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政治生活历史中,本有一条时隐时现而决不曾断灭的主流,我勉强称之为“中”的政治路线。
自从斗争的唯物史观,发展为现实的极权政治以后,人与人间,只有隔绝、打倒,没有沟通、和谐。坐在克姆林宫的人们,认为只有把世界变成一个单纯的斗牛场,才可以满足其政治上的愿望。在此种大的逆流之下,个人失去了常性,社会失去了常轨。所以我特地把这一主流提出来,应该有相当的意义。
“中”的政治路线,是一个假定的名词,第一,“中”的政治路线,是人类和平进步时期所自然形成的坦途。此时既无所谓左右,自然也不需要“中”的概念。不过为便于明了起见,乃截取历史上大变动的阶段,对待左右两极端,而称之为“中”。但这里并没有丝毫妥协的意义。第二,此一路线,在每一历史阶段中,固然有他固定的内容,但通过全面的历史去看,则只有一个共同的倾向和态度。至其内容,则随社会的进步而进步。更正确地说,中是在社会的常轨上,推动社会前进。因社会前进,而所表现的形式,各阶段并不相同。所以中的本身,决不含有停滞凝固的意义。
中的政治路线,是随政治思想的产生而产生的。
历史家认为欧洲的政治思想,系开始于纪元前五世纪的希腊雅典。因为当时雅典,正由贵族政治转变为民主政治。而商人阶级的兴起,与自由民的没落,使社会阶级的对立特别显明。由此所反映出来的政治意识,其对立亦非常尖锐。原有的特权阶级,要继续使政治成为维护特权的工具。商人则主张以财富为支配政治的中心。而在另一面,则不仅要打倒特权,并且要均分财富。此可以柏拉图著作中的所谓煽动政治家作代表。据柏氏描写:“煽动政治家主张没收财富,分配于民众之间。他们知道没有现实利益,便不能结合民众。于是没收富者之富给之于民众,以收揽人心,将民众掌握于自己的手上。他以鼓励对富者的斗争,及对外作战的方法,来收集民望,使民众误认他们为不可或缺的人物。及这种人望达到沸点时,煽动政治家便一变民众阿谀者的面目,而成为统治的暴君,等到民众知道受了欺骗,而欲加以责问,则暴君统治之网,已张遍全国,民众早陷入于奴隶的状态,而无可如何。”这可以说是今日极权政治的雏形和缩影。
在上述政治意识尖锐对立的情势之下,雅典的民主政治,非常的混乱。雅典的社会,是极度的不安。于是以“政治的正义”为主题,想求得一个满意的答复,以安定当时的社会,便成为当时思想家的重大任务。在百家争鸣、异说蜂起的“自命智者”(sophist)的一团中,格拉孔便提出“正义即法律,法律即中道”的观念。接着诗人气质很重的柏拉图氏,早年写出了《第一善理想国》,主张彻底共产,使人的现实世界符合于理想世界的理念。但晚年的柏氏,终从天上落在人间,从第一善的理想国,降而为“第二善的法治国”。法治国的目的,在“保持社会的和平”。法律的内容,为“理性的结晶”。但这种结晶,据他说,决不是极端的,而系“中庸”的。他认为国家的罪恶,是从极端的富与极端的贫产生的。他否定一切极端的事物,因为这不是“和合统一”。不是和合统一的,不能希望和平。所以在现实世界的和合统一,仅有“在中庸的状态才可以求得。人类只有在中庸状态之下,才能服从理性”。于是就物质生活说,他提出了“中庸之富”。就政治组织说,他提出了一个“中间的制度”。可以说他是从理想国的绝对主义,回到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相对主义,也就是中的政治路线了。
