓜子,咔嚓一声给嚼碎了,边吃还边抱怨:“做人吧,就是这点不好,一顿不吃饿得慌。”

鸠毣见她如此放松,满脸的委屈,哭诉道:“婆罗门里,我本就是最胆小的那一个,无颜不会怪罪于我,他只会怪我没能劝你回去!平白涉险!”

嘤嘤的哭泣声回荡在墓穴里,女子听得不耐烦,一挥手,便让那堆纸扎燃起了火。

纸扎的面孔在灰烬里扭曲,女子看着他弯弯的眼睛安抚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现出真身,不会置自己于险境。我只是去看一看,那传说中无恶不作的吃人鬼王,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您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我何时诓过你了?”

“经常啊……”鸠毣抱怨。

“好了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既然这两个新娘是送给十夜的,我会好好扮演她,绝不会像你一般,一出现就让人抓了个正着!”

“姑故……您克……一定要暴重啊……”

随着火势渐大,他的声音也变得扭曲,最终化成了一堆灰烬,落在地上。

墓室里重新恢复黑暗,毫无光亮的环境中,女子趴在棺材里,双手拍打着棺材版,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我好饿啊……十夜他怎么还不来啊……”

(二)

般若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梦里,她看见火光冲天,从地心燃起的业火宛若一朵朵的盛开的红莲,烧遍了整个墓穴。石棺里变得燥热。烟雾弥漫。

然后般若就被烟呛醒了。她捂着咳嗽的嘴,拼了命地屏住呼吸,眼泪横流。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被熏死的时候,大火又在一瞬间熄灭。

世界归于混沌,乌烟瘴气的石室里,一盏荧碧光芒的幽灯宛若鬼火,平白而来,凌空飘去,点亮了通往地底的阶梯。

另一身穿殓衣的新娘从棺轿中走出,脚踏灰烬,向着阶梯下行去。

般若有样学样,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缓步进入浓雾。

没有想象中的无法呼吸,反而变得一片清明。扑面而来的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延绵千里的绿草地,又像是沉寂千年的雪山,清冷而凛冽。

天与地在这一瞬间变换了模样。前路豁然开朗,昏黄幽暗的世界里,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焦土,踩在上面,像是走在铺满黑色棉花的路上。每一步都会溅起点点烟尘,在脚边围绕一圈黑色的雾气。

领路的幽灯渐渐生出四肢,在脚掌触地的瞬间化作了人形模样。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两根碧绿簪子一左一右插在发端,将她的长发拢起,露出修长的脖颈。一身碧色锦衣。指尖的点翠与手腕上的翠色镯子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一举一动优雅而飘逸。

嗯,极品。

般若啧啧感叹,看这引路人不像是位高权重者,灵气也一般,但皮囊却是一等一的好,可见这里的主人对皮相要求之高。

原来,鬼王十夜喜欢美人。

相较之下,自己这副皮囊可真是显得太过普通了。

正在般若寻思着怎么换掉自己这副身子的时候,三人已经走到一扇漆黑的大门前停下。

大门自内开启,向里望去,是三重檐的庞大宫殿群,连绵的红灯笼挂满了整座宅院。数不尽的水晶琉璃点缀其上,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般若新奇地看着这一切,又害怕流露出与旁人不一样的气息,而暴露了身份。只得装作双目无神的模样,暗暗观察。

碧衣女子站在檐下,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冷漠的神色里多了一丝打量。

“近日罗酆宫将有大喜,你们也该换换装扮,添些喜气。”女子的声音空灵干净,不带丝毫感情,让本就没什么人气的环境更显凄清。说话间,她向二人扔了一张纸片,般若与同行女子的穿着便换了一副模样。

二人双髻垂鬓,丫鬟扮相,殓衣化作了黑裙,额间多了一朵黑色曼陀罗。

般若看着对面的人,换了衣裳之后,多了十分的诡异,却不见丝毫喜庆。

这里的人审美怕是有些不正常……

般若费力忍住心中困惑,静候指令。

“你跟我来。”翠衣女子对另一女子说道。

“是。”女子眼中没有丝毫神采,举手投足尽显木讷,显然没有灵魂和意识。但,她长得比般若好看。

碧衣女子的目光从她身上离开,落在般若身上,明显地一皱眉。

般若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听她嫌弃地说:“你就站在这里,迎来送往,没有命令,不得离开。”

般若满肚子疑惑,却也只能装作没有意识的模样,冷冰冰地回答:

“是。”

般若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有怎样的命运,一切尚在未知之时最有趣味。可当她在华丽的宫殿群大门外,像个雕塑一样,一站就是半个月后,她彻底崩溃了!

她费尽心思,各种威逼利诱,才好不容易从一些旮旯湾的闲散小妖嘴里打听到:食滝村岁末大祭,必会风光大葬两名女子,不论死活,送去给鬼王当新娘。鬼王会保滝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她原本是不信的,然而当她仔细调查过食滝村后,发现滝村人不多,上下百户至多。四周土地贫瘠,水木不丰,可谓是靠山山不应,靠水水不灵,偏偏那的村民还都生活得极好。种种迹象侧面佐证了小妖们的话,再一细查,发现这里的地貌宛若一扇开启的大门,每年岁末这一日,都会有不寻常的气息波动。

她猜想这里也许会是进入王舍城的路,于是脑子一热,直接上了黄家逝女的身,却不想因为长得平庸而被拒之门外,当了半个月的门神!

