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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十分钟,八九个穿着橘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鱼贯而至进了会议室。

说是会议室,其实是二楼一间十平方左右的小房间。没有空调,一进去像蒸笼,环卫工人们有拿着大蒲扇的,有拿着微型电风扇的,有拿着用旧报纸手叠纸扇的,五花八门。原先会议室有四五只椅子,加上老敢又搬来四五只,勉强够坐的。

看他们都坐在后面,雷大民大声说:“你们又不是新媳妇上轿头一遭,害羞啊还是咋得,都往前坐,往前坐。”

众人稀稀拉拉往前移,有一位屁股没动,雷大民厉声说:“崔老七,咋得,没听见我说什么啊,屁股粘凳子上拔不出来啦。”

许道邻一旁尖着嗓子说:“老七那屁股哪里是拔不出来啊,是昨晚爬双乳峰给累趴下了吧,老七,对大伙说说,昨晚和老婆干了几次。”

崔老七反驳道:“干你妈的头啊。”

王春海接过话:“五六次肯定是有的。”

许道邻一脸认真说:“那老七可要保重身体啊,别弄得精毁人亡,成花下风流鬼啊。”

崔老七白了许道邻一眼:“你还是先保重一下你自己吧,你看你这样,跟没长开似的。”

许道邻说:“别管我长没长开,那玩意管用就行。”

雷大民拍了一下许道邻说:“你们几个说话注意点,没看见这里还有几位女同志吗,怎么不分一点场合。”

曹备凤抢过话说:“没事,都多大岁数了,我们这几位女同志里就王春妹岁数小点,三十来岁,但也是两孩子的妈,谁没经过那事,说来说去不就是裤裆那点事吗。”

被曹备凤一激,许道邻几个不好意思继续下去。

这时听雷大民嚷:“王春妹、许道邻,王春海,车大梅,曹备凤,还有你崔老七,我都说过你们几次了,不准穿旧工作服,上个月发给你们新工作服呢,怎么不穿。”

崔老七说:“忘记啦忘记啦,下次一定穿。”

雷大民调笑说:“不是忘记,是给你老婆改大裤衩了吧。”

众人一阵大笑。

雷大民敲敲桌面:“都不要笑了,不要笑了。现在许站长到我们站主持工作,得有一个新面貌新形象。从现在起,谁不穿新工作服,一律扣工资。还有,今天散会后把你们这身上穿的统统扔垃圾桶里,别他妈的给我们路南站丢人显眼。”

许道邻接过话岔:“扔了多可惜,咱们收拾收拾,都送给崔老七改大裤衩吧,就是这布料有些硬,穿上恐怕老七再和老婆亲热时,扒不下来了啊。”

崔老七涨得满脸通红,抄起蒲扇照着许道邻的脑门拍过去,被许道邻躲开了。

王春海一旁笑说:“我操,我还纳闷这几天垃圾桶里那些旧工作服怎么都没有了,感情都被崔老七捡去改大裤衩啦。”

崔老七左右被话挤着,一时不知道应付。

雷大民打断他们,使劲敲打桌子:“都给我严肃点,严肃点,现在开会,开会了。”

我这才注意到崔老七、王春海几个身上的环卫服,皱巴巴地,经过风吹日晒,原本橙橘色布料都褪了颜色,还有许多不能洗净的油斑污迹,有的衣服领子和袖口洗成了白色,一排衣服纽扣五只少个四只,干脆就敞着穿,风吹过,迎面细闻,衣服上散发着阵阵酸汗臭和霉味。

雷大民告诉我,每年新发下来的环卫服,路南站许多环卫工人都舍不得穿,用绣花针挑去滨海环卫这几个字样(这几字是用丝线绣在衣服左上角的),然后给自己家里人穿,这样就省去一笔家庭开支。但滨海环卫处要求每年更换一次新服装,催了他们几次也不肯换,只好吓唬他们扣工资,就是逼着他们换新环卫服。

会议进行到一半,潘小菊风风火火跑进来,说处里打电话过来,要每个站去仓库领西瓜,电话打到办公室,没人接听,就打到她这儿了。

雷大民要崔老七他们几个通知站里所有环卫工,下午两点在站门口排好队,按每人十斤西瓜发放。

没到一点半,站门口就排起长队,有几名环卫工正为谁在前谁在后吵闹起来,雷大民喊破喉咙,秩序还是很乱,他找了个电喇叭,跳到垃圾车上,对着人群大声喊,队伍才渐渐安静下来。

