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所讲述的战争发生于公元前5世纪,其戏剧性和决定性堪比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可以说是重塑了古希腊世界。尽管这场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二十七年,但在战争结束六年多以前,修昔底德就停笔了。
本书被广泛认为是经典之作,并被视为最早的历史学术著作之一,是了解西方古代史的必读著作。书中出现了大量的演讲内容,包括将军们的战前讲话、雅典和斯巴达领导人的大量政治演讲,以及各派别之间的辩论。然而,修昔底德并非逐字记录这些演讲的内容,而是依据所讲内容的主要思想做了一些“创作”。
“战争是一位 残暴的老师 ”
雅典人就此召开公民大会,提交公民讨论,决定全盘商议此事,给斯巴达人做出最终答复。许多人上前发言,主战和主和的都有,有的认为必须一战,有的认为应当撤销墨伽拉法令,不能让它成为和平的障碍。最后,克桑提普斯之子伯里克利,当时雅典的第一人,在演说和行动方面都是最有影响力的人,走上前来提出如下建议:
“雅典人啊!我还是老观点,不要屈服于伯罗奔尼撒人。尽管我知道,大家会带着一股劲头走向战争,真正交战时劲头却不见了,他们的决心随着局势的变化而变化。但我现在发现,我必须向你们提出的建议,跟从前是一样的。我觉得,即便我们遭遇挫折,你们当中相信我的话的人还是应该支持共同的决定;或者取得成功之时,不要以精明自居。挫折是可能的,因为世事运行,其刚愎与愚蠢,有似人类之谋划。故此,我们常常归咎于运气,不管它是多么不合理。
“斯巴达人以前就明显图谋与我们为敌,现在更是路人皆知。按照和约规定,我们之间如有争端,应该提交第三方仲裁,同时双方维持现状。可斯巴达人从不要求仲裁,我们提交的话,他们又拒绝接受。他们想用战争而不是和平谈判来达成目的。现在,他们到这里来,甚至没有提出抗议,而是想对我们发号施令。他们要我们放弃围攻波提狄亚,让埃伊纳独立,还要撤销墨伽拉法令。最后一批来这里的使节宣称,我们必须让希腊人独立自主。
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的双人石膏像
原作收藏于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
“你们不要以为,如果我们拒不撤销墨伽拉法令,就是为小事而开战。他们特别提及,只要我们撤销该法令,就不会发生战争;可是,如果我们真开战的话,你们不要自责,以为战争是小事引发的。因为此事看似不大,实际上是检验你们有没有决心,决心有多大。
“如果在这一点上让步,他们看到你们因为恐惧而屈服,马上就会得寸进尺。如果你们旗帜鲜明地坚决反对,就会迫使他们对你们平等相待。你们现在必须立即做出抉择,要么在遭受侵害前屈服于他们,要么,如果决心开战—我认为我们应该这样做—就不要找大大小小的借口,任何情况下绝不屈服,难道我们要提心吊胆地守着自己的财产不成?地位平等的城邦,不把他们对邻邦的要求,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提交仲裁,而是向邻邦发号施令,这就意味着奴役。
“关于作战和双方的资源,待我一一道来,你们就会明白,我们一点也不比他们差。伯罗奔尼撒人耕种自己的土地,私人和公家都没有多少财产;由于财力虚弱,他们相互间的战争为时甚短,因而缺乏长期作战和海外作战的经验。这种人没有能力为战舰配备人员,也无法经常向外派遣军队,因为这会让他们远离自己的土地,耗费自己的资产,另外,海洋在我们的控制下。支撑战争靠的是多年的积蓄,而不是靠突然增加税收。与其他人相比,耕种自己土地的人,在战争中更关心自己的钱财而不是性命。他们的如意算盘是,自己能在战争中安然无恙,可他们无法确定,自己的钱财会不会在战争结束前耗尽,尤其是战事旷日持久,远远超出预期,而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发生。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第四卷的希腊文手抄本残片
1897年在埃及俄克喜林库斯发现这张莎草纸残片,尺寸为256毫米×200毫米,每栏有50~53行文字,写于公元1世纪。
历史之父
希罗多德的著作常常告诉人们,狂妄自大会招致神灵的愤怒,但修昔底德不承认神灵对人类事务的干预,他认为历史是由人类的选择和行动铸造的,众神在修昔底德的作品中没有发挥积极的作用。修昔底德几乎从未说过他的资料来源,并且只在少数情况下提到了事件的其他版本,但他对这场战争的直接和潜在原因的透彻分析,以及他对参战人员的考虑和动机的敏锐洞察,使一些人相信,是他,而不是同为历史学家的希罗多德,配得上“历史之父”的称号。
Funeral Oration
在阵亡将士葬礼上讲话
菲利普·福尔茨(Philipp Foltz,1805—1877)绘于1852年。