这个世界没有日夜之分,唯一区分时日的,只有从门里传来的更声。永无止境的黑夜使得人心跟着压抑。

说好的迎来送往呢?

说好的吃人鬼王呢?

连个鬼影都没有!

而且,根据消息所说,她应该是鬼王新娘啊?怎么就成了门童了?

不带这么以貌取人的!

认识般若的都知道,她是一个话痨,然而现在半个月都没开过口,憋屈得简直头顶冒青烟!

就在她怀疑自己身上要结蜘蛛网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达达的马蹄声。

街角,一队马车凭空出现,从街道那头缓缓驶来,一辆跟着一辆,源源不绝。所有的马车四周都镶嵌金色丝线,随着车轴转动,有隐隐的波光流动。繁复的工艺让般若知道,这马车里坐的必不是普通人,兴许就是这座宫殿的主人,鬼王十夜了!

般若连忙止住打哈欠的手,恭敬地站直了身子。

领头的马车稳稳停在门口,立即有两队人马分立左右,约有十二人。

车门自动开启,从里伸出一只肥硕的脚。足有旁人十倍粗。

般若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定睛一看,不错,那只脚不仅胖,还绿油油的,上面长满了疙瘩。然后是他的躯体,庞大而锃光发亮。硕大的头颅上,右边额角的红色印记已经因肥胖而看不出原本模样。一路走还一边往外流脓水。

他是人形不假,给人的感觉却更像是一只行走的癞蛤蟆,丑得让她不敢直视。

般若目瞪口呆又形若木鸡地为他打开了大门,一动不动地站在台阶下,瑟瑟发抖。

而他经过般若身边时,还回头看了般若一眼,嫌弃地抛出了两个字:

“好丑。”

丑?

丑你个大头鬼,跟你比起来老娘简直美若天仙了!

般若内心怒不可遏,面上却强作呆滞无神地目送他远去。一众侍从紧随其后,抬着他的行李鱼贯而入,花费了大半个时辰,才把他的行李搬干净。

大门重重关闭,世界恢复清静。

般若整个人像没了魂儿似的,跌坐在门边,不停地自责。

还记得百余年前,她曾经让婆罗门十将着重调查过十夜,让他们务必要把十夜长什么模样,家里几口人,住在哪里等一系列详细生平资料整理成集,结果十将交上来了十份全然不同的资料。

鸠毣交上来的最离谱。画像上的十夜,他有十九只手,十个头,眼睛像绿豆,爪子像尖刀,嘴巴咧到耳后根。

般若捧着十夜的画像,心里就一个想法: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虽说十夜在三界内,形象一直是冷酷、暴躁、自大、丑陋的,但也不至于长成这样?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了吧?

能调查出这种东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鸠毣偷懒,胡乱作画。

于是她揪着鸠毣的耳朵,劈头盖脸一通痛骂:“这就是你的调查结果?嗯?嗯?嗯?滚回去重新画!”

然后鸠毣成了十将中最会画画的人,无论多丑的人,他都能画出些神韵来。就连长了十几个头的十夜,到了他的手里,都能画出几分出尘脱俗的飘逸美感来。但她还是不满意。因为她知道,这些都不是十夜。

她见过十夜的,在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的他……是个清俊风雅的少年郎。断不是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

她不死心多年,一直暗中调查,除了查到十夜是鬼母的十七子、罗酆宫之主这两个消息,旁的消息是一概没有。但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至少没有证据表明十夜真的奇丑无比。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当她见到了现在的十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真是对不起毣毣,毣毣的画像实在比本人好看太多了……

般若安慰自己,毕竟人到中年,都是会发福秃顶长脓疮的……吧?

般若开始庆幸自己不是新娘了,当一个门神,挺好!

(三)

自那一日以后,进出宫殿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身段婀娜的貌美女子,不管她们实际上是什么东西,至少皮囊看上去是极为美艳的。般若着实养眼了好一阵子。

又过了大半月,从来来往往过路人的只言片语里,她总算把这里的构造摸清楚了。

此地名曰罗酆宫,是饿鬼道与人界的一个交汇处。外界盛传这里的主人是鬼王十夜,但多年来,却没有人见过他。众人言谈之间对他充满了神往和钦佩,般若边听边郁闷地想,见面不如闻名,对这种人物,保持神秘感似乎更好……

“欢迎光临。”般若呆板地点头哈腰,走流程一般迎进了又一位身穿黑衣,戴着连帽斗篷的男子。

毫无疑问地,她的卑躬屈膝并没有赢得对方什么好脸色,那人瞅了她一眼,拉低了帽檐,似乎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脏。

般若也不放在心上,重新关上了门,坐在台阶上偷懒。

临近子时,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这时候就不会再有人出入,但今夜,她才刚坐下没坐多久,一辆白色的马车便缓缓停在了门口,车檐下挂了只油纸糊的灯笼。

这一个月里,般若知道了,在罗酆宫里,衣服穿得越黑的地位越高,最好是那种可以吸收所有光源的黑衣,在黑暗里都能显得特别黑的,那一定是大人物。而这辆白马车,看上去平平无奇,与这些日子来,各式各样精美华丽的马车大相径庭。