被称为政治科学之祖的亚里士多德,据说他曾经研究过一百五十多种宪法,以追求普遍的政治法则,而这种法则,在亚氏的《政治论》中,却是“诸要素的调节”、“诸利益的调节”,以“永久的调节”为政治的中心。他看到雅典内部贫富两阶级间的激烈斗争,可以导雅典于毁灭,于是他认为“政治技术,是社会和平的技术”,是“社会调节的技术”。他在《政治学》里说,“我在《伦理篇》曾经定义过,‘幸福的生活,乃系不被阻遏的德性的生活。而所谓德性,即是中庸。’上面的定义假使不错,则不能不说中庸的生活——任何人都可以达到的中庸状态的生活——乃多数人最良而且最幸福的生活。不仅人的生活系如此,更可适用于国家及政治组织。因为政治组织不外于大家在国家内共营生活的一种配合”。所以亚氏主张现实可能的政治组织,是“中庸主义的”。其社会基础是“平等的中产阶级”。其理想是,“全部均衡富者的所有,使每人都能得到平均的财产”。亚氏认为这种中庸主义,可以实现“置基础于平等的自由”。而置基础于平等的自由,乃是民主政治的骨干。
综上所述,而见中的政治路线,是欧洲正统的政治路线,实际上正是全人类正统的政治路线。
中的政治路线,是人类生活要求均衡统一所产生的路线。它的内容,也是均衡统一的。中外正统的哲学家、宗教家、艺术家们,有一个共同追求的目标,便是心与物、人与自然、感情与理智等的均衡统一。均衡统一,在个人是一个生活圆满的境界,在社会更是一个生活圆满的境界。但因人智之不齐,再加上人类的自私,逐渐形成了少数人压迫多数人的现象,而破坏了社会的均衡统一。社会革命的来源和目的,就是在打破压迫的极端,以求恢复新的均衡统一。最理想的办法,便是径直以均衡统一,来代替已经形成的极端。但历史上,这种例子却很少,而一般的例子,却是先由右的极端激起左的极端,继之则是左的极端打倒右的极端,然后再转而走上中庸的状态。追索其原因,大约有下述几种:第一,对右的极端的否定,总是先从认识上开始的。认识顺着思辩的通路发展下去,很容易形成概念上的理想世界。但行动开始了,概念里面的东西,和现实的东西,发生了距离,于是理想与现实,自然要求均衡统一。第二,认定要革命的是理智,而使革命发生力量的则是感情。在行动的时候,常常是理智隐藏在后面,而让感情为主。因此,理智控制不了感情,常易流于冲动。在感情冲动之下,多半是由报复心理所形成的阶级观念发生作用,而不是人性发生作用。所谓阶级观念的真正意义,是把不和我站在一起的人,看做不是人,因而一定会采取极端残暴的手段。但人类感情的冲动,是不会长久的。或因挫折而停止,或因反省而停止,或因动极思静的自然律而停止。停止以后,理智与感情恢复了均衡,人性与阶级性也自然会归于统一。第三,革命总是由不平所激起。所以革命常开始于对不平的报复。在报复中,总是以自由作牺牲的。但没有平等的自由,使人不感觉得是自由。而没有自由的平等,也一样地使人不感觉得是平等。因而满足了平等的欲望以后,一定要满足自由的要求,于是平等与自由,也恢复了均衡统一。第四,大众的革命情绪,常系由经济问题所引起。于是经济的要求,常被认为唯一的要求。经济的生活,常被认为唯一的生活。这时的人类动机,几乎与一般动物没有大的分别。及至发现仅从经济上着眼,并不能解决经济问题,乃至即使解决了经济问题,而仍不能解决人生问题的时候,于是经济生活,与文化生活,也要恢复均衡统一。第五,革命的性格,和倡导人的性格,及民族的性格,也有多少关连影响。例如马克思是一个心胸偏狭,而富于仇恨性的人物。他拉着朋友下棋,棋下输了,总是非常的生气,弄得他的太太只好劝朋友们:“你不要再和我的大孩子下棋了。”所以社会主义在他手里,便把其中人道主义的成分完全抽掉了。再合上俄国冷酷而极端的民族性,便塑造出苏联革命的典型。最后又经过史达林们把此一典型凝固起来,作世界革命的资本。但每一革命领导者的性格,和民族的性格,不可能都是马克思加帝俄型的。除非苏联的特务能永远看守住每一个人、每一国家,像今日在东欧之所为一样,否则他总会要向均衡统一发展。
人类均衡统一的要求是必然的要求。由均衡统一的要求而产生的中的政治路线,是人类政治生活发展中必然的路线。纵然有时被阻遏、被掩蔽,而终久必涌现出来,成为人类进步的指针和基石。
