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人格的政治

编辑先生：

三月三十日贵刊的读者论坛上，有署名“小言”先生的《读徐复观先生人性论有感》的大文。我读后，只觉得小言先生的感想太复杂了，令人难于捉摸。谨写出我的“读后感”，乞刊出向小言先生领教。

我原文的意思是觉得为了请领百把元的子女教育补助费，除了户口名簿及子女所住学校的“在学证明书”外，还要两个人的联保联坐的切结，这就损害到了对方人格的尊严。我更由此希望反共的政治，能成为真正人性的集中表现。这是我原文的主要意思。小言先生对于我的意思，可以赞成，可以反对；可以某一部分赞成，某一部分反对。把自己的意见清清楚楚地说出来，这是拿起笔杆写议论文章的人的起码态度。

小言先生的《有感》中说：“这，我认为是当局应郑重注意的，应该及早改善办法的。”似乎是赞成我的意见。

但接着举出美国纽约州的选举法规定每一选民要在司选事务所当众拿一本书来读，然后准予登记的这一事来问我：“不知尊为教授的徐先生，假如亲身碰到这场合，又作何感想？”这似乎是以旁敲侧击的方法来反对我的意见。选举制度初行的时候，对于选民资格，常有资产或教育程度的限制，及普选实行之后，这种限制已经取消了。美国纽约州现在是否依然保留着此种遗迹，我不敢断定。即使是如此，那是对于人的一种能力的考验，等于当教授、副教授要审查著作而不能靠伪造文书一样的道理。而我所说的是对于人的人格的考验，这是两种范畴不同的问题。即使是如此，每一个人在社会性的生活中，在某种场合，人格也一样应有相当的考验，所以我并不反对需要“在学证明书”。但联保联坐便是太过。谈问题应先把“问题”的界线和分寸弄清楚。假如我说“吃东西应清洁”，你便举出广东人吃蛇肉的例子来反对；我说“吃东西不可吃得太饱”，你便举出有人因未吃东西而饿死的例子来反对，那还有什么问题可谈吧？

最后小言先生引李广“故李将军”的一段故事，而结之以“许多事的毛病就出在声音容貌之间呢！”这更令人莫测高深了。这意思是不是说农学院承办的先生当时假定对我的态度好，我便不会反对这种办法？抑或指的是假定当时我对承办先生的态度好，便可以取消此一办法呢？在我那篇文章中，分明说这种办法，恐怕农学院是照一般规定的例行办法；这与我和农学院承办人之间，有什么“声音容貌”的问题夹在里面，而要小言先生用闪烁影射的笔调来加以关心呢？做事不可以“乱扯”，写文字也不可以“乱扯”，更不可弄这种影射的小伎俩，一面模糊正面的问题，一面对他人放暗箭。像这样的“小言”，便不是“小言詹詹”的“小言”，而是今日所流行的“说小话”的“小言”了。

徐复观上三月卅一日
一九五五年四月六日《自由人》第四二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