想来这马车的主人,只怕跟自己一样,不知道是从人间哪个角落里,被献祭来当粗使的门童小厮罢了。

般若看着马车若有所思,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双白靴已经停在自己眼前。

般若后知后觉地向上望去,便见一个身穿白衫的少年,身材修长而瘦弱,白衣里头空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他的腰间戴着一枚紫玉琉璃佩,头戴白色宽檐斗笠和面纱,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没有神采,带着冷漠和清寂,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放在心上。不像是黑暗地底滋生的人物,更像是三十三重天上天里,西天佛境的佛陀。

般若被这副清冷淡漠的眼神惊了一下,还想多看两眼,却很快被他身后的人打断。

“看什么看?再看本座挖了你的眼珠子下酒吃!”说话的是少年身后的女子。

女子凶神恶煞,一身红色铠甲,黑色长靴包裹小腿,干练洒脱。十指尖利而血红,头发高高束在脑后,额头还长了两只金色小角。无鞘的佩剑束在腰间,顶端似乎还残留有些许血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杀人机器,给人以一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之外轻松取人首级”的强大气场。这样的气场已经让人忽略了她原本好看的模样。

女子淡金色的瞳孔紧缩,在黑暗中绽放出幽碧的光芒。狭长而凶狠的双眼里迸发出一丝杀意。

般若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好凶……

这个引路人比她那个更难相处的样子。

般若想着,快步上前打开了大门,恭恭敬敬地说:“请进。”

“把东西拿进来。”女子淡淡吩咐完,和少年一起跨进大门。

般若浑然不觉,恭顺地站在门边没有动。

“你还在等什么?”女主停下步子,回头。

般若抬头,四下看了圈,才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这里还有谁?”

般若始知,她在命令自己给他们拿行李。

终于不用守在门口了,哪怕是暂时的也好!

般若开心得不得了,几乎是用蹦地飞奔进了马车,但是,只一眼就呆住了。

马车里头别有洞天,从外看去不过正常大小,但里面却宽敞得仿佛一间三进三出的宅院。院子里沉香绕梁,香气扑鼻,只闻了闻般若就知道,这人端的是一副拿钱当柴烧的架势。一根香,怕就能养活一家人的那种。

奢侈!真奢侈!

且这么大一驾马车,才坐了两个人,换做是她,连一支军队都塞进去了!

看来那个金瞳女人来头不小,那个白衣少年攀上这样一个引路人,只怕在罗酆宫里,也不会如自己这般只是一个看门人了,得好好巴结巴结……

般若扛起大包小包,哼哧哼哧地走在二人身后,穿过九曲回廊,路过亭台楼阁,最终在一汪黑湖前停下。死水一般的湖面上,漆黑一片,一丝风也没有。浓重的雾气缭绕其上,更添了几分幽怨。

般若觉得自己快瞎了。

绝对黑暗的环境里,一个月没有见过太阳,任凭宫殿群如何富丽堂皇,任凭灯火如何璀璨光华,对她来说,都像是待在囚笼。何况这湖边比别的地方都要来得黑暗,灯光昏黄得仿佛要看不见。

般若一声叹息,惹来前面的女子回头。

女子不满地皱眉:“你怎么了?”

般若连忙打起精神,借口说:“行李有点重……”

般若一手拿了十七八个包裹,头顶还顶了三只大箱子。

女子自然不会觉得自己的东西多,只觉得这个门童有些矫情。

“你会觉得重?”女子眯起眼,似在考量什么。

般若突然想起,死人是不会有五感的,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东西有点多……”

“呵,我看不是行李多,是你的废话多,嫌命长?”女子瞪了她一眼。

般若飞快地摇头:“不不不,我才刚来一个月,什么都不懂,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要与小人计较。”

女子冷哼一声,倒是没再为难她,径直跟在白衣少年身后,进了湖边的一间四合院。

四合院四周无灯,伫立在庞大绚烂的宫殿群一角,窗户外恰好对着罗酆宫最高的那一幢五层的主殿。主殿灯火通明,与四合院隔湖相望,遥遥相对。一明一暗,衬得四合院尤为清静寂寥。

这个少年公子怕不是家道中落,是个落魄贵族?

般若看了一眼白衣少年,突然觉得,这种生活在权力边缘的人,让自己又同情又羡慕。羡慕是因为自己混迹多日,始终只能守在门口,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而同情则是因为,他颜色寡淡,万事万物不放在心的清冷模样,却要跟这么凶巴巴的女人住在一起,简直惨绝人寰!

女子见般若的眼睛老到处瞟,气不打一处来,解下佩剑,“啪”地拍在桌上:“还不快滚?”

“这、这就滚!”般若不敢再逗留,麻溜地开溜。

在路过白衣少年身边时,她又实在忍不住同情心泛滥,投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同情的眼神,悄声说了句:“小哥,挺住啊!”

回去后的第二天,般若就被押送到了西北废宫。

废宫远离主殿,专门处理弃用的宫人,说白了就是一个大型的停尸场。

停尸场里横七竖八,躺着许许多多的人。那些木木讷讷、没有生气的宫人,每一个都跟般若的来历一样,是从前被献祭而来的新娘。此时的她们就像是垃圾一样,被随意地堆叠在一起。尸身不腐不烂,不生不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做到了“芳龄永继”“仙寿恒昌”!

般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因为自己将成为她们其中的一员而感到担忧,反而疑惑的是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被赶走?她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啊?

