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来,因中日之间交通大开,去日本旅游的中国人越来越多。日本用汉字,街上招牌几乎都用汉字写,对中国人来说很是方便。可是,有时因彼此字体不同,或由于日语特殊用法,同样是汉字,中国人看了百思不得其解,也时而导致误会。
例如,在车站乘火车或地铁要买车票,现在一般都用购票机,日语叫“券売機”(kenbaiki):“券”是乘车券,就是车票;“売”是“卖”的日本简体;“機”(机)不用简体——合起来是“贩卖乘车券的机器”。可是既然是卖券的机器,为什么不叫“売券機”,而叫“券売機”呢?原来,日语的语序跟汉语相反,汉语是动词在前,宾语在后;日语则是宾语在前,动词在后。“券売機”就是日语语序的词汇。
接着,你为了买票投币给“券売機”,里面会有女声提示:“只今発券中です”(tadaima hakkenchu desu)。“只今”就是“现在”;“発券中”是“正在发行乘车券”之意;“です”是日语语缀,没有对应的汉字。不对吧,“卖乘车券的机器”既然叫“券売機”,那么“发行乘车券”应该说“券発”才对,怎么出尔反尔却叫“発券”呢?各位有所不知,日语中的有些汉字词汇采用日语语序,可是绝大部分还是按照汉语语序的,“发券”就是汉语语序。换句话说,日语的语法有两种,一种是本国的,另一种是汉语的。这是日本有史以来长期接受中国文化熏陶的必然结果。当然,日语语序的词汇也为数不少,如“读书”,日语也叫“読書”(dokusho),另有一种说法“書見”(shoken),是日语的语序。
买好了车票要进站,需要通过检票口,日语叫“改札口”(kaisatsuguchi,图1)。最近因中韩旅客多,除英文外,兼设中文“检票口”和韩语“개찰구”(gaechalgu)的标识。这“改札口”一词,对中国人来说应该是很费解的。“札”是古代木板做的通行证,转而用于指代现代的车票。那么“改”字怎么说?难道在检票口要改换车票吗?“改”字日语的训读(详后)读为“aratameru”,除改换之外,还有检查的意思。所以,“改札口”就是“检查车票的口”,跟中文的“检票口”相同。问题是中文汉字的“改”没有“检”义,“检”是日本人增加的意思,与中文汉字本义无关。因此,中国人看了半天也看不懂,不明其所以。
图1 日本车站“改札口”
至于韩语的“개찰구”,其实是“改札口”三个字的韩国读法,也就是所谓的朝鲜汉字音。朝鲜半岛接受中国汉字远比日本要早,也有其独特之处。可是“改”字在韩语也没有“检”义,那么,为什么还用“改札口”这个词呢?韩国曾是日本的殖民地,日本人将西方诸多概念用汉字翻译成新词,他们也只好照搬同用。只是韩国使用汉字比日本有一日之长,不肯直接用日本汉字音,而用他们自己的读音而已。现在韩国已不大用汉字(朝鲜已经全废),所以用韩文写成“개찰구”,其中真正的含义,他们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其实中国也和韩国一样,在近代以后接受了不少日本人翻译的汉字新词,只不过没有采用“改札口”之类的怪词罢了。在东亚世界,单是买票进站之间,就已经有这么复杂的问题,而要了解近两千年彼此交流的真相,又谈何容易呢?
另一个属于汉字文化圈的国家是越南。越南语的动词在宾语前面,跟中文一样;可是形容词、状语却在名词后面,跟中文相反。“越南”翻成中文是“南越”之义。越南语的“博物馆”叫viện bảo tàng,用汉字写是“院宝藏”,用的是越南语的语序,如直译成中文应是“宝藏院”。可是,越南语的“图书馆”叫thư viện(图2),汉字是“书院”,用的是中文的语序,如用越南语的语序应该叫“院书”。由此可见,越南语也和日语一样,有两种语法,一种是本国语法,一种是汉语语法。那么越南语为什么不用“博物馆”“图书馆”这些词?原来“博物馆”“图书馆”都是近代以后日本人翻译英文museum、library而来的汉字词汇,中国和朝鲜、韩国都接受日语的词汇,日语是“博物館”(hakubutsukan)、“図書館”(toshokan);韩语是“博物館”(bakmulguan)、“圖書館”(toseoguan)。可是,越南离日本较远,交流较少,因此,他们没有接受日语词汇,另起炉灶就叫“院宝藏”“书院”,其实都来源于汉字文化圈所共用的传统词汇:“宝藏”是佛教的词汇;“书院”是近代以前的私立学校兼图书馆。可见,目前汉字文化圈各国所用的汉字词汇各有来源,参差不一,其内涵是非常复杂的。
图2 越南thư viện(书院),即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