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新编这套近现代财政学名作?那个年代的财政学者的思考与努力,为什么在今天仍然值得我们重视?应该以什么样的原则来新编这套丛书?这是我们在新编这套丛书之前需要回答的问题,也希望借此使读者更好地理解我们新编这套丛书的初衷。
“财政是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财政学要完成这一使命,就要基于国家治理视角推进基础理论的创新。但基础理论创新从来不是“无中生有”或“前无古人”的事业,它必然有自己的发展历史与成长脉络。
对中国来说,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所需要的财政学基础理论创新,主要针对的就是“二战”以后所形成的主流财政学的缺陷。这种财政学的核心概念和知识体系主要建立在新古典经济学这种选择范式经济学的基础之上,它以孤立个人主义作为方法论,以均衡分析和最优化分析为手段,将财政问题变成了一种工程技术问题,完全忽略了制度与历史等问题。可问题是,政府的财政行动兼具政治、经济、社会、法律与行政管理等多重属性,是在特定国际国内环境下人与人之间互动的产物,其中还始终伴随着各种价值判断和评估,这远非价值中立下的均衡分析和最优化分析所能适用的。此外,古今中外的历史都显示出,财政对国家和社会的演化产生了重要的决定作用,一国的财政史往往是其国家历史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因此,财政社会学/财政政治学的研究都主张通过财政来探究国家的性质、前途和命运 。
在推进财政学基础理论创新时,我们要认识到,在财政学的研究传统或财政学思想史中,除今天主流财政学这种选择范式外,还存在基于欧陆传统的交换范式 ,它将财政学看作是一个跨学科的研究领域,甚至是一个独立的学科。虽然当前我国财政学界对这一传统并不熟悉,但这一传统却是财政学最早传入中国时的主要传统,是从晚清至新中国成立前一直流行的传统。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今天推进国家治理视角下的财政学基础理论创新,就是要延续或回归这个在中国曾经存在并中断多年的传统,这也使中国学者的努力可以成为国际学术界自20世纪末以来重建财政学理论体系努力的一部分 。由于中国具有利用财政工具进行国家治理的悠久实践和思想传统,并且当前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努力所提供的鲜明的问题意识,将使中国学者有可能为财政学基础理论创新作出独特而重要的贡献。
虽然中国有丰富且源远流长的古典财政思想,但对近代中国来说,财政学的发展却主要是“西学东移” 的结果。自鸦片战争后,中国的古典财政思想从总体上并不适应现代要求,需要加以改造或发展。魏源(1794—1857)的财政思想,被称为“标志着我国传统的财政思想之历史变革的转折点” 。后来冯桂芬(1809—1874)等晚清学者继续呼吁“采西学”,但现代财政知识的传播在此时仍步履艰难。有些学者,因去国外考察后而由传统教条的卫道士变成现代财政知识的积极传播者,如王韬(1828—1897);而有些人即使出使国外多次,也仍坚决反对西法,如刘锡鸿(?—1891)。就总体而言,到19世纪末期,中国引入和运用的是西方财政学知识,除马建忠(1845—1900)和严复(1854—1921)等少数人外,很少有人深入到财政理论的层面。对近现代财政理论的了解和理解的不足,也成为洋务运动派和维新运动派的重要局限。
在西方工业文明的冲击下,“近代中国人向西方学习的内容经历了一个由器物层次、制度层次到观念层次不断提升的曲折的历史过程” 。对财政理论的传播与研究正是这一过程的产物,近代留学生为此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其中,留日学生胡子清(1868—1946)于1905年在东京出版的《财政学》一书,被认为是中国学者出版的最早财政学著作 。不少留学生在留学期间系统学习了财政学,还有一些留学生的博士论文就是直接研究财政学或财政问题的,很多在国外出版,取得了较高的国际学术地位 ,一些留学生甚至直接师从当时国际著名的财政学家 。这些留学生回国后成为传播和研究财政理论的主体力量,虽然他们有的进入学界,有的进入政界,有的则辗转于学界和政界之间,但他们在繁忙的教学或政务之余,仍积极从事国外财政学著作的翻译,或者撰写了大量财政学教材与专著。从数据上看,自晚清以来,财政学方面的专著和译著占据了经济类出版物的主体地位,根据《民国时期总书目(1911—1949):经济》,财政类出版物有2181种,其中,财政类著作出版物为1090种 。胡寄窗对 1901年至 1949年间自撰和翻译的经济著作刊行总数进行的多角度统计分析表明,按照学科分类,财政学排在第一位,位于经济学原理和货币学之前 。