引路人悠悠然地抛下了一句话,非但没有解除般若的疑惑,反而让她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引路人说:“你最大的错,便是丑而不自知,死于话多。”

得,还是因为话痨的毛病。

般若崩溃了。

她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一个月说话不到十句,还偏就这么几句话,让她招来旁人厌烦。细细回想,她觉得一定是那个凶巴巴的女人下的命令,因为自己只跟她说过话!

(四)

般若在废宫里待了半天。半天里,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声音。院子里躺满了人,却感受不到一丝人气。不要说想刺探情报了,就连一个会说话的都没有。长此以往,她这一趟就白来了!

般若不甘心,于是下定决心要溜出去。她走到门边,正想着要不要回到真身劈开大门时,却不想轻轻一拉,门就自动打开了。根本不需要力气。

般若试探性地走出去,发现没有任何阻拦,此时回头再看院子里那些毫无动静的死尸,立即明白了——那些进了废宫的人,就不可能再像她一样,用自己的手脚走出去。自然也就不需要设防了。

般若乐得轻松,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在罗酆宫内闲逛。

她的运气也不大好,闲人没遇上一个,倒很快遇到巡逻的侍卫。

“宫主已经下达禁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走动,你是哪一宫的?为何在外闲逛?”十余个侍卫将般若团团围住。他们手持长战戟,高大威猛。

“这个……我……”般若这一个月来根本没进过罗酆宫,哪里知道这里分什么宫?总不至于告诉他,自己住在西北废宫吧?

发育不全娇小如般若,身高才到他们的胸口,闪躲的神色让他们更加怀疑她的来历。

“你究竟是哪一宫的?”侍卫长的声音陡然提高,其他人也纷纷亮出战戟,一副立刻要把般若碎尸万段的模样。

般若不想引起骚动,灵机一动,模棱两可地说:“我住在湖边,从卧室的窗户望去,可以看见罗酆宫的主殿,主殿上雕梁画栋,可真漂亮啊……”

侍卫们一听说般若住在湖边,一个二个都脸色大变,惊恐而恭敬地鞠躬后,迅速地溜走了。片刻都不敢停留。

般若看着他们跑都来不及的样子,着实有些奇怪。

但很快,她又释怀了。

湖边的房子应该是那个女人的。那女人长得就是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样子,大家都惧怕她也不足为奇。那她住的房子就应该没有人敢进,而自己能精准描述房内的事物,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是那个女人的手下,于是也就对自己敬畏有加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再遇到巡逻的侍卫,般若就不那么怕了。

从试探,到学着跟那个女人一样趾高气扬,只花费了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

半个时辰内,般若遇到了四波侍卫,同样的问询,般若同样的回答,然后他们同样的卑躬屈膝,寒蝉若惊。

般若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几乎把罗酆宫给逛了一个遍。

虽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她知道了,这里有东、西、南、北四宫,西北宫是废宫,用以停放废弃之物。比如,那些尸体。东宫是罗酆宫现在的主宫,最高的那层楼上,住着罗酆宫的主人。而南宫,则住着各路宾客。他们之中无一例外的,都是来自饿鬼道中人。更有一部分,凭借他们的穿着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很有可能是来自饿鬼道的心脏。也就是般若心心念念,想要去到的那个城市。

那个被三界称为最神秘也最危险的城市——王舍城。

般若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东边。般若很想进去主殿看看,却发现东宫院墙高且布满了荆棘,不太好爬的样子。让她有些犯难。

就在这时,东宫大门突然打开来,凶神恶煞的女人和白衣少年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女人对少年说了句什么就快步离开了,而少年仍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双目无神地往女子相反的地方走去。

好不容易见着能聊天的人,般若当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立刻冲到少年背后,激动地伸手去拍他的肩。

少年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微一侧身,让般若扑了个空。

般若往前踉跄一步,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

她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小少年郎居然能躲开自己的手,虽不能说用上了什么招式,可这世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也着实不多。

这个少年,法力不弱。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同你打个招呼,毕竟,第二次见面,算是熟人了不是?”般若笑嘻嘻地收回手,与少年打招呼。

少年眼中露出疑惑,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了目空一切的模样。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般若对他的冷漠视若无睹,连珠炮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是被人强迫的吗?那个凶巴巴的女人有没有虐待你?”

般若噼里啪啦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每问一句,都让少年的眼神更冷一分。然而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认为对方反感自己,而是觉得对方一定是因为自身有什么疾病。

“你会说话吗?……不会?”见少年没反应,般若又伸手在他眼前摇了摇:“你是不是眼睛也看不见呀……不对,有反应啊……既然你看得见,为什么不回答?还是说……你听不到?”

般若的目光落在他的面纱上,自言自语:“穿这么多,把耳朵都挡住了,难怪听力会不灵敏了……”

般若稍稍凑近了,在他的耳朵边上喊:“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喂——你好呀!”

这一喊,没唤来少年的反应,倒是招来了侍卫。

“罗酆宫禁止逗留,禁止喧哗,你是谁?哪一宫的?不要命了么?”

又来了……

般若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倒是少年有了反应,转身向他们看去。

“别担心,瞧我的。”般若压低了声音,在少年耳边宽慰。

说完,她咳嗽了两声,转身走向侍卫,趾高气扬地说:“我住在哪一宫,你们没有资格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们,我的房间在湖边,从窗户向外看,可以看见东宫主殿。这么说,你们明白了么?”

