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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南工作站有一百多号人,比起其他垃圾工作站,算是个小站。一个破旧的庭院,院墙边上有两层小楼,也很破旧,墙皮掉得差不多了,显得五色斑驳。二楼有四间办公室,是路南站办公地点。楼底也是四间房间,做仓库和环卫工休息间使用。院墙东北角有一排深绿色雨搭篷,有几辆橘黄色印着滨海环卫标志的电动三轮车停靠在那里,旁边还有几辆脚蹬三轮车,车兜里散放着几把扫帚、铁锹。唯一看着亮眼的是庭院西南角种植的数十株通体呈橙色或红色花瓣的花,每朵倒悬着,像一只只悬挂的风铃,又犹如少女含羞紧裹红袍,散发着清淡的香气。

我去报道那天工作站院内空无一人,从垃圾压缩机操作间冒出来的阵阵垃圾腐败的酸臭味直扑鼻孔,差点没把我熏翻。

一只小灰狗突然窜出来,冲我汪汪直叫,我吓得倒退几步,还好,拴着绳,我是非常怕狗的。

“你找谁?”

一个五十多岁,背有点驼,脸色灰白的男人显然是听见狗叫声跑出来的:“小灰,给我进去。”

小灰狗顿时低垂下脑袋,摇摇尾巴,溜进窝里了。

“这里的人呢?”我问。

“都出去干活了,你找谁呢?”男人锲而不舍地问。

“你们雷副站长呢?”

“你找雷站长是吧,他出去了,幸许一会儿就回来。”男人放松了警惕:“听说我们这里要来新站长,他去招呼人了,说是搞个简单欢迎仪式什么的。”

这个脸色灰白男人夹杂着东北口音,或许来滨海有段时间了,又混杂着一些滨海方言。正说着,从站外进来一位肤色黝黑、身材高高大大的男子,微胖,国字脸,浓眉,四十多岁,大敞着环卫服,头戴一顶有卡通图案的头盔,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是许连生许站长吧,欢迎欢迎。”

一见我,他大大咧咧伸出一双大手,伸到一半时,又赶紧缩了回去,往自己环卫服上使劲擦了擦,又重新伸向我,与我的一只手紧握在一起。

“我叫雷大民,是这里的副站长,你叫我老雷就行。我们这个站大半年没有主心骨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

我淡然一笑说:“雷站长这是挖苦我了吧,你看不出来我这是猪八戒戏嫦娥,被贬下界吗。”

“哪里哪里。许站长别多心。到哪里不养人呢。我老雷就不习惯那机关生活,沉闷憋屈得要死,时间长非憋出病不可。还是在下面好,自由,简单,少了许多烦心事。”

雷大民话锋一转:“只是在下面比较辛苦,大事没有,小事不断,零零碎碎,稍有想不到做不到的,不是被上面批,就是被下面挤,夹在中间,那滋味……不过话说回来,谁叫咱们是干这行的呢,干一行就得爱一行,对吧。”

我正准备听他下面说什么,没想到雷大民突然一拍脑门:“你瞧瞧你瞧瞧,光顾着说话了,把正事忘了,走,许站长,去你办公室看看满意不满意。”

转头又对那个脸色灰白男人说道:“老敢,赶紧把二楼许站长办公室门开开,另外多搬几把椅子,排在会议室里,等会他们几个过来,和许站长见见面,认识一下,也方便许站长以后开展工作。”

老敢搬椅子去了。我问雷大民:“这个老敢不是我们滨海人吧。”

你听出来啦。雷大民边走边说:“他是东北辽宁的,来这里三十年了。老婆十几年前跟别人跑了,留下一对儿女就靠着老敢那点工资活到现在。好在儿子现在工作了。可惜女儿这里(雷大民指指脑袋)有点问题,还指着老敢养活。算了不说这些了。总之我们这里的环卫工人每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时间长你就知道了。”

到了二楼,雷大民把那顶卡通头盔往二楼防盗门拴上一挂,走到最靠里的一间办公室说:“来看看你的办公室怎么样,前两天我就让人收拾了,怕有霉味,天天打开通风,不过再怎么通风还是有点怪味,没办法,环境不允许。”

我放眼看去,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但还算干净。一张办公桌,上面摆放着一台一体机电脑,一排老式旧沙发,一个落地饮水机,还有两排文件柜。

我问雷大民:“这院子里种的是什么花?”

