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觉得,至少在学问这一点上,我并不比冈村君差。再加上自己是穷学生这一事实也成为了一种刺激,于是我开始忘我地投入自己的学业,甚至为此而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
我的脸颊消瘦,面色变得苍白,身影看起来凄凉而落寞。我想的是,要想成为伟大的艺术家,首先就要进行充分的哲学研究,否则是万万不行的。
我用蹩脚的德语拼命阅读尼采、叔本华等。结果,雷克拉姆出版社那廉价的细小铅字让我迅速成了高度近视。
“读书确实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拥有一双完美的眼睛。”他说。冈村君是绝不会去看那些字体很小的书本的。他打开学校的德语老师教过的《拉奥孔》第十四章,伸到我的面前时这样说道。
“说到眼睛,我觉得作者莱辛还真是一个自私的人啊。你看,这里有一段是这么写的:‘但是如果我在享用肉眼时,我的肉眼的视野必然也就是我的心眼,而失明就意味着消除了这种局限,我就反而要把失明看作具有很大的价值了’。 这应该是莱辛对弥尔顿的失明的赞美之词。如果人们空有一双肉眼,却为此而被限制了心眼的活动的范围的话,还不如没有肉眼比较好。这是多么荒谬的理论啊!要我说,没有肉眼的所谓心眼,在艺术上是毫无意义的。我认为拥有完美的功能是作为艺术家的第一要素。所以,莱辛这个人从根本上就是对艺术进行了错误的解释。”
“意思是你不觉得弥尔顿很伟大?”
“我不觉得。可能荷马是例外吧,不过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盲人,这似乎还有点疑问。”
冈村君对莱辛的言辞攻击是极为猛烈的。他每次翻开《拉奥孔》,都会把它骂得体无完肤。
“还有这儿,是这么写的:‘阿喀琉斯动了怒火,一句话不说,就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耳光,打得他齿落血流,登时就断了气。这太狠毒了!这位暴戾杀人的阿喀琉斯对于我来说,比起那心怀恶意而狂吠的特尔什提斯还更可恨。……因为我觉得特尔什提斯也是我的亲属,也是一个人。’这段是关于特尔什提斯被阿喀琉斯杀死的场景的评论,说是把耳朵和脸颊之间的部位打得粉碎,牙齿都从伤口飞出来了,血也流个不停,等等,这写得太残酷了,这让之前特尔什提斯给人的那种滑稽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反倒这么残酷地杀了人的阿喀琉斯让人感到可恨,哪怕特尔什提斯的容貌再丑陋,但既然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人,那就必定会让人产生怜悯,等等。其实在我看来,滑稽的人物怎么都是滑稽的。让他死得样子古怪一些不是更加有趣吗?想象一下活着的时候一直都很可笑的特尔什提斯脸被揍得乱七八糟、血肉横飞、在地上蠕动的样子,不是很滑稽吗?评论文学的同时还要受道德上的感情的支配,说什么阿喀琉斯很可恨之类的话,真的是太愚蠢了!”
“你所说的总让人觉得有点病态。想想看,假如说这种残酷的描写不是诗而是被画成一幅画,你看到这样的画还会觉得滑稽吗?”
我反问之后,没想到他愈加得意了,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