这一次,侍卫们没有理会般若,而是纷纷看向了白衣少年。

少年眼神淡漠,不置一语,冷冰冰地转身离开。他的白衫拂过黑草地,草地上的草都跟着枯萎了。只可惜原本就是黑色的,枯萎得不太显眼,般若并没有注意到。

侍卫长的目光从少年的背影收回,看向般若,下令:“带走!”

两个彪形大汉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押走了般若。

“他是新来的,昨天才搬进来,不认识我很正常,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抓我吧?喂——”般若傻眼了,一个劲地解释。

侍卫长压根不理她,看她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智障。

侍卫们则直接拖着她的头发,把她一路拖到了地牢。

“这是个误会,快放我出去!”地牢里,般若抱紧了铁窗,拼了命地叫喊,可任凭她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因为在这里,比她叫得更夸张的还大有人在。

(五)

满满当当的牢房里,鬼哭狼嚎的喊冤声此起彼伏。般若的“放我出去”淹没在这一群看似身份地位极高的人的叫喊声里,显得那般无足轻重。

般若叫得没有力气了,于是抱着腮帮子坐在角落里,听别人叫。

一个身穿黑衣,满身是伤的人说:“不管这里曾经的主人是谁,现在鬼母已经将它赐给大王姬,你们凭什么囚禁我们!”

一个一身黑裙,头上的头发梳得跟盘丝洞似的女人怒吼:“快放我出去!否则,等鬼母知道了,非扒了你们的皮,吃了你们的肉,拿你们的眼珠去喂鱼!”

一个体态臃肿的女人,抱着几个孩子,一边流泪一边喃喃:“大王姬——老奴死去不要紧,可怜了这些孩子呀!”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通通在为大王姬喊冤。

般若听得耳朵起了茧,闭目养神了一会,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听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十夜!你这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王.八蛋!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终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永生永世,永失所爱!”

“而你想要的,到头来,一定会是一场空!你什么都不会得到!”

……

哇哦,是一个恨十夜的女人。

般若兴奋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单独的牢房,牢房里,坐着一个癫狂的孕妇,肚子圆润巨大,看样子已近临盆。她的牢房设在角落,有特殊的屏障,似乎除了般若,没有人能看到她、听到她。

般若心想:她这么一副惨遭抛弃的样子,又这么恨十夜,难道……孩子是十夜的?

般若想起那只行走的癞蛤蟆,不明觉厉地打了个寒战。

这个女人的口味够重的啊!

重到跟她有得一拼!

巨大的好奇心让般若一时间忘记了自身的危机,她捡起石头精准地砸在了女人身边,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想怎么死?”女人抬头,恶狠狠地怒瞪般若。

那是一张极为美艳的脸,大气张扬,额心一点鬼子红梅印记让周遭一切黯然失色。就算身处囹圄,也盖不住她身上的无边贵气。

般若丝毫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回答:“你想出去吗?我可以帮你。”

女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冷笑:“就凭你?”

般若从容地眨了眨眼:“是啊。”

“呵。”女人冷笑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显然,她被关在特制的牢房里,叫天天不应,骂地地不灵,连被个黄毛丫头调戏也不得反抗,只能继续对着天上喊:“十夜!你能关我一时,能关我一世么!你最好不要让我看见你,否则,我一定会穷尽己力,让你身边所有的追随者都弃你而去,让饿鬼道万千业障铺满人间!”

让饿鬼道万千业障铺满人间?

般若啧啧感叹,鬼母不知道在地底躲了多少万年,到现在为止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这个女人可以?开什么玩笑!

而且,这不也正是十夜的心愿吗?她要助攻十夜,这算什么诅咒?

般若内心笑归笑,但是,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她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般若:“我是唯一一个能看到你,并且能听到你声音的人,就凭这一点,你也该相信我才是。”般若再次开口,让癫狂的女人停下了嘶吼。

女子正色,转过身子,靠近铁栏,直勾勾地盯着般若:“你究竟是什么人?”

“好人。”般若如实回答。她对所有人都没有恶意,可不是个好人吗?

女人气绝,见她有心打马虎眼,也知道问不出个什么来,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你真的可以带我出去?”

般若点头:“我可以。”

“你有什么条件?”

“带我去见十夜。”般若也开诚布公说出自己的诉求,没跟她绕弯子。

“好!”女子想都没想,满口答应。

“都不需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就算你不要求见十夜,我出去以后,第一件事也是会去找他的!”

般若笑靥如花,语气轻松地说:“看来我们的目的一致,那么,成交!”

说完,般若旁若无人地解开了镣铐,又打开了重重铁锁的牢房门,而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来到女子的牢房外,三下五除二解开了牢房的锁。她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无形的圆,女子牢房前的屏障便破开来。

女子不仅感觉到隔绝自己的力量消失,更发现自己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回来!

女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里有空间禁制,所有的法术都不起作用,你是怎么做到的?”

般若呵呵一笑,心虚地变出一把钥匙,说:“趁守卫不备,偷走了钥匙。”

“……哦,你倒是机灵。”女子显然不信,可是,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女子没有多想,转身就走。

“等等!”般若一把拉住她:“光我们离开还不够,我们得带他们一起走!”