欧洲文艺复兴与商业革命,许多历史家认为这是中产阶级在政治上的抬头。换言之,也是中的政治路线的潜流在人类政治实践中,发生更大的作用。其总的成就,便是近代的民主政治。对近代政治影响最大的是洛克的思想,他的特色便是更多地强调了中庸主义。而近代民主政治开端最早的英国,可以说是中的政治的典型。所以她能得到长久时期的国内和平团结。一六二八年及一六八九年的两次宣言,象征着英国的社会政治,都是在“光荣的和平”中,慢慢地转变,坚实地进步。她的议会制度,真能做到少数服从多数、多数保障少数的原则,很少引起纷乱。她有右翼的政党,也有左翼的政党。但右也右不到完全不顾大多数人民的生活,左也左不到流血斗争。因历史的进展,自由党不足以代表左了,于是工党起而代之。而工党现在所执行的社会政策,却是保守党领袖邱吉尔在战争中所奠下的基础。按照马克思的预言,英国是应首先赤化的,但共党在英国的势力,微小得可怜。自十六世纪以来,英国很少受到大的挫折,英国渡过了多少次的难关,这决不是偶然的事。英国人的经验主义和清教徒的精神,不断地使理想与现实、个人与社会,保持着均调。所以她的左与右,都是意识地或不意识地向“中”靠拢。
但是一个社会达到非变革不可,而因为旧势力的顽固愚昧,不能接受任何变革的时候,则常须要经过一个左的极端,然后才能回复到中的政治路线。法国大革命,本来可以不要那样大的牺牲。但当时的贵族和僧侣等特权阶级,挟制孱弱无能的路易十六,守住特权,丝毫不放;于是相激相荡,使革命一步一步地走上了极端,占少数的山岳党,压倒了占多数的中央党,与巴黎公社联合,开始了残酷的屠杀和恐怖的统治。不过取得统治权的罗伯斯庇尔,他的手段是极端的,而他的政治路线,在山岳党的分裂中,却仍是站在中的路线。并且罗氏的极端手段,终于在一七九四年七月廿七日,自食其果,由温和派的炎月党,取得了政权。一直到拿破仑在一七九五年十月五日大败王党,新议会成立,法国革命随恐怖时代之终结才告一段落。后来共产党人痛惜巴黎公社之失败,痛恨法国革命的果实主要地落在中产阶级手上。其实,客观的历史家不能不承认,法国当时农民和初兴市民阶级的要求,正是当时的中的政治路线的要求。在那一段历史上,不可能超过这一路线,也不能不回归到这一路线。所以法国大革命的发展,从大体上说,是历史变动期的另一形态的正常发展。
俄国因沙皇专制的残酷,和民族的富于残暴性,所以一九一七年从二月革命,演变到十月革命的形式,也可以说是历史发展上的一条必然路径。可是共产党徒,从马克思起,一面提出唯物史观,一面却否定巴黎公社所以失败之唯物的根据;于是马克思已经开始寻求可以阻止革命不至从极端走向中和的办法。列宁便提出无产阶级专政为革命的唯一路线。即是说,扩大并深化罗伯斯庇尔的恐怖手段,以维持极端的政治路线。并且他有鉴于罗伯斯庇尔既以血腥对付敌人,结果自己也得到血腥的报复,可见血腥的手段一经采用,便不易轻轻放得来的;于是只有以继续不断的血腥手段,来维系由血腥手段所建筑的统治权。愈转愈尖,愈转愈紧。近代的极权主义的政治,便是这样形成的。在苏联红极一时的日丹诺夫,尽管受国葬的殊荣,但仍须要医生解释他何以“骤死”。既须要给他以骤死,史达林却还要亲自执拂,老泪纵横。这一个插曲中,亦不难窥见极权主义者为统治而统治的悲哀。这是违反历史发展的法则,是无法走得通的道路。又如布哈林写了那末一大本《斗争的唯物史观》以后,毕竟还不能不承认有一个“均衡”的法则。既有均衡,则社会的和平自然会代替了斗争;中的政治路线,自然会代替了极权的政治路线。如此,则苏联的极权主义,便要倒了下来。极权主义不肯倒下来,布哈林只好作它的血祭。可是布哈林虽然被杀了,但杀不掉苏联社会走向均衡的要求。