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八岁受读以来,小有聪明而绝无志气。四十年代,始以国族之忧为忧,恒焦劳心力于无用之地,既自知非用世之才,且常念熊师十力“亡国族者常先自亡其文化”之言,深以当时学风,言西学者率浅薄无根无实,则转而以“数典诬祖”(不仅忘祖而已)为哗众取宠之资,感愤既深,故入五十年代后,乃于教学之余,奋力摸索前进,一以原始资料与逻辑为导引,以人生社会政治问题为征验。传统文化中之丑恶者,抉而去之,惟恐不尽;传统文化中之美善者,表而出之,亦惧有所夸饰。三十年之著作,可能有错误,而决无矫诬,常不免于一时意气之言,要其基本动心,乃涌出于感世伤时之念,此则反躬自问,可公言之天下而无所愧作者。然偶得摸入门径,途程尚未及千万分之一,而生命已指日可数矣。
五十年代所写学术性单篇论文,早已汇印为《中国思想史论集》。六十年代以后,积力于专书写作,亦间或写有单篇论文,附录于各专书之后,今已烦陈君淑女、曹君永洋汇编为《中国思想史论集续篇》,其中所收孔学数文,乃写于五十年代,收入以表余之所向,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诸友之助,印行问世。老友程沧波先生题署,乐君炳南、蓝君吉富参与校对之劳,俱可感念。
《程朱异同》一文,以“为己之学”,贯通孔、孟、程、朱、陆、王学脉,老庄对知识与人生态度与儒学异,但其学问方向亦与此相通,此乃余最后体悟所到,惜得之太迟,出之太骤,今病恐将不起,以未能继续阐述为恨。
一九八二年二月十四日口述于
台湾大学附属医院九〇七病室床上
烦曹君永洋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