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哥: 您刚刚讲的是日常生活中的DNA鉴定,有没有比较特别的鉴定,比如对死人的鉴定?
邓老师: 死者的鉴定很多,有时候也牵扯到“小三”的话题。
猛哥: 啊?
邓老师: 我还为一个相关的案子出过庭。案例是一个男人突然死了,“小三”不知道。本来“小三”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生了个孩子,小孩都八九岁了。因为许多天得不到这个男人的消息,“小三”一打听,男人因交通意外死了。这男人被送到殡仪馆,尸体还没处理,她就想办法委托我们,要跟这个孩子做个鉴定。《婚姻法》不保护第三者,但保护非婚生的孩子,既然生前有非婚生的孩子,就得把遗产的一部分给他。这个“小三”就带着孩子,想方设法要让孩子父亲跟孩子做鉴定,她通过交通大队委托我们去给尸体采样。我们采了样做了鉴定,但这个男人的妻子根本不接受这份鉴定,财产一分钱也不愿意分给“小三”的孩子。于是就为了给这孩子分两套房产,到法院打官司了。其实他们争论的焦点是分不分财产给死者非婚生的孩子,对我来说出庭的目的是证明整个采样的流程在法律要求范围之内,没有程序违法,否则这份鉴定报告就不能被采信。我出庭接受质证,确认了整个流程没有问题,但即使这样,后来听说这位妻子还是坚决不给这个孩子任何财产。
猛哥: 在很多年之前,DNA鉴定好像是成本挺高的一个技术?
邓老师: 其实不是这样,你了解到的价格高,可能是一些机构对外报价高。DNA亲子鉴定技术其实是到1985年才有的,是英国莱斯特大学的遗传学家亚力克·杰弗雷斯(Alec John Jeffreys)爵士发明了这个技术。他当时使用的是DNA纹印技术,倒不是贵,而是做起来特别复杂,而且检测结果可能会不准确。因为这个技术受到染色、平板、电泳等技术的局限性,会有实验偏差,也就决定了实验可能要做三到四次才能得到结果,花费的时间很长。而且它需要的血量比较大,现在用一滴血,这在当时是做不了实验的,当时可能得抽上几毫升。1990、1991年前后,中国已经开始使用这个技术了,开始都是为刑事案件使用,比如有女性被强奸,怀孕了,可以用来确定犯罪嫌疑人。后来,公安部给频繁上访的一家三口做了一次亲子鉴定,可以说是DNA亲子鉴定第一次用于“民检”,也就是用于民事案件。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案件,一对离婚夫妻,妈妈告诉爸爸,说孩子不是他的,带着孩子走了。爸爸不信,因为这是在婚姻期间生的孩子,他执着地认定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并要求行使对孩子的探视权。妈妈说孩子真的不是他的,跟他没有关系,不要来看了,赶紧再找个人结婚生孩子吧。这个男人也特别轴,就打官司折腾,从孩子五岁闹到十岁,一直闹到最高法院,后来案子到了公安部二所,破例给他们做了一个亲子鉴定,最后证明这个孩子确实不是他的——这样他都还接受。
当时做完这全国第一例“民检”案子之后,最高人民法院出台了一份解释说明,以后这类对亲生血缘关系有所怀疑的案子,都可以用这项技术来做鉴定。从此之后,国内机构才慢慢开始做亲子鉴定。不过当时有很多限制,而且都在公检法机构做,基本不对外。2000年之后因为在民事上有很多应用,国家政策调整,这项技术才真正让第三方机构来做。那时候的收费也不高,做一次三千多块钱,价格到现在也差不多。
猛哥: 这些年都没怎么涨价。
邓老师: 对,因为它的试剂成本并不高,高的是鉴定人的能力和水平,毕竟这里面对技术和工作者的资质要求很高。
猛哥: 听说您还测过一次疑似彭加木的骨骼?
邓老师: 对呀。
猛哥: 我觉得一下子就“玄幻”起来了。
邓老师: 那是2006年4月的时候,我们看到报道,在罗布泊某某地发现疑似彭加木的尸体。当时我特别激动。
猛哥: 我们也很关注这个事情,他的失踪和一些传闻联系起来,成为中国科幻爱好者和考古爱好者共同关心的一个未解之谜,是当代最重要的都市传说之一。
邓老师: 他1980年就失踪了,那会儿这事情反响就特别大。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尸体可能是彭加木呢?因为他一个最好的朋友姓夏,失踪时夏老师跟彭加木的儿子一起去现场找过,当时出动了一个搜查队伍去搜索,没找到。而罗布泊干尸被发现的地方,离失踪地非常近,我当时就说要去做检测。到了之后,发现尸体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猛哥: 毕竟失踪二十多年了。
邓老师: 在沙漠里风吹日晒,衣服没了也很正常。在我们去之前,另一个机构的人去看过一眼,说这不可能是彭加木,就走了,但我们做DNA鉴定、做法医的人是不会这样去认一具尸体的。我们取了干尸的一块骨头。我当时把所有的鉴定困难都想到了,但没想到,一周之后骨头的DNA结果出来,数据很“漂亮”。我觉得可能跟沙漠的环境有关系,白天高温日晒,夜晚低温,细菌很少滋生,对骨骼里DNA的降解影响很小。我们把得出来的结果上报给科学院,让他们跟彭加木的儿子联系,希望对方提供一下对比样本。他儿子当时在上海,科学院通过官方途径联系了两周,之后跟我说,他儿子不肯提供样本。
猛哥: 为什么呢?
邓老师: 他给科学院的答复是,不能找来一具尸体说那是他父亲就让他提供样本,得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那是彭加木,他才能提供样本,夏老师去找他沟通,也没能说服他。后来有一个彭加木研究者,也特别想知道这件事的结果,尝试去找彭的儿子,到现在也杳无音信。这具尸体骨头的检测数据现在还保存在我电脑里,只要能说服他儿子,还是能比对。
猛哥: 我觉得对于好较真、好求知的您来说,这个事挺别扭啊。
邓老师: 是,到现在都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