“伯罗奔尼撒人及其盟友,有能力在一场战役中对抗所有希腊人,却没有能力与体制截然不同的强邦进行战争,因为他们没有统一的议事厅,无法立即采取紧急措施;他们的每个城邦都有平等的投票权,而且属于不同的民族,所以,各邦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这种情况往往会导致一事无成,有的城邦想尽全力对敌人复仇,有的城邦却急于让自己的财产免遭损失。他们要隔很长时间才聚在一起开会,开会时,只用很少时间商讨共同利益,大部分时间耗费在各自的私利上。每个城邦都认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不会破坏共同利益,日后的事情自有其他城邦去考虑。所以,每个城邦私下里都抱这种想法,同盟的整体利益就在不知不觉间遭到破坏。
Pericles
伯里克利的大理石半身像
这是古罗马人根据约公元前430年的希腊原作复制的,上面刻着:“伯里克利,克桑提普斯之子,雅典人”。
“但他们最大的困难是钱财匮乏,钱财来得缓慢,行动就会迟滞,而战争中的时机稍纵即逝。
“所以,我们不用担心他们的海军,他们在阿提卡修筑工事的前景也不足为惧。
迄今为止,哪怕是和平时期,修建一座足以制衡敌人的城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敌方领土上筑城更是难上加难,他们要面对我们的要塞,这些要塞强大到足以匹敌他们能构筑的一切。要是他们仅仅修筑些小小的前哨,确实可以通过突袭、接纳逃兵来蹂躏我们的部分土地,但这无法阻止我们使用海上力量展开报复,我们可以航行到他们的领土,在那里构筑工事。因为我们通过海军行动获得的陆战经验,远远多于他们以陆地行动得到的海战经验。至于航海技术,他们会发现很难掌握。因为就连你们,自波斯战争结束后一直在操练,现在也没能彻底掌握这门技术。他们是农民,不是水手,另外,我们强大的海上力量一直在虎视眈眈,他们根本没机会操练,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航海技术又能有多大的进步呢?面对微弱的封锁力量,他们也许会因为无知而无畏,企图凭借人数优势冒险一搏,可如果他们面对一支庞大的舰队,就不会冒险出击。他们的航海技术,会因为缺乏训练而更加荒疏,技能不足会让他们更加不敢冒险。航海技术和其他技艺一样,是门艺术,不是闲暇之余研究一番就能掌握的。实际上,学习这门艺术期间,根本没时间做其他事。
“海权至关重要。想想看,如果我们是个岛国,是不是绝对不会遭受攻击?现在,我们必须以最接近岛民的立场考虑问题,必须放弃我们的土地和房屋,保卫海洋和城市,决不能因为失去土地和家园而愤怒,与兵力占尽优势的伯罗奔尼撒人列队交战。就算我们赢得一场胜利,还得以同等的兵力与他们再度交锋,可如果我们打败了,就会失去我方力量依赖的盟邦,他们会立即反叛,而我们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平息叛乱。我们应当悲叹的不是房屋或土地的丧失,而是人员的损失。最重要的是人,其次才是他们的劳动成果!如果说我对你们有什么建议的话,那我奉劝大家,亲手毁掉你们的财产,借此告诉伯罗奔尼撒人,你们不会为这些东西向他们屈服。
“如果你们愿意在战争期间不拓展帝国的范围,不主动招灾惹祸,我相信我们会最终胜出,关于这一点,我还有许多其他的理由。我担心的不是敌人的图谋,而是我们自身的错误。至于这一点,等以后要采取行动时,我会再次发言予以阐明。现在我建议这样答复斯巴达使节:如果斯巴达不驱逐包括我们和我们盟友在内的外邦人,我们就批准墨伽拉人进入我们的市场和港口(因为和约中没有条款禁止对方的命令和我们针对墨伽拉人的法令);如果斯巴达人让他们的各个盟邦独立自主,凭自己的意愿建立政府,而不是符合斯巴达利益的那种政权,那么,我们就允许我们的盟邦独立,条件是我们签订合约时他们就是独立的。我们还要说,我们愿意按照合约的条款提交仲裁,而不是发动战争,但我们会奋起抵抗开战者。这种答复是公正合理的,配得上我们这个城邦。我们必须认识到,这场战争是强加给我们的,我们越是甘愿迎接挑战,对手越不急于进攻我们。我们还要认识到,不经历千难万苦,就没有无上的光荣,个人如此,城邦亦如此。我们的父辈挺身反抗波斯人时,他们可没有我们今天拥有的资源;可他们抛弃了仅有的一切,然后凭智慧而不是运气,靠勇敢而不是物质力量,击退了外来侵略者,让我们的城邦成为今天的样子。我们绝不能辜负他们的先志,我们必须以一切方式抵抗敌人,努力把一个伟大如昔的雅典留给后人。”
[以何元国的译本(《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为基础,作了修改]
格雷厄姆·T. 艾利森
修昔底德陷阱
一个崛起的大国威胁要取代一个已经占据统治地位的大国,会发生自然的、不可避免的混乱,而且由此产生的结构性压力将使暴力冲突成为惯例,而不是例外。修昔底德陷阱这个词首次出现于美国政治学家格雷厄姆·T. 艾利森(Graham T. Allison)2012年为《金融时报》撰写的一篇文章,其内涵脱胎于《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的一句话,即“正是雅典的崛起和由此给斯巴达带来的恐惧,使战争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