苏联这多年的思想危机和社会危机,我们剥开那些左倾机会主义、右倾机会主义的名词,去看他的本质,无非只是要求均衡与防止均衡的反映而已。苏联的极权主义,为防止均衡的自然发展,一面是用血腥的手段去肃清,一面在危机严重,非仅靠肃清可以镇压时,便采取一部分中的政治路线的策略,作缓兵之计。最显明的例子,如列宁的新经济政策,及希特勒上台以后,第三国际所采的“人民阵线”。但极权主义者的本质是极权的,所以危机一见缓和,立刻便收拾起中的政治路线之烟幕,而露出其本来的面目。世界的共产党可以推翻一个政权,推翻一个社会,但决不能安定一个政权,安定一个社会;中的路线,不转化为外力去代替它,便须转化为内力去蜕变它,狄托的手段还是极权的,而他的路线,却是向“中”靠拢。只要路线是中的,则一旦极权的敌人退了阵,他的手段也不能不中和下来,这是极权主义不能不转向中的路线之最明显的一例,狄托主义之必然性与普遍性在此,狄托主义对于共产党的严重性也在此。
中国农业取得经济支配的地位,其历史最早也最长。中国自有明确的历史以来,恐怕只有畜牧时代,而没有游牧时代。所以中国的文化是一个典型的平原阔野的农业文化。其特点便是博大和平,反映在政治思想上,便是比西方更为确定深入的中的精神。大概拿一个“中”字来衡量中国几千年来的政治思想,便可以左右逢源,找出一个一贯之道。并且中国的思想家,对于中的了解,是“彻内彻外”的,是把握住中在社会进化中的本质,而不拘限于某一固定阶段的形式的。此即所谓“君子而时中”,“执中无权犹执一也”。中的政治路线,在中国文献中的实例举不胜举,最显明的是《中庸》上说:“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所以为舜也欤。”这分明是说社会本有两端,不必自己欺骗自己,说中国社会没有阶级。但政治家的任务,是在两端的调节均衡,而不在于以一端去完全消灭另一端。因为人与人间的差别,是到现在还无法解决的问题。此一问题不能解决,则社会上一部分人居于优势、一部分人居于劣势的现象,不仅不能取消,也不应取消。凡是含有可动性能的东西,只有相对的平等,没有绝对的平等。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对于金、银、铜铁三种不同性质的人,也没有方法安排品第相同的职业。而苏联的无产阶级,至今还保持着差别的待遇。不过超出自然的优胜,而发展到剥削的程度,以致抑压住另一部分人的正常发展,这就是一端的统治,不是执两用中了。所以中国正统的政治思想,总不外于一个“平”字、“均”字。“平”与“均”都是从“中”字来的。不过此种思想,只有有反省能力的少数知识分子,在封建社会之中,而又超出于封建社会之外的,才能把握得住。但他没有和某一时代的民众要求合流起来,形成一个意识的社会运动;所以他在历史上只发生了减轻毒素的作用,而没有发生大的改变历史的作用。
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是近代中的政治路线之最具体的典型。以民族、民权、民生为一整体,而互为内容、互相融和制约的主义,自然会是“中”的主义。以民权、民生为内容的民族主义,自然不会走上军国主义、人种优越的征服主义上去。以民族、民生为内容的民权主义,和以民族、民权为内容的民生主义,自然不会走上国际主义和无产阶级专政的路上去。中山先生说“马克思是病理学家”,他是“生理学家”。所谓生理学家,即是正常的中的政治路线的领导者。
但中山先生所建立的党,是士大夫阶层的集团。他们只直觉地接受了一部分的民族主义,而并未真正了解民权、民生主义。再加上中国二千多年专制之毒既深,农业社会的散漫性、顽固性,都使中的政治路线,不易发挥强大的力量,以应付中国当前内外严重的局势。中山先生为想要在中的政治路线里面,加入一种推动力起见,所以便规定在建国程序里的军政时期;并用联俄容共政策,在士大夫集团中,打上一针强心剂。这对于此后三民主义很快地深入全国,与民国十五年北伐之很快的完成,都有极重大的作用。