近代留学生对财政学的学习、研究以及国内财政类著作的出版繁荣,直接反映了财政在从传统国家治理迈向现代国家治理的过程中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很多当时的财政学著作直接回应了现代国家建设面临的重大问题,其中很多是基础性问题,具有超越时代的价值,他们对当时财政制度利弊的研究及对财政改革的思考,仍然值得今天的我们思考和借鉴。特别值得提及的是,那个古今中西交汇的年代也是财政学在我国的早期发展阶段,那批学者往往既有深厚的中国古典传统基础,又大胆吸收了来自西方特别是欧陆财政学的理论,从这些财政学著(译)作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学界先辈们接受、消化国外财政学思想的努力,还可以看到他们融通古今中外财政思想以构建中国特色财政学的努力。
虽然通过其他人的系统研究 ,我们可以了解这一时期财政学著(译)作的一些基本情况,但每个人在做研究时,对思想与材料的取舍会有不同,原版原论始终是学术研究不可或缺的文献。这些年来国内也陆续再版了那个时期的部分财政学著作,但要么是单本(套) ,覆盖面非常有限;要么被纳入其他丛书当中 [1] ,学科特色难以凸显。同时,由于原本繁体竖排不大符合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且很多著作出版时间已久、印数又非常有限,绝大部分图书馆所藏书目非常有限,且被纳入古籍或近代文献范围,借阅也存在诸多不便。因此,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我们认为仍有必要挑选这一时期的部分优秀著(译)作,以丛书的形式集中进行出版。
在选择书目时,我们主要考虑下面几个因素:一是对于近年来已经新编出版的著(译)作,本丛书不再将其纳入出版计划,这样本丛书与已再版的书目可以形成互补关系;二是主题涉及尽可能广泛,以反映该时期财政学研究的整体面貌,涉及对财政学基础理论的探讨、对当时国家面临的主要财政问题及通过财政改革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建设的探讨,以及对国内外财政史的理论性探讨;三是著作出版期限为1900—1949年,特别是辛亥革命前后、北伐战争前后及抗日战争前后这几个时间点的著作;四是将译著也纳入新编丛书,该时期译著的原版主要来自日本、德国、英国和美国,它们既反映了当时国际上财政学研究的现状,也构成中国财政学思想变迁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丛书整理出版时,除了将繁体变简体、竖排变横排外,我们尽可能保持书的原貌,以此为基础进行必要的校订,主要涉及专有名词、个别文字和标点符号的调整(详情请参见每本书的整理凡例)。另外,为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所选书目的学术贡献及其与同时代同主题著作的内在联系,整理者为每本著(译)作写出了导读,并对文中提及的部分史实与原理加以注释。
相对于这一时期数以千计的财政学出版物来说,本丛书所选择和能选择的书目是极为有限的,还有很多优秀的著(译)作未能被纳入进来。但我们并不将之视为遗憾,因为新编出版本丛书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让大家关注并重视这一时期的财政学著(译)作,进而推动财政学的基础理论创新。如果能初步实现这一目的,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感谢上海远东出版社将本丛书列入出版社“十四五”期间重点出版计划,不惜成本支持学术事业。感谢上海财经大学公共经济与管理学院及弘信资本的高建明先生慷慨地为本丛书的出版提供资助。感谢上海远东出版社曹建社长对本丛书的大力支持,他不仅亲自参与了丛书出版的策划,更是经常亲自过问并安排相关工作的进度与细节。感谢上海远东出版社诸位编辑悉心细致的工作,他们的精益求精为丛书增色不少。最后,我们要特别感谢丛书中各本书的整理者,他们在繁重的教学与科研之余,不计名利地加入到这一工作中来,用他们的辛勤付出共同支撑了本丛书的出版。
上海财经大学公共经济与管理学院 刘守刚
中共上海市委党校(上海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 刘志广
[1] 主要是指商务印书馆近年来出版的《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目前已经出版了财政学著作7本,分别为马寅初的《财政学与财政——理论与现实》(2005)、罗玉东的《中国厘金史》(2010)、何廉和李锐的《财政学》(2011)、万国鼎的《中国田制史》(2011)、陈启修的《财政学总论》(2015)、陈友松的《中国教育财政之改进》(2017)和陈兆鲲的 The System of Taxation in China in the Tsing Dynasty,1644—1911 (《清代中国的税收制度》,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