队伍总算有秩序了。没想到在分西瓜上,崔老七和许道邻闹起了别扭。崔老七说,许道邻分的那份瓜皮鲜亮,个头也大,凭什么自己分的个头小,瓜皮又厚。

许道邻说:“你这老头分不清个好歹啊,反正都是十斤瓜,谁也占不到便宜。”

崔老七说:“那我们换。”

许道邻偏偏不换。

崔老七趁许道邻不备,一个跃身,从许道邻那份瓜里抱起一个便跑。

许道邻一看瓜被抢走了便在后面追,崔老七在前面跑,跑出十几米远,一个踉跄,瓜摔在地上,鲜红地瓜瓤溅得崔老七满身都是。这时许道邻已经追了上来,猛扑过去,把崔老七按在身底,许道邻个头小,没坚持几分钟,被崔老七一个鲤鱼翻身,反把许道邻压在身底。

环卫工围着看热闹、起哄。

雷大民跑过去,踢了一下崔老七屁股:“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老脸了,跟三岁小孩子似的,老七,你那份我和你换,还不成嘛。”

崔老七见是雷大民,只好放开许道邻,从地上爬起来,掸掸粘在脸上身上的瓜瓤说:“和站长换我可不敢,转回头给我穿小鞋咋办。”

雷大民佯怒道:“你看你这熊样,我就是给你穿了小鞋,你那双大脚丫能穿得上吗。”

这时许道邻也从地上爬起来:“站长,我那西瓜被老七摔坏了怎么说啊。”

雷大民说:“多分一个给你就是了。”看众人还在围观,扬扬手喊:“好了好了,没事了,大家排好队,排好队。”

这时许道邻撂一句:“站长,你这小鞋就让这老东西穿,穿不上,带回家让他老婆改改啊。”

崔老七正满地找鞋,刚才和许道邻扭打时把一只鞋打丢了,听许道邻挑衅,光着脚冲过来,被雷大民一把拉住动弹不得,只好骂一句:“许道邻,有种你就别跑。”

许道邻还一句:“有种你来追啊。”

崔老七气不过,撒开雷大民便要追,这时许道邻已经笑呵呵跑远了。

那次分西瓜后,滨海环卫处组织一次卫生突击检查。我和雷大民分了工,我负责公厕卫生,雷大民负责路面卫生。在检查公厕时,在公厕墙角处发现一堆烟蒂,数数,十二支烟头。

温一番把我和雷大民叫到现场,说这就是你们站的工作成绩,那么明显的地方你们就看不到。幸好是自家人检查,如果是区里、市里、省里检查,不是丢人丢到他姥姥家去了,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故意让我丢人显眼。

雷大民赔笑说:“哪能呢,丢来丢去也是丢咱路南站的脸,主任放心,这事我肯定会查得清清楚楚,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温一番训斥道:不是给我交代,是给你们路南站一个交代。雷大民,你干这么多年副站长了,怎么思想觉悟一点没提高。

雷大民嬉皮笑脸说:“怎么没有提高,在您温主任的英明领导下,想不提高都难,是不是。”

温一番佯怒道:“是你血压提高了还是血脂提高了?你雷大民少给我油嘴滑舌的,把工作给我干好才是硬道理,对了,这公厕是谁负责打扫的?”

雷大民说是王春妹。

温一番问:“就是那个胆子小小的,平时不太爱说话的王春妹吗。”

雷大民点点头。

温一番又问:“她好像是零九年秋天来环卫的吧。”

雷大民说:温主任这记忆力我就是佩服的无体投地,今年正好来十年了,也是老工人了。

温一番说一句老工人怎么犯这种低级错误。

温一番让雷大民把王春妹叫来,见温一番一脸严肃,再看王春妹一脸的茫然,雷大民知道她一定不知情,语气也缓和许多,说明情况后,王春妹一肚子委屈,说明明里里外外都清扫了,怎么突然冒出那么多烟头。

看王春妹一脸真诚,不像在说谎,温一番气消了一半,问雷大民:“附近有监控吗。”

雷大民说:“这公厕地理位置偏僻,路边没有监控探头,根本查不到谁做了这种事。”

温一番说:“查不出也得查,什么叫害群之马,这就是。”

温一番走后,我对雷大民说:“这个责任我负吧。”雷大民一跺脚:“你刚来,怎么能让你承担呢,我觉得这事比较蹊跷,也不知道谁他妈干这种缺德事,觉得十三妹好欺负是不是。”

我问啥:“叫十三妹。”

