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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南洋大学的期待

新加坡华侨筹办一所纯学术性的南洋大学,这说明了华侨在海外奋斗中,已慢慢由纯经济的动机,进而形成了文化的动机。此一事实的客观意义,是表现华侨自身已经有了高度的自觉,除了为个人物质生活的满足而努力以外,还感到应当为民族的过去和将来,也当尽一分责任。所以南洋大学之出现,对于华侨的自身,乃至对于我们民族的生存发展,都是一件大事。

只看他们郑重其事地聘请林语堂博士充任校长,不能说他们没有眼光,更不能说他们没有诚意。林博士接受聘约以后,决心要办成一座第一流的大学,为华侨争光,为祖国争光,其着眼与用心,可谓能见其大。现在报章杂志喧传南大发生了波折,董事会与林博士之间,弄得很不愉快,这确是一个最大的不幸。吾人愿借此机会,一述对南大所不能自已的期待。

首先在董事会方面,有两点似乎值得考虑:

第一,董事会之与校方,不是一种劳资关系。董事会不是资方而是东主,校方不是雇佣劳动者而是宾师。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一种美德,就是东主对于宾师的尊重。相传满清骄横跋扈的年羹尧有一副对联是:“不敬先生,天诛地灭;误人子弟,男盗女娼。”林博士办南大,力争上流,似乎没有误人子弟之意,则董事会诸公应发挥传统的美德,对于林博士及其他聘请来的先生,要代替华侨青年子弟,先做到尊师重道的情谊。

第二,办教育是一种事业。此种事业之经营,有一点与工商业之经营相似,即择人须慎,而任人必专。董事会只可以考成,而不宜于多所干涉。尤其是文化教育,说起来似乎每一个人都懂得一点;但真想办好一个大学,则需要从头到尾,真正有一套有系统的知识在那里发纵指示。最怕一知半解的人,强充内行,横生意见。譬如一个公司,假定每一股东都要自作主张,则任何有能力的总经理在经营上也没有办法。大家在文化上的贡献,应表现为出钱出力而少出意见,这才能得到预期的效果。如果先存一个“我既出了钱,我便作得主”的心,那便使办教育的人无从负责,无从下手,结果,大家的钱和力都会白费的,这岂不与董事会诸公原来的伟大动机相反吗?

不过,我看过林博士的申明以后,对于现代知识分子的自身,不免也发生一点感想;即是,林博士所说的蜚声国际的中国知识分子,当然在学识乃至品格方面,都是很够标准;但我觉得他们可以在现成的文化成果中,尽一分头脑劳动者在契约范约内的责任。至于当存亡绝续之交,不计个人利害,不为环境转移,艰苦向前,百折不悔,以自尽其对文化上所应负的一份力量,则恐怕中国在国际蜚声的一般高级知识分子,都无意及此。

因为在这般高级知识分子的生命中,似乎还缺少一样东西,即是起码的救世精神。救世精神的内容,是无穷无限,我们不能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做圣人,都能做大宗教家。但是我们只要留心人类历史,凡在艰难困苦的时代,能为人类延续文化命脉,开创文化生机的人,其内心总多少蕴蓄有一份悲悯之情,因而发生一种为人类担当责任的宏愿。于是人的交接主要是来自情意的感通,而不完全靠契约的关系;事的基础主要是来自精神的奋斗,而不完全靠外在条件的安排。因为当艰屯之运,不仅契约有时失灵,或者开始并找不出契约的对象。不仅外在条件根本不会完备,或者开始是一无所有,要经过自己精力一点一滴地去经营。不如此,便将发现芸芸众生,一无是处;茫茫大地,绝少机缘;满脑子的知识,极其量也不过是孤芳自赏。

现时欧、美诸先进国家,已经历了二三百年的艰难缔造,固然可以先谈好契约,安排就条件,以便知识分子发挥自己的能力,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知识分子的幸福。但中国的处境,既迫切希望这些高级知识分子能为祖国效力,而祖国不论从哪一方面说,也不能为这些高级知识分子安排并可以比美欧、美先进国家那样的条件。因此,我常常想,现在蜚声国际的这批高级知识分子,固然是民族的精华,但只要他们能在国际上蜚声一天,我们这可怜的祖国,会永远得不到他们的光顾,哪怕是在共产统治推翻之后。

所以在这些高级知识分子的生命中,能吹进一点起码的救世精神,以作为他们知识的动力,这为了祖国能够拥抱这一批肖子贤孙,恐怕是非常需要的。我这并不是专为南洋大学的各位先生而发,但是南洋大学的各位先生假定能多从这种地方转念头,或许对于许多困难问题的解决能有所帮助,第一流大学的志愿,便首先在此种精神之上树立其基础了。

一九五五年三月六日《华侨日报》 jUqyh+MJd4nyhN47g363LmuQkD86bvkT0XI5epGWVFQTQ1fjRDnymWapbyL0pF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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