般若用了不属于饿鬼道的法术,为了掩藏自己的气息,必须制造混乱。越乱越好。

“为什么要带他们一起走?”女子显得极不情愿,一颗想出去的心已经藏不住,片刻工夫都不想浪费在这地牢里。

般若信口雌黄:“如果光我们两个出去,目标太过清晰,双拳难敌四手。倘若这里的人都出去了,他们多少能吸引一些火力,对我们也有好处,不是吗?”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就按你说的办!”女子被般若说服了,停下了步伐,等着般若拿着钥匙,一间间打开了牢房。

牢房里的人出来后,仿佛突然间看清了这个世界。不再被虚无缥缈的烟瘴所迷,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他们见了怀孕女子,纷纷惊讶地跪下,哭喊着说:“大王姬,您真的来救我们了!”

般若目瞪口呆:“你就是大王姬?”

大王姬毫不避忌地点头:“不错。”

“你是他们的主人?”

“是啊。”

“那你还对他们不管不顾?”般若生怕自己的话惹来旁人的心寒,特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问。

哪知大王姬面无愧色,冷漠地说:“谁规定了本宫要对他们负责?他们自愿跟着本宫,生死有命,各有定数,本宫救与不救,他们都不该有怨言。”

大王姬转头,坦坦荡荡地看向众人:“你们说,本宫说的对么?”

众人纷纷点头:“您说的极是!”

大王姬十分满意,右手托着肚子,趾高气扬地带着大军离开了地牢。

般若无力反驳,只得跟在他们后面暗暗感叹:“都说鬼母之子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看来所传非虚啊……”

但是,既然女子是大王姬,她和十夜就是同胞姐弟,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一定不是十夜的了……想到这里,般若竟然觉得莫名有一丝丝轻松,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

地牢口,大王姬的军队很快在门口与守卫交锋,般若躲在角落里并未参与战斗。地牢的守卫比大王姬的人要多出三倍,大王姬的亲信们渐渐不敌,马上就要败下阵来。也就在这时,天空中陡然传来一声龙吟,响彻云霄。

龙吟?

莫非是传说中十夜手下第一悍将,袭臣?

这一声嘶鸣让在场的人心情更加沉重,大王姬的亲信们纷纷露出了视死如归的模样。乌云密布的天空,般若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正寻思着要不要趁乱溜走,哪知大王姬比她更快开溜,冲过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

她边跑边说:“十夜趁本宫有孕,法力不济之际夺权,本宫无法正面与之抗衡,只能先行离开,待本宫重新寻找时机,必将带领宫人杀回罗酆宫!”

般若看着她们身后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而大王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内心十分茫然。

像大王姬这样冷心冷血的人,还会有跟随她的人么?

然而不管般若内心如何困惑,面上仍是十分真诚地祝愿她:“我相信会有这一天的。”

大王姬很满意般若的回答,接着又道:“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你我的约定本宫不会忘记,本宫给你指一条明路。那里,就是十夜的住处。”

大王姬指着东宫主殿方向,黑湖边,是大片的宫殿群。

“他不喜奢……”大王姬还未说完,追兵已至。一连串的火光投射而来,般若左闪右躲,狼狈不堪,而她身边,大王姬已经身形不在。但她的声音仍在空气里回荡:“你顺着黑湖就能找到他的住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恩人,我们后会有期!”

大王姬消失之后,追般若的人也不见了。所有的兵力都冲着大王姬消失的方向而去,般若独自一人,风中凌乱地看着东宫方向,内心无语凝噎:

“我也知道十夜住在东宫主殿,可是,我要怎么进去啊!喂——!”

般若无奈地往湖边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托了大王姬的福,罗酆宫里一个巡逻的侍卫也没有了。

他们全都去抓大王姬了。

折腾了大半日,般若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湖边,突然看到一身白衫的少年正在湖边凉亭中,她立即又来了点精神,向他走去。

“我说小哥儿,你不仗义啊!我帮你阻拦侍卫,免你受违反禁令之苦,你却不帮我打掩护,看着我被侍卫带走?”般若凑近,佯装怨怼。

而白衫少年就跟耳聋似的,没有理会般若,甚至连回头都懒得,只管自己画画。

般若凑过去,瞅了画纸一眼,只见一幅千里江山万家灯火图已经画了个大概。

“画得挺好啊你!”般若啧啧感叹:“看不出来,你看上去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画出来的画却这般大气磅礴,心藏沟壑。难道你一个陪葬祭品还有远大抱负不成?”

罗酆宫以黑为美,穿着白衣的大多跟般若一样,是从人间来的最底层的陪葬祭品,专做些零碎打杂的活计。这白衫少年身形瘦弱,面色清冷,只怕比她的地位还不如。

听了般若的调侃,白衫少年仍是没有反应。般若更加确定了,这人怕是来的路上遇到什么事,被吓傻了或者被打傻了,以至于五识不全。

般若也不管他,顾自地说:“有远大抱负想必更难受吧?你现在也是个魂魄不全的死人了,在这暗无天日里给人当侍从,再有才也没处使啊!要不然,你跟了我?虽说我也没有什么远大前程,但至少比你好,我还能思考,会说话……”

“呵。”

一生若有似无的叹息从少年的面纱下传来,般若听了个真切,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你是有反应的!我还以为你魂魄不全,五识不辨,是个痴傻儿呢!”