雷大民说:“环卫处下辖十三个垃圾工作站,每次考核,路南工作站都是倒数第一,久而久之,就得了十三妹的外号。”

一上任就出了这样尴尬的事,最可气的是温一番在这次每周督查通报上,破天荒地把考核名次颠倒过来,扣分最多地放在第一位。常青打电话幸灾乐祸:“我的许大站长,工作成绩不错嘛,一上任就挂头彩。”

常青前不久调到车辆调度处,负责全处所有垃圾清运车辆的调配、车辆耗油量等等,所有驾驶员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像着了魔地想尽办法巴结他,这是个肥差,听人说这小子是走了上面某个领导的门子。这让我想起当年我和他埋伏在宁玲上下班必经那条小路的事,心里愈加不自在起来。

为十二根烟头的事,雷大民后来在路南站开会时大发雷霆,说哪个缺德加冒烟的玩意,如果今后让他雷大民知道是谁干的,非让他把这十二根烟头吃肚子里去不可。

会后雷大民把十二根烟头粘贴在站里宣传栏里,雷大民说:“作为我们路南站的警示,我就不信我们永远是十三妹,就没有翻身做主人的那一天。”

按照常规,工作站站长要轮流带班,跟着环卫工的班次走。环卫工分早、晚班。我没上过夜班,对夜班很不适应,到了晚上便打瞌睡。雷大民说:“你刚来,要有个适应过程,这几晚我来带班,你回去好好休息。”

我觉得雷大民是看出我坐机关的习性一时没有调整过来,加上这么多天有关于我的一些流言蜚语,在路南站传得沸沸扬扬。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听见两名环卫工在楼梯口议论。

一个说:“你听说了吗,才来的许站长背后可是有后台的,听说什么亲戚在上面当书记。”

另一个说:“拉倒吧,你听谁胡说八道的,人家许站长是省里市里有人,这年头,朝中有人好做官,你没瞧出来,这位许站长几乎不到路面上转,整天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哪像雷站长,直接把大路公厕当成家了,恨不得整天泡在里面。”

一个又说:“雷站长怎么能和人家比,人家上面有人罩着,说不定干不了几天,拍拍屁股就上调了。雷大民有什么,要关系没关系,要学历没学历,啥也没有,啥也不是,一个农村娃出身,只能卖苦力,要不怎么干死干活干了那么多年副站长就是转不了正。”

另一个说:“也是,这年头没法说理去,会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哄的,会哄的不如家里有背景的。”

正说着,看我从办公室出来,两人顿觉尴尬,连忙走开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议论雷大民是不是早有耳闻。在一次周会上,雷大民提到所有环卫人员的工作岗位必须在马路上、在公厕、在垃圾桶旁边,不是在办公室吹空调喝纯净水,我们不是宅少爷,甩手掌柜。

这含沙射影的话让我闷闷不乐。

会后,我冲到雷大民办公室,对他说:“如果你对我有什么看法,直接说出来,什么宅少爷,甩手掌柜,你要是觉得我不行,可以向上面反映嘛,没必要当着那么多环卫工面指桑骂槐的。”

雷大民愣了愣,他没想到我的反应会那么大。连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再说,如果我雷大民真对你有什么看法,我们可以私下里交流嘛。”

停了一会又说:“我最近确实听到一些流言蜚语,但我不在意这些,也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可能你是刚来我们路南站,对一些工作还不熟悉。”

我心里想,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怎么做,用不着你雷大民来教育我,如果你觉得你的工作方法对,咱们站怎么成了十三妹呢。

雷大民大概看出我的心思,又解释说自己是个大老粗,直脾气,有些话是左耳听右耳冒,从不打心里过,别人怎么议论他从不会当真,我们路南站本来就是一个落后站,所以更需要团结、需要抱团取火,不然不是更让人看笑话嘛。

那几天是雷大民带班,早起晚归连轴转。我发现雷大民喉咙总是不见好,有时会伴着低烧,我让他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他说清楚自己的毛病,最近烟抽得多,睡眠也不好,他说有一年冬天下大雪,雪像棉花团一样,他和环卫工连夜清扫路面,出了一身大汗,就把棉袄脱了,光着膀子一直干到清晨。雪后寒,紧接着就刮起西北风,一冷一热,当天下午就发高烧,虽然连续几天挂水总算高烧退了,但却落下病根,一不注意喉咙就发炎,吃东西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堵着。

正说着,钱三串火急火燎打外面进来说:“这卫生费没法收了,没法收了。”

雷大民问:“怎么,你家屋顶着火啦。这么大的人,遇事怎么不冷静。”

