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一位旅行者

朋友，你做了一次远游，回来才不久。

远游催人老，却使我们在童年以后，

长了学问，思路大开。

你跋山涉水，走遍世界各地的海洋，

5 你船后的一条条浪花，唉！简直就像

给地球围上了腰带。

东西南北的大海使你的生活成熟。

你到处浪迹，你的愿望不知道餍足，

你到处捡，又到处撒，

10 你像个先是播种后又收获的农民，

你从各地方带走东西时漫不经心，

又自己把它们留下；

你朋友没你幸运，也没有你的学问，

他坐等夏至冬至，也不管春分秋分，

15 厮守着同一个天空，

他好像长在门外可以远望的绿树，

也在自己家门口牢牢地扎下基础，

日子过得天天相同。

你累了，你见过的人真是成千上万！

20 你终于返回家乡，对人世感到厌烦，

想向上帝寻求安息。

你向我哀叹，东奔西走，却无所作为，

新旧大陆的尘埃也和我家的炉灰，

在你脚上混在一起。

25 现在，高深的道理充满了你的胸怀，

你抚摸着孩子们长满金发的脑袋，

一边谈话，我在倾听，

你向我提出问题，这关怀叫人伤心：

“你父亲呢？儿子呢？还有你那位母亲？”

30 “他们三人也在旅行！”

在他们的旅途中没有太阳和月亮；

谁富有黄金万两，又不肯让人分享，

也带不走一分一毫！

他们所做的旅行无边无际而幽深，

35 人人都踽踽而行，脸上都死气沉沉。

这旅行谁都会轮到！

你走之后他们走，每一次我都在场，

三个人一个接着一个都飞向天上，

有前有后，季节不同。

40 唉！我曾亲手，也是在此崇高的时刻，

安葬了我这三个亲人，虽然我吝啬，

却把财宝埋入土中。

我看着他们出发。我软弱，感到恐怖，

我三次看见一块泪痕斑斑的黑布，

45 挂上我们这条走廊；

他们的手已冰冷，我哭得像个女人。

灵柩盖上，我灵魂看见他们的灵魂

张开了金色的翅膀。

我看着他们出发，如同是三只飞燕，

50 为了在远方寻找更加温暖的春天，

为了夏天更加美好。

我母亲飞到天上，是她第一个旅行，

她弥留之际，眼中洋溢的一种光明

别的地方从未见到。

55 接着是儿子，最后是父亲，这个老兵

驰骋沙场，已经有四十余年的军龄，

军装都缀满了饰条。

现在，他们三人在幽冥中长眠不醒，

但是他们的亡灵正在九泉下旅行，

60 去我们要去的目标。

如果你愿意，可在月色西沉的时分，

我们两个人登上山岗 去看看祖坟。

夜色朦胧，我们一到，

我将把这座死城让你这朋友看清，

65 另一边是沉睡的夜城，并向你说明

哪座城市睡得更好？

请过来，我们一声不响地伏在地上，

当巴黎已听不见它的喧嚣和叫嚷，

我们就会不约而同，

70 听到千百万死者，如今都已是亡灵，

从墓穴里冒出来，这声音模糊不清，

像是田沟里的麦种。

多少人理应要为亲人们永远哭泣，

这些兄弟姐妹却生活得欢欢喜喜，

75 时光的威力真厉害！

死者们倏忽即逝，让他们墓中安休，

唉！他们很快会在棺材里化为乌有，

但在我们心中更快！

旅行者呀！旅行者！我们有多么荒唐！

80 谁知道每天会有多少死者被遗忘？

都是亲人，都是好人。

谁知道，痛苦如何被淡忘，云散烟消？

谁知道，每天地上会长出多少野草？

又盖掉了多少荒坟？

1829年7月6日

【题解】 这是一首悼念双亲及长子的抒情诗。雨果母亲死于1821年，父亲死于1828年。诗人第一个儿子1823年7月出生，3个月后夭折。诗中的“旅行者”不明，可能是伪托。 gk92Xzz+H1GUtLjvFn6ieTe26aPYTuXbnj5x7PSzPtzJ6WAmGKuvDB2OdXqDqZx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