雷大民说:“一看你平时就不怎么养花。这叫悬铃花,耐活,好养活,我没别的爱好,闲时会摆弄些花草什么的,全当一乐趣。”

雷大民打开空调,说:“这是老楼,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原本说这一片要拆迁,后来听说开发商来了以后又回去了,说没什么开发价值,没看上这块地,这地又不能空着,后来咱环卫处就在这里建了这个垃圾站。他娘的,这楼顶因为没有隔热层,一到夏天,不开空调,屋里热的待不住人。”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我们这儿可不比处里,环境差些。我想来想去,这间办公室离垃圾压缩机操作间远点,味道轻,你刚来,还不习惯闻这个味。另外这间办公室和来来往往清运垃圾车辆也有一段距离,所以就把这个办公室留给你。”

雷大民又站起身,边说边用苍蝇拍拍打落在窗户玻璃上的苍蝇。我这才注意到,整个窗户玻璃上黑压压一大片苍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玻璃上贴着一层防晒膜呢。

“每天苍蝇都那么多吗?”我问。

“也不是啦。到了冬天,苍蝇就少了。”

我暗自叫苦:“我的天呀,冬天还苍蝇少。在机关,就是顶热的三伏天,也看不到几个苍蝇。”

我环顾四周,看见挂在墙上的一副字,问雷大民:“这是请哪位书法家写的。”

雷大民顺着我的方向看去:“你是说路南之家这几个字啊。哪里是什么书法家啊,咱们也没那个条件请,是咱们站李玉书写的,觉得还不错,就让人裱了裱,呵呵,让你见笑了。”

我惊奇问:“咱们站还有这样的人才啊。”

雷大民把苍蝇拍往旁边茶几上一丢,接了一杯水递给我,自己也接一杯,一口饮尽,用手使劲揉了揉喉咙,自语道:这几天喉咙有点发炎,吃药挂水老是不见好。

然后才接过我的话:“这李玉书可是我们路南站学历最高的,听说是滨海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大学生。分配的工作也挺好,好像在什么研究所。就是性格愚,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文绉绉的,和哪位领导关系都没搞好,后来就安排在我们站干操作工。好在时间长了,知道他没什么坏心眼。对了,一会没准你就见到我们这位大书法家啦。”

这时一只灰白色老鼠打我身边旁若无人大摇大摆过去,把我吓了一跳,雷大民迅速操起一把铁锨去捂,老鼠溜得快,转眼没了终影。

雷大民有些扫兴,自语道:“这小宝贝,比前几天腿脚又利索不少。现在人没成精,老鼠道成精了,放着老鼠夹,它能绕道走。洒把老鼠药吧,它正眼瞧都不瞧一眼,好像它知道那玩意能要它小命似的。”

我惊讶问:“你刚才叫它什么。”

小宝贝啊。雷大民得意地笑说:“在这儿待时间长了,我们和老鼠都混熟悉了。是哪只老鼠打眼一过就知道,呵呵,所以没事时,给每只老鼠起个外号什么的,全当娱乐娱乐。”

我指指自己的头顶,问雷大民:“你那个头盔好像不是你的吧。”

雷大民一脸窘态:“呵呵,我外甥的,他戴着戴着就不戴了,丢了又可惜,我就拾起来戴自己脑门上了,是不是看着挺滑稽啊。”

我逗趣说:“是看着年轻了。”

雷大民也笑了,连声说:“笑话我不是,笑话我不是。”

这时一个女人没敲门径自走进来,递过一张收据单,对雷大民说:“雷站长,签字。”

这女人四十多岁,瘦高个,皮肤较黑,齐耳短发,环卫服半敞着,显得干练泼辣。

雷大民接过收据,签上字,向那女人介绍说:“这是我们新来的许站长,你们认识一下。我这临时掌柜打今起算是完成历史使命了,以后需要签字什么的找许站长。”

转头又向我介绍:“这是我们站的女汉子,潘小菊。我们滨海环卫处第一个开勾臂式垃圾车的。”

潘小菊很大方冲我喊了句:“你好,许站长。”

