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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1996年夏天,一名女子走进开普敦郊区泰格堡医院的皮肤科诊室,向医生诉说了她的异常症状:她的汗水是红色的。

不难理解,这令她很惊慌。但是,这也引起了医疗小组的极大兴趣。

分析该病例的科学家科里纳·德·比尔说:“这很有意思,我们花了几个月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女子身体健康,是一名20来岁的护士。她一出汗,白色制服上就会出现粉红色的斑点。”轮班结束时,她的内衣和制服有时会被染成鲜红色,尤其是在衣领、背部和腋窝周围。德·比尔说:“每天晚上在洗衣服之前,她都会先把染色的衣物浸泡2—3小时,这样才能把颜色洗掉。身体出现了如此异常的症状,她内心很不安,担心会影响自己的工作。因为在医院,护士的制服需要保持干净。她觉得无论是在日常交际中还是在工作中,流红色的汗水都会让人难以接受。”

皮肤科医生见过各种疑难杂症,但红汗实属罕见,德·比尔和皮肤科医生雅克·由塞莱斯因此还发表了一篇相关科研论文:《红色内衣病例——再论色汗症》(The Case of the Red Lingerie—Chromhidrosis Revisited) [1] 。色汗症(Chromhidrosis)是以有色汗液为特征的皮肤病的医学术语。事实证明,这位护士并不是第一个产生有色汗液的人,当然,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医学文献中有许多关于汗液变成绿色、蓝色、黄色、棕色或红色 的报告,其原因多种多样,如罕见的遗传疾病或者在工作场所接触化学物质等。

色汗现象还可以分为不同的种类,其中一种称作假性色汗症(pseudo chromhidrosis),指的是从毛孔流出的汗水只有在接触皮肤表面后才会呈现某种颜色,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在铜业工人身上。铜业工人汗液中的盐分会氧化皮肤上的微量铜,于是在身体上形成绿色光泽,既“炫丽”又令人担忧,这种颜色就和建筑物的铜穹顶经过多年风化后显现的蓝绿色光泽一样。

但这位护士的汗水从毛孔中渗出时就带有颜色,因此这是一种真性色汗症(true chromhidrosis)。她体内的某种红色物质正通过皮肤和汗腺孔排出。医疗小组对这名护士进行了全面检查,发现她虽然流着红汗,但身体非常健康。德·比尔说,所有人都被难住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她的病因,医疗小组仅有一条重要线索:这位护士曾休假4周,在这期间,她的红汗有所减少,最后几乎消失了。但当她回到工作岗位后,红汗又出现了。德·比尔补充道:“我们开始怀疑这是否与压力有关。所以我们对她做了全面检查——检查了她的肝脏、内分泌系统等,但这些器官都是完全正常的。”

最后,多亏了一次意外发现——医疗小组找到了红汗的来因。在随后的一次来访中,这位护士来到皮肤科诊所,当时她的手指上有棕红色的污渍,类似来自香烟的尼古丁污渍。德·比尔说:“我们知道她从不吸烟,就在这时,医疗小组才恍然大悟。”她手指上的污渍来自到访前所吃的零食:一种名为尼克纳科斯(NikNaks)辣味番茄的南非玉米片。

原来,该护士对辣味番茄食品非常痴迷。医疗小组后来在科研论文中,将这种状态描述为“长达6个月的迷恋”。把这位护士对玉米片的喜爱称为“迷恋”并不夸张。这位护士告诉医生,她“每周吃500—2 500克的玉米片,吃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相当于每周吃1—5.5磅 的玉米片。假设一袋尼克纳科斯玉米片的重量为55克,那么该护士每周最多能吃45袋,也就是每天6袋多。

德·比尔说:“所有南非人都吃尼克纳科斯玉米片,这种咸玉米片很好吃,我最喜欢奶酪味的。只是我们吃的量没有这位护士这么多。”

医疗小组怀疑,护士的汗液中出现了尼克纳科斯玉米片中的某种红色物质,这种物质可能是红辣椒或是番茄调味料,也可能是红色色素。医疗小组联系了生产尼克纳科斯玉米片的辛巴公司(Simba),获取了一份成分表,结果发现护士汗液中的红色色素与添加到玉米片中的番茄色素相同。德·比尔说:“起初,这位护士不相信我们说的话,她认为(辣番茄味的)尼克纳科斯玉米片并非问题所在。但我们让这位护士尝试了饮食排除疗法(elimination diet),几个月后她流红汗的症状就完全消失了。”很快,当再遇到热天出汗时,这位护士的情况已与常人无异:衣服湿黏,汗渍成片,汗味满身。

***

即便我拥有化学硕士学位和10多年的科学记者经验,但是,在读到这位南非护士的病例之前,我对汗水的认识天真又错误,我以为汗水平平无奇,不过是盐和水的混合物而已。当然,汗水中还有臭味分子,可能还有信息素。但是,想到身体会泄露我们的不良嗜好,这既令人着迷,又让人担忧。

如果一个人对玉米片的迷恋可以通过汗水而泄露,那么还有其他有关生理和行为的秘密信息也可能被泄露吗?“老大哥”(Big Brother,指当权者)会对我们的汗液取样,以此来监视我们吃的食物和服用的药物吗?医生可以通过采集汗液样本来评估我们的健康状况,或者诊断疾病吗?每次我们用出汗的手触摸某物时,会留下自身不良嗜好的痕迹吗?这些秘密可以通过分析沾满汗水的指纹被发现吗?(“剧透”:是的。)就像夜班护士迷上了尼克纳科斯玉米片一样,红色汗液的病例让我迷上了汗液科学。

