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对于他对器械体操的狂热，我一开始从内心里是极其鄙视的。我一贯固执地认为，除了艺术之外，没有什么东西有乐趣可言，因而对我来说，他玩的只是一种杂技而已，根本毫无意义。站在一旁，看着他心无旁骛地练习，我心里一阵反感，很想给他一些忠告，比如“你这样下去可成不了艺术家啦”之类的。

某个秋天的傍晚时分，刚下课没多久，我像往常一样，想和他进行一些文学方面的探讨，便去他家拜访，正赶上他在热火朝天地练习。他径直让下人把我带到了操场。

“哎呀，失敬啦！要不你也过来练一下啊？”

他背对晴朗的蓝天坐在铁杠上，用一种愉悦的声音高声叫道。对看惯了学校制服的我来说（冈村君在家时也总穿着制服），花哨的青蓝色运动服穿在他身上很合身，那近乎半裸的姿态，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妖艳的美感。

“不然的话，你就在那里看一下吧。不练出一身汗，我总感觉不舒服。”

说完，冈村君又气喘吁吁地给我演练了大约二十分钟各式各样的特技。我默默地在旁边看着，渐渐被吸引了进去。最后，对他所展现的高超的技巧和敏捷的动作也开始羡慕了起来。“动若飞鸟”，这个词完全就是为了形容冈村君那神奇的技艺才被发明出来的吧！……他从地面呼的一下蹿上铁杠，转眼间两脚朝天竖起，就像一只蝙蝠一样俯冲而下，那迅速敏捷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他的手脚就像投石车的皮带似的，猛然朝空中飞去又立刻反弹回来，像辘轳一样缠绕在铁杠上。在此期间，铁杠被他那如同鞭子一样的身体痛苦地拍打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杠上运动之后，他又做起了别的动作，比如从台阶顶端倒立着往下蹦；用一丈多长的竹竿作为支撑，从院子里的松树梢上高高地跃过……那跳跃的景象，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动作。

“让你久等了！这下舒服多了。”说完之后，冈村君走到我身边，那肌理细腻白皙的小腿处，无数的银色砂粒附其上，就像是穿了薄薄的一层袜子。

那天晚上他拉着我，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解艺术和体育的关系。他说，要想领会作为欧洲艺术渊源的希腊精神的精髓，就必须认识到体育的重要性，所有的文学、所有的艺术，都始于人类的肉体美。在轻视肉体美的国民中间，说到底是无法产生伟大的艺术的。出于这种看法，他给自己所练的器械体操起了个名字，叫做“希腊式训练”。他甚至极端地说，在没有经历这种训练的情况下，无论多么伟大的天才，说到底，都没资格称得上是真正的艺术家。

对于他所说的话，我认为言之有理，自己对体育的轻视确实是一种偏见。但我也不认同他的肉体万能说，只是觉得他的话有点过于危言耸听了。

“与肉体相比，思想还是第一位的。如果没有伟大的思想，伟大的艺术就无从诞生。”

记得我当时是这样反驳他的。 8WLN912TLpHMEsI6yqUj832puD8Hh3vaFpZFKRg6xoG7RDRjA/sPgEFVkGUNg4O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