雷大民把收据单递给潘小菊,然后对我说:她可是我们站的宝贝,开勾臂垃圾车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每个勾臂箱放置的位子都不宽敞,吊装起来是件不容易的事。现在私家车又多,有的偏偏就停靠在垃圾箱旁边,稍有不慎就会碰到,引起麻烦。我们站有三十多了勾臂垃圾箱,分布在各个单位、街头巷尾,每天都要及时吊运,哪里的垃圾容易满,哪里的勾臂箱什么时间最合适吊装,我们这位女汉子心里门清,春秋天要好些,遇上酷暑季节,车子里没有空调,太阳暴晒和发动机散发的热气,整个驾驶室就像蒸笼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我们这位女汉子都熬过来了。

潘小菊歪头看一眼雷大民:“都说人前说好话,肯定没好事。雷站长今天这么夸人,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啊。”

雷大民一脸无辜:“我哪里有什么阴谋啊。夸人就是真夸,你干得好当然需要夸夸啊。”

潘小菊说:“你少来。夸人能当饭吃啊,来点实际的,我这几个月加班费什么时候发啊。我可听说别的站早发了啊。”

雷大民皱皱眉头说:“报表早报给财务科了,我们路南站在处领导眼里就是后娘养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娘不亲舅不爱,报这个加班费也是让那些先进站先报先发,没办法啊。”

潘小菊不满地说:“我看就是觉得我们路南站好欺负。凭什么呀,干的是一样的活,凭什么他们先报我们后报,他们是当月报账当月发,我们一拖就是好几个月,还要求爹爹拜奶奶,恭维一大堆甜言蜜语,我看我们路南站不是后娘养的,简直就是大路边捡来的野孩子。”

雷大民压低声音:“你说话注意点,在我们这里发发牢骚就行了,要是被别人听见,小心给你穿小鞋。”

潘小菊满不在乎:“我就说了怎么着吧,我就不信还没地方说理去,就是不公平嘛。”

这时雷大民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雷大民笑说:“说曹操曹操到,温主任电话。”

潘小菊吐了一下舌头,一扬手:“好啦,两位大站长,小女子还有其他贵干,就不和你们发牢骚啦。雷站长,正好你和我们这位温大人评评理,问问我们加班费到底啥时候发。”

说罢一溜烟走了。

温一番在电话说要雷大民现在联系环卫清掏公司,说那边有事需要协调,具体什么事你们自己去对接。雷大民放下电话,还没拨通清掏公司电话,清掏公司自己打过来了,说有几家单位清掏合同已经到期,这几家都在路南站辖区范围,要我们这几天去对接一下,把下一年清掏合同续签了。

雷大民说:“放个屁还要脱裤子啊,你们清掏公司直接续签得了,干吗要我们路南出面啊,我知道了,是不是遇到几个难缠的主。”

对方说:“不然怎么让你们出面呢。这几家都在你们路南片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沟通起来肯定比我们方便多。再说了,既然在你们辖区,也涉及环境卫生问题,如果续签的事搞不定,也影响到你们路南站年终考核啊。”

雷大民说:“你小子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自己上刑场还要拉个陪斩的。怕我不答应,先用温主任压我一下。行,这活我接了,不过亲是亲,帐是帐,这笔账怎么算啊,总不能让我们白忙一场吧。”

对方很爽快:“开个条件吧,我就知道你雷大民不是吃亏的主,什么人也甭想占你雷大民便宜。”

雷大民哈哈一笑:“你说这话可是伤工人阶级感情了啊。这样吧,别的条件我雷大民没有,今年粪坑改造得先仅我们路南站来。”

对方说:“这我也说了不算啊,要处里统一规划,一个片区一个片区逐步改造,要不你去找找老温,只要温主任发话,我这边没意见。”

雷大民说:“这我不管,这事我就赖上你了。你同意,我们就按这样来,不行就拉倒。”

对方说:“你雷大民这辈子不做生意真是老天无眼,小算盘打的贼精,马云、李嘉诚和你做生意估计都得小心点,一不留神就上你套。好啦,谁叫哥们我今天有求于你呢,到时候我去处里协调一下,把你们片区粪坑改造时间提前一下。”

雷大民说:“别到时候,就现在。”

对方说:“你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好,我现在就去协调,总可以了吧。”

挂了电话,雷大民看看时间,然后对我说:“走,去会议室,估计他们都来了。” Dw/aVQawFCvlb0jXplzyd1RraOEGIo2Bp8IChNnWTGWZAkBqqLmN+WwxjM+nsbW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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