钱三串帽子一摔,气冲冲说:“两位站长大人,你说气人不气人,向阳街道那帮人又开始抢地盘了。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我去收卫生费,一问,人家早交了。再一问,说是交给街道了,这不,还有他们街道收据呢,我怕说不清楚,都拍下来了。”

说罢,便把手机翻给我们看。

轮到雷大民不冷静了,他忽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卡通头盔往脑袋上一扣:“走,看看去。”

我拦住问:“卫生费不是由我们环卫处统一收取吗。”

雷大民说:“你刚来,不了解下面情况。环境卫生费这块本来是应该我们负责收缴的,向阳街道那边看着眼馋,招几个保洁员到沿街商铺打扫卫生,然后就理直气壮也收起卫生费了。这样一来,就形成双向收费,不明就里的沿街商户和居民也分不清楚卫生费应该交给谁,哪个是正牌军,哪个是杂牌军。”

我问:“规费办怎么不出面干涉。”

雷大民说:“收费这块名义上归规费办管,一旦遇到事情,规费办那帮孙子跑得比谁都快,推来推去还得要我们自己解决,他们只算计我们每年收缴卫生费的任务指标完没完成,至于什么原因没完成,他们不管。”

向阳街道办事处离我们不远,开车几分钟就到了,明白我们来意后,街道一位姓韩的女士一脸委屈,说我们向阳街道也是清水衙门一个,总要想法子增效吧。

雷大民说:“你们增效不增效是你们的事情,但总不能割我们的肉,让你们增肥吧。”

韩女士音量陡升:“这位同志你这样说好像不太对吧,什么叫割你们的肉?说白了,都是为人民服务,都是为了城市环境好,市长不是也号召我们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块使嘛,如果什么事情都分那么清楚,对谁工作都不利,对吧。”

钱三串插嘴说:“还拧成一股绳呢,你们把商户和居民的卫生费都收了,我们上哪里去收,我们喝西北风去啊,总不能让人家交两次卫生费吧,先问人家愿意不。”

韩女士说:“如果你这样说,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再说了,你们环卫工都是在大路上清扫,许多小巷小路都没有安排人。试问一下,那些小巷小路需要不需要环境卫生呢,还有那些老旧开放式小区,大都没有物业,你们不派人,我们只好安排人清扫,有错吗。既然安排人,就要产生人工费,就要发工资给人家,我们街道哪有闲钱啊,收点卫生费,全当发工资给保洁员,有错吗。”

雷大民被噎得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

钱三串也没了底气,说:“那我们今年的收费任务怎么办,这样肯定是完不成了。”

我拉了拉钱三串衣袖,对韩女士说:“我们是缺乏沟通,所以才弄成这样。都是为了工作,又没有个人私情,没必要争得急赤白脸的对吧。”

韩女士瞪一眼雷大民,迎合说:“这位同志说得好,确实需要沟通沟通。问题是,怎么沟通,怎么商量着来。”

雷大民知道对方把球踢给自己,于是又把球踢了回去:“怎么商量,那要看你们向阳街道的意见,我们先拿出意见总不太合适吧。”

韩女士没料到雷大民这么快把球踢给自己,于是又一次把球踢给雷大民:“这话说的,好像我们街道故意要占你们环卫处便宜似的,毕竟你们是正牌军,我们是业余,主导意见还是你们拿比较合适。”

众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谁先拿出建议谁就先占下风,对方肯定在这建议基础上讨价还价,反而变得自己更被动。雷大民眼看这踢来踢去也踢不出个结果来,只好一跺脚:“走,找主任去。”

韩女士如获释重连忙说:“对呀,我们在这里争来争去算个啥奥,有事找领导。你找你们领导,我找我们领导去,有问题他们商量去,我们急赤白脸干吗呀。”

窗外司机拼命按喇叭。从街道出来,坐上车,雷大民叹气说:“争来争去还是一个穷字惹的祸,我们这里比不上东部城区那些工作站,处里下达的卫生费上缴任务他们很轻松就能完成,街道社区也瞧不上这点卫生费,我们道好,任务完不成不说,还争得你死我活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钱三串说:“总得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吧。”

雷大民扒在车窗口不说话,若有所思。

司机转过头问:“去找主任吗。”

雷大民气呼呼地说:“找个球啊,去了找抽啊,回站!” ZYdwlJPCbqCL3cckbGiSflgQRD+O66BvTiCaFaW9yt/fW+azgmKeKmeSl4z+kEl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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