我不停地思考自己在汗水中留下了什么秘密——尤其是想到我比较爱出汗时。我出的汗比一般人多,这一直让我很苦恼。天热的时候,我似乎总是人群中第一个出汗的人。在健身房锻炼时,常常是热身运动还没做完,我就要拿毛巾擦汗。在做高温瑜伽时,我本该专注于自己的下犬式动作,却在偷偷地看我邻座的垫子,想要找到别人也在垫子上滴汗的证据。意在出汗的活动本应让人感到平静和踏实,有人却在纠结自己流的汗水,而这荒谬的一幕就发生在我身上。我决定把对汗水的关注变成职业的好奇心。我找到了那些靠嗅闻腋窝为业的人和那些通过嗅闻腋窝寻找爱情的人。我和研究汗液的科学家进行了交谈,从让我们发臭的汗液分子谈到了可能让我们坐牢的汗液分子。

当我开始深入研究出汗问题时,我发现有些出汗过多的人很难握住铅笔或手机,因为这些会从他们手中滑落。出汗过多可能会影响我们的社交和工作,有些人还因此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有些人则求助于创伤性外科手术(如切断与脊髓连接的神经节)来抑制出汗。

作为一种奇妙的生物过程,出汗影响着(有人甚至认为是“折磨着”)所有人。这是一种相当明显的控制体温的方式:当高温肆虐时,体内大量咸的液体从皮肤冒出,原本热得头脑发昏、奄奄一息的人们立刻会感到神清气爽。

出汗可不仅仅是“水花四溅”、引人注目。出汗是人类特有的,因为绝大多数动物都不会通过出汗来调节体温。事实上,一些进化生物学家甚至认为,出汗使人类统治了自然界。当然,如果遇到以下情况,这个说法就完全不让人舒服。比如,你想维持干练的职业形象,不雅的“汗渍斑块”却让你的形象大打折扣。或者,你连合身一点儿的西装都不能穿,因为还没等到达目的地,汗水就会浸透衣服。

这就是为什么止汗除臭成了一门大生意。全世界每年在止汗剂和除臭剂方面花费的金额高达750亿美元 ,这无非是为了营造这样一种假象:我们根本不出汗,就算有汗,也没有任何异味。这当然没人信服。然而,在西方社会,我们已经把隐藏这一生物本性变成了一个关乎社会接受度的问题:这一人皆有之,亦是人之特性的重要生命过程,却成了尴尬失格之举。缘何如此呢?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一方面煞费苦心地防止出汗,与此同时,许多人却甘愿为大量出汗而买单。不断有人提供运动时尚和健身计划,保证让你大汗淋漓;那些热衷于锻炼的人,总是运动到T恤湿透才肯罢休。许多文化中也有出汗的仪式,即使不是在现代,也在其文化发展的某个历史节点出现过。中东各地都建有大理石浴室;美洲的原住民有汗蒸屋;韩国人经常出入汗蒸室;俄罗斯人喜欢在巴尼亚桑拿时喝伏特加;芬兰人已将桑拿浴室传遍西方世界。我不禁想,人类内心深处是否真的有那么一种想好好出一身汗的渴望?我们着迷于蜘蛛吐丝的能力,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同样为自己排汗的能力感到高兴呢?我敢打赌,蜘蛛绝不会因为身体里流出的黏性物质而感到难为情。

正如医学史家迈克尔·斯托尔伯格所说:“汗水可绝不仅仅是一种貌似无害无味的液体,它会让你羞耻和尴尬,也会带来污染和恶臭,但还能起到净化作用,让你性感和阳刚。” [2] 这样一种体液承载了太多人类情感。

如果我们在出汗的过程中感受到宁静而不是羞耻,这样岂不更好?我们不可能很快进化出另一种控制体温的方式。考虑到全球变暖的现实,我们未来的出汗量也不会减少。出汗可能是我们应对即将到来的气候灾难时所需的基础能力。

汗水可能黏腻、酸臭又恶心,但它也是最让人着迷且鲜少了解的分泌物之一。这本书最重要的就是要为汗水正言。汗水已饱受非议,是时候让我们在汗水中找寻快乐了。


注释:

[1] “《红色内衣病例——再论色汗症》”:J. Cilliers and C. de Beer, “The Case of the Red Lingerie—Chromhidrosis Revisited,” Dermatology (Basel, Switzerland) 199, no. 2 (1999): 149–52, http://www.ncbi.nlm.nih.gov/pubmed/10559582.

[2] “汗水可绝不仅仅是一种貌似无害无味的液体,它会让你羞耻和尴尬,也会带来污染和恶臭,还能起到净化作用,让你性感和阳刚”:Michael Stolberg, “Sweat. Learned Concepts and Popular Perceptions, 1500–1800,” in Blood , Sweat and Tears : The Changing Concepts of Physiology from Antiquity into Early Modern Europe , ed. Manfred Horstmanshoff, Helen King, and Claus Zittel (Leiden: Brill Academic, 2012), 503. 5hcuCJ3Pm5ygAgwljCKty5ZNUXIQ5TZaJ40uerIJL7pPVLmoT3QDEr6x95YGH/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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