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接受了定期指挥管弦乐演奏的工作,有关的会议、排练等去东京的次数日渐频繁,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每天只和五线纸、稿纸打交道,享受乡间悠闲自得的生活了。
经常到东京以来,发现过去只能从海岸线或院子里的植物等感到的季节变化,开始在电车沿线或东京街市上也能感受到了。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意想不到的新鲜的季节感,令人喜欢。
这天,我从驶往东京的横须贺线早班电车上凭窗眺望。柏尾川堤过去因樱花而闻名遐迩,然而近几年由于盲目建厂房、住宅,透过鳞次栉比的建筑才能看到堤上栽的、已凋谢的樱花树时隐时现,树上的嫩叶才两三天竟如此见长。我正想着,电车驶进户冢站,住在车站附近的一位音乐家朋友上车了。
“好久不见,身体可好?”
“很好。您看上去精神也不错嘛。今天这么早,是去……”
“排练交响乐。”
“对了,最近您常出来指挥。很辛苦吧?”
“除去累,自己的时间也没了,确实辛苦。但好处是始终可以置身于管弦乐的音响中,其乐无穷,而且对自己的作曲有益。”
“那一定。我今天是去医院。”
“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内人昨天在东京的医院生了。”
“那恭喜你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回是男孩。上面的是女孩,应了‘一姬二太郎
’之说。”
“那太好了。那么,夫人怎样?”
“母子都好。”
“这么说你们家现在也有两个老人了。人丁兴旺,累人吧。”
“啊?”
“老人一个变成两个,要吃累了。”
“什么?生的是婴儿呀。”
“当然。婴儿就是老人。”
“那是为什么?”
“你想想,婴儿一般被看成出生于世的最年轻的生命。”
“您说一般认为,但实际上就是年轻的生命。”
“这也有道理,但是也有不同的看法。”
“不同的看法?”
“把人作为个体生命来看,婴儿确实有最年轻的生命。但是从人类这个源源不断的血脉来看,原始人才最年轻,埃及时代的人比他们上了年纪,希腊时代、罗马时代、中世纪、近世、现代,人类越来越上年纪了。”
“不错,言之有理。”
“所以,在人类走过来的这条线上,父母总是比孩子年轻,孩子比父母年纪还长。”
“真是这样。孩子的血,作为人类是更旧的。”
“是呀。所以嘛,婴儿就是老人。”
“原来如此。”
“所以,你和你的夫人比昨天生的婴儿年轻哪。”
“如此说来,确实如此。”
电车不知不觉之间驶入东京都内,已经来到新桥站附近了。车窗右侧,滨离宫树林的嫩叶绿枝,在蔚蓝的天空下一闪一闪的。
“您今天排练的是什么曲子呢?”
“格林卡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的序曲,埃尔加的进行曲《威仪堂堂》。再加上亨德尔的《管风琴第二协奏曲》,莱哈尔
的《金与银圆舞曲》,还有两首管弦乐伴奏的歌曲。”
“原来都是些欢快的曲子。莱哈尔的《金与银》,真让人怀旧呀。”
“是让人怀旧的曲子。传统风格啊。”
“请问先生,您知道为什么取‘金与银’这个名字吗?”
“说老实话,不知道。叫个什么Gold and Silver,就像让拜金主义者寻开心的怪题,我还奇怪哪。”
“这肯定是在说日本的象棋。”
“为什么?”
“象棋中不是有金、银、桂马、飞车、角等棋子儿吗?”
“对呀。”
“所以,莱哈尔一定是知道日本象棋,而且深受感动,所以他作了首圆舞曲。哈哈哈。”
“不会吧。瞎说。”
“后来,‘金与银’十分流行,所以日本的流行歌手也学人家,作了一曲《王将》,结果一炮打响。”
“噢,编得挺匀和。哈、哈、哈。”
“哈、哈、哈。编得不赖吧……”
电车到了东京站。我们笑着下到站台,出了中央口。
“到了医院给夫人带好,照顾好小宝宝。”
“谢谢。我直接去医院,去见内人和老人。”
“我们方向不同,那么就告辞了。”
我坐上出租车。从后车窗回头望去,东京站前一派春色。在满目春色中,朋友笑盈盈地正向这边挥手哪。
1967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