白衫少年的画笔一顿,不说话。

他沉着眼,努力地摒除了外界杂音,才蘸了蘸墨水,继续作画。

天空中龙吟虎啸,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可见地牢方向打斗有多激烈了。而这一汪死水黑湖边,白衫少年一副岁月静好,不问世事的模样,让般若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连心绪都跟着平静了下来。

般若:“好吧,我不逗你了,其实我没有怪你。你我素不相识,不帮忙是本分罢了。”

般若暂时停止了话痨本性,在湖边坐下。她望着东宫主殿方向,神色凄迷地说:“你说,十夜在那里,究竟过得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白衫少年总算有了一丝反应,抬头看了般若一眼。但般若并没有注意到。

般若托着腮,满脸沉重地看着主殿:“你说,一坨屎,所有人都怕它,于是它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别人只是怕臭而已。对不对?”

白衣少年画笔一滞,一滴墨落在了纸上,晕染开来,毁掉了整幅画作。

……一坨屎?

她的意思是,十夜是一坨屎?

很快,又听般若自顾自地说道:“所以!为了别人不会看不起十夜,我必须要拯救他!我要让他真心实意地爱这个世界,对每一个人都怀抱善意,那么这个世界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会真心实意地爱他了!”

白衣少年皱眉,看她的眼神更加冷了两分。

般若浑然不知,继续叨叨:“但是呢……这里的人好像毫无人情观念,动辄打打杀杀要人性命,对身边的人都十分不友善。假如一个人的内心,连一个心爱的人都没有,又怎么能期望让他去爱这个世界?”

般若托腮,绞尽脑汁地想对策。

白衣少年扔了废纸,重新铺了一张,再次下笔。

“有了!”般若突然的一声大叫,让少年又是一顿。

又一张纸报废,他终于忍无可忍,放下笔,朝般若走去。

般若听到脚步声,看着少年缓步走来,以为自己的言论引起了他的共鸣,更加来劲了!

般若猛地一拍地板,翻身跳了起来,朗声道:“虽然十夜城主名声不大好,长得也有点奇怪,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十夜爱上我!”

白衣少年猛地停住了步伐,在般若面前站定,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般若右手五指张开,自信地挽了个花,然后握紧成拳放在自己和白衣少年之间。一副志在必得、稳操胜券的模样:“等十夜对我欲罢不能,言听计从,我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的时候,我再去教他如何博爱和平地对待这个世界,那么他一定能听进去。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天大的好主意?”

般若期待地看着白衫少年,想要得到他的赞美。

然而短暂的无语过后,少年目空一切的双眼里总算闪过了一丝别的情绪。

那是一个白眼。很大。

(六)

般若看着少年,期待他能跟自己说点什么,满足一下话痨的本愿——得到旁人的认可以及附和好让她能接着唠叨。

但,事与愿违。

白衫少年正要开口,却听“轰隆”几声巨响从头顶传来。伴随着龙吟,般若抬头,就看见天幕中,万年不散的阴霾被巨大的龙身搅得风起云涌。巨龙在闪电和雷鸣之间穿梭,般若正在疑惑那条龙会不会被电死,却不想一道闪电迅速而利落地向下劈来,好巧不巧,落在了她的头上。

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扑通”一声,她的身体滑入死水一般的黑水潭里,连个泡都没冒,往深不可测的底部沉去。

天空中翻云覆雨的巨龙向下俯冲,疾驰而来,却在离少年三步远的距离陡然收敛一身戾气,化作人形,恭敬作揖:“殿下,您没事吧?”

白衣少年眼神淡漠,看了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的湖面,摇头:“无事。”

女子松了一口气,遥望地牢方向,禀报:“大王姬余部已经残杀殆尽,但是没有发现大王姬的尸体,想来她已经逃走了。”

白衣少年听了,没有露出不悦,只淡淡地说:“只要那人还在我们手里,她总有现身的一日。去把他的尸身挂在罗酆宫的城门上,重兵把守。”

“是!”女子得令,再次化为龙身,消失在冗沉天幕。

半个时辰后,黑水底,般若的身体变成一团焦炭,沉在底部。

突然,她的眼睛再次睁开,在漆黑的水底,散发着惊恐的光芒。

她原本就不是活人,尸体被烧焦后,有短暂的魂魄离体、失去意识,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重新回到肉身上。般若忍着全身被烧焦的痛苦,奋力向上游。在她快要濒临身体极限的时候,总算抓到了岸边的草地,然后爬了上去。

此时的天空仍是乌云密布,漆黑如墨,隐隐约约更有雷声不绝于耳。风起云涌中,黑雨倾盆而下,泼墨般地,将整个世界渲染得更加黑暗。食鸦嗅到气味,飞过了重重叠叠的屋檐,掠过长满暗苔的黑草地,最终在般若身边停下。

黄家女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般若再次被赶出来。她无奈地抱着脑袋,坐在尸体边上,看着四五只食鸦啃噬黄家女的身体,心中在悲泣。

来了一个多月,一点有用的实际资料没捞到,反倒是各方苦楚尝了个遍。如今这副身体,又黑又焦又残缺不全的,还怎么用呢?

般若本想去西北废宫再挑一个好的,但想着她借了人家的身体,不管多破多烂也得给人家还回去,于是一咬牙,还是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眼睛疼……脖子疼……手和脚都好疼……

“走开走开!”般若强忍疼痛,坐起身子,驱赶了食鸦,然后站起来,蹒跚着向外走去。

高深的院墙下,点缀着红灯笼,照亮了前方的路。抬头望去,便见东宫主殿在黑云压顶下,仍然通体散发璀璨华光,近在咫尺。般若依稀,没想到竟因祸得福,从水里入了东宫!