不幸的是中国的共产党人只在策略上接受了三民主义,而在本质上则始终不变地拒绝三民主义,于是一步一步地拿出抄自苏联的那一套公式。更不幸的是国民党也守不住中山先生的这一条路线,却一步一步地走上与中共相反的另一个极端。于是中山先生生理学家的革命路线,一变而为两个极端的斗争。在历史上看,右的极端,常常激起左的极端,培养左的极端,而终必被左的极端打倒,所以国民党今日的失败,是命运注定的了。我曾问过一个很有地位的共产党员说:“假使国民党真正名符其实地实行三民主义,那你们便怎样?”他迟回了半天才答复说:“那我们毫无办法。”或许他所答的话是假的,但在事实上却不能不是真的。
纵令是如此,但中共从劣势转为优势,是由再度宣言实行三民主义开始的。他对于三民主义,只有设法加以曲解,而自一九三六年以来,便从未作正面的攻击。他在农村的军事动员方面,还是用的从苏联学来的那一套,而在他的城市政策方面,尤其是在他对外宣传上面,却是尽量地表现向中靠拢。中共自从统一战线以后,从来没有把阶级斗争这一套拿来向外面作理论的说明和宣传的工具。一九四七年双十节《土地法大纲》公布后所展开的农村斗争工作,到一九四八年的春天,便又不得不缓和下来。而向外宣传,他要“保护中农”了。他的同路人、他的代言人,总只能从他近于中和的地方去为他辩护,却没有从他本质的极端的地方去为他辩护。所以中共和俄共,有一个不同之点:帝俄有真正的工农兵群众性的暴动,而中国到现在为止,并无真正工农兵群众性的暴动。所以俄共是以彻底的阶级斗争来夺取了政权,一九三六年以后的中共,却是以阶级斗争为骨干,而以缓和阶级斗争为策略,来夺取了政权。中共现在所提出的许多口号,都是在火花时代、十月革命时代所绝对没有的。我们可以说,俄共是以实行共产主义而起家,中共则以宣称“并不实行共产主义”而起家。
由上所说,可见中国的历史文化,更只能接受一个中的政治路线的革命,而不可能接受一个极权的苏联式的革命。现阶段中的政治路线的具体内容,应该是容许有自由的社会主义,也就是三民主义,而决不是共产主义。执行中的政治路线的具体任务,是反侵略、反极权、反封建的三位一体的口号,而不可能单是反封建,或单是反侵略、反极权的口号;当中共客观地研究问题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他在可以封锁得住的地方便实行斗争,在不能封锁住的地方便宣告宽大,于是宽大只变为封锁的前奏。所以新民主主义,他不说是从人类整个历史文化发展而来的,只说是从苏联十月革命而来的。中共的根本矛盾在此,毕竟要走上山岳党同样的命运也在此。
人类历史,正在急遽地转变;中国的历史,也正在急遽地转变。这一转变的顶点,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正式爆发。大战的结果,不论谁胜谁负,恐怕苏联也不是今日的苏联,美国也不是今日的美国。至于中国的命运,恐怕那时既不会寄托于今日的国民党,更不会寄托于今日的共产党,乃是寄托于变了质的国民党或变了质的共产党,以至完全不是所谓国民党和共产党。那时将让人民把听了使人并不很愉快的政治名词,一齐送进博物馆里去吧。
一九四九年七月一日《民主评论》第一卷二期
按民主政治,自然是中的政治路线。所以对中国而言,只谈民主政治为已足,且亦少流弊。但这篇文章,是我长期思索的结果,且得到不少朋友的同情,所以留作纪念。
一九五六年七月廿八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