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后期的散文,首先值得一提的,是桓宽的《盐铁论》。这是一种政论文。公元前81年,汉昭帝召集全国文学、贤良六十余人与御史大夫桑弘羊、丞相田千秋讨论盐铁国营和酒类专卖等问题。桓宽根据这一次会议的文献进行了加工和概括,成《盐铁论》六十篇。它保存了许多西汉中叶的经济思想史料,也反映了当时一定的社会面貌。在形式上它是散文的新发展,以“文学”“贤良”为一方,以“丞相”“御史”为另一方,进行辩论。在论辩过程中,双方互相诘难,使论点不断深化。他们有时是从容不迫地说理,如《取下》篇作者连用了十几个“不知”把统治者和广大阶层人民的生活作了鲜明对比,行文整齐而有变化,疏朗中又见细密,具有一定的表现力量。有时则是紧紧抓住对方论证的弱点,或以尖锐精密的语言猛击对方,或用生动的比喻以突出对方论证的鄙陋,都给人以较深刻的印象。《盐铁论》是西汉后期政论文的代表作品,它从现实问题出发,针砭时弊,颇中要害,并保持了前期政论文浑朴质实的特点。
宣帝好辞赋,他仿效汉武帝故事,召致了不少辞赋家,有王褒、张子侨、刘向、华龙等。他们的作品大都为歌颂帝王的田猎、游乐和宫馆而作的,现在大都失传。这时,除歌功颂德的大赋外,一种“辩丽可喜”,“虞说(娱悦)耳目”的咏物小赋大量出现,作品现亦大都不存,《文选》中保存的王褒《洞箫赋》,可见一斑。
和王褒、张子侨等一起向宣帝献赋的刘向也是西汉后期著名的散文家和今文派经学家。向字子政(初名更生),汉高祖同父少弟楚元王交的玄孙。他在元帝时代,眼见外戚宦官弄权,皇室衰微,国政日非。因此,他曾数次以今文派的“经术”,解释灾异和当时现实政治的关系,上书皇帝弹劾外戚宦官,曾两次入狱,被废多年。成帝即位,又被起用,并受诏校五经秘书、诸子诗赋。“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汉书·艺文志》)。刘向散文保存下来的主要就是这些奏疏和校书的叙录。他的散文用意深切,但辞浅理畅,平易近人,在舒缓的叙述中流露了作者匡救时弊的热情。
刘向编著的《新序》《说苑》,引用了大量先秦的经传子史中以及流行于民间的故事、传说和寓言,基本上是旧文,有些经过了加工剪裁。其目的是为了利用这些进行封建伦理的说教,但其中有不少意味深长的寓言故事,如《新序》中载的叶公好龙:
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而非龙者也。
这个故事生动地刻画了喜尚空谈,不务实际的封建地主阶级士大夫的虚伪面貌。毛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引了这个故事,用以比喻反动派口谈革命,实际上则是畏惧革命、反对革命。这个比喻是亲切的,有说服力的。此外如孙叔敖、丑女无盐(见《新序》)等故事也都耐人寻味,是魏晋小说的先声。
扬雄(前53—18),是西汉末年最著名的辞赋家。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他年轻时极好司马相如的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后有人称颂雄文似司马相如,被成帝召入宫廷。他侍从成帝祭祀游猎,作了《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河东赋》。四赋都歌颂汉朝的声威和皇帝的功德,又处处仿效司马相如,使辞赋创作走上了模拟因袭的道路。但他的赋还是有自己的特点的,如《羽猎赋》《长杨赋》都还写得比较流畅,有气魄。扬马并称,说明了在辞赋发展中扬雄还有一定地位。他无心仕进,在成、哀、平三世始终是一个黄门郎,生活比较穷苦。但他不慕荣利,自甘淡泊,埋头著述,仿《周易》作《太玄》,仿《论语》作《法言》。又作《解嘲》一文,指出统治者用刑罚、诗书礼乐、举士制度来束缚士人,而士人只图仕进,依然“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方”。结果是庸夫充斥,奇异之士不见容,“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辞:是以欲谈者卷舌而同步,欲步者拟足而投迹”。因此他采取了“默默者存”“自守者身全”的处世态度。《解嘲》纵横驰说,善为排比,辩锋颇锐利,虽受东方朔《答客难》的影响,但在思想和艺术上仍有自己的特点。
扬雄晚年认为辞赋是“童子雕虫篆刻”,无补于规谏,又“非法度所存”,这正是从自己的切身体会中指出汉赋的根本弱点,并由此提出“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法言·吾子》)的看法。他看到了诗赋“丽”的特点,但他反对“极丽靡之辞,闳侈巨衍”(《汉书·扬雄传》),失去讽谕的作用,而要求辞赋合于讽谕的正道,即所谓“则”。这样的文学观点在当时是较有进步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