般若的沮丧一扫而空,突然来了精神,迈着大步往主殿跑。

如她所料,殿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去地牢方向清扫大王姬残党,一路上一个侍卫都没有。她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上了五层高塔。

高塔之上,有殿宇连环,般若就着红灯笼的指引,向着灯火最辉煌的殿堂走去。

殿堂里,光华璀璨,香气扑鼻。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拼凑成巨大的灯塔足有九层,伫立在大厅正中,将整栋殿堂照亮。宛若白昼。般若这才知晓,那每日从主殿透出的日光竟然就是这一丛山一般高的夜明珠。而那只肥硕的大蛤蟆正坐在夜明珠的最高处,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最顶尖的那一颗珠子。

他的身下还有一个女人侍候。正是跟般若一同被献祭而来的新娘。

此时的她一身黑裙,点缀殷红腰带,眉宇间褪去了小心翼翼和恭谨,眼神也不再木木呆呆。她仿若换了一个人般,无时无刻不带着讨好的娇笑,惹人怜爱。就算正用细小的肩膀托着蛤蟆的身躯,也依然笑得如春风般熨帖。一点儿也不累的样子,笑道:“十七殿下,大王姬此次出逃,必会带领大军倾尽全力反扑,您不担忧吗?”

根据资料,十七确实是十夜在饿鬼道中的排名封号,看来自己猜得不错,这只肥硕的大蛤蟆果然就是十夜!

蛤蟆,啊不,是十夜。他面不改色,抓了一颗夜明珠哈了一口气,而后拿袖子仔细擦拭,许是觉得不干净,又连哈了几口气,毫不在意地边擦边道:“有袭臣在,本王怕什么?”

女子咯咯地掩嘴而笑:“是啊,有袭臣公子在,殿下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怕了。”

女子妖娆妩媚,一颦一笑进退得宜,看得般若都心痒痒。这样容貌秀丽,温柔可人的女子,谁不爱呢?

十夜擦完了顶上的夜明珠,在女子的帮衬下退了下来。十夜兴许也是被她时刻保持着的微笑所惑,捏起女子的下巴,便在她嘴上亲了一下,从般若藏身的地方看去,能看见他的嘴唇比女子的脑袋还大。

女子被亲了一脸口水,非但没有觉得不适,反而面不改色地伸出舌头,把唇周的口水都舔进了嘴里,末了来了句:“谢殿下疼爱。”

呕……

虽然般若的身体各项机能都残伤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没忍住,觉得胃里排山倒海,恶心的感觉直冲头顶。

阿弥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本座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般若强行将那个场面从脑海里除去,开始琢磨二人刚刚的对话。

袭臣果然在罗酆宫中。刚刚在天空翻云覆雨的龙身只怕就是他的。

般若回想起他在电闪雷鸣之中,自由而随性地控制闪电,比她见过的所有上神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天宫界内司雨之神跟他比起来,那真是一个下的是毛毛雨,一个是疾风暴雨,怪不得鬼族人人都惧怕他。那排山倒海的嚣张气焰,还真是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实力的人才有的。

般若拿出一个小本本,本子黑皮赤字,封面上书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十夜记》。

般若翻开《十夜记》,在袭臣的资料栏里,抹去了性别上的未知,写下了一个“雄”字。战斗力画上了五颗星。然后在十夜的资料页里,外形那一栏的“清秀俊雅”四字被画上了叉,边上又被她重新加上了一句话:

油腻猥琐矮胖挫。

般若觉得,她有点下不去手了。

而且,凭着十夜对美人的喜爱程度,让他爱上现在焦黑的自己,也有点不太现实。这条路只怕走不通。

嗯……走不通。

般若划掉了“爱情”这一个选项,目光投向了边上的“亲情”和“友情”。

跟这样的人,谈友谊只怕也不太可能。

亲情……则更加艰难。世人皆知,鬼母无情,鬼子无义,连对自己的生身母亲都没有情分,又从哪里谈及亲情呢?

这可如何是好呢……

“你还活着?”正在般若冥思苦想下一步行动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淡漠的呼声。

融雪般的声音,拂落一室浮尘。润物细无声。

般若回头,就看见白衫少年站在自己身后,一尘不染的衣袍,同他的声音一样皎洁。

“啪”的一声,般若的小本本掉在地上,自动合起。“十夜记”三个大红的字眼无比夺目,吸引着少年的目光。

“你……”少年目光冷峻,带着疑惑看着般若,他还没说完,就听一声低沉的怒吼从大殿那一头传来——

“谁在那里?!”蛤蟆听到动静,站起身来。他庞大的身躯抖三抖,整个大殿都跟着颤动。

“千万不能被他抓到,他吃人的!”般若脸色大变,捡起本子,拉着少年的手就跑。

少年任由般若牵着自己,在主殿中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跑,一路上一句话都不曾说。他静静地看着般若奔跑的背影和偶尔露出的惊恐侧面,她的眼神中,虽慌乱却不彷徨,有着旁人不曾有的生气和倔强。还有一点点的小心机。

她到底想干什么?

二人跑了很久,最终在一方小阁楼停下,躲进了靠墙的一个书柜中。逼仄黑暗的柜子里,二人面对面,几乎鼻息相闻,唇齿相贴。 HoiT4bQAMuM+jjqAfeDOGwkli02RoXQjSqv5kW2aAyyJlviq1n56fGKPJegxFA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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