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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艺术的共感

上面系从以虚静为体,以知觉为用,来说明庄子之所谓“明”、所谓“光”,实系美的观照。但是,假定这中间没有感情与想象的活动,依然不能构成美的观照的充足条件。现对此二者,再作一考察。

“在美的观照的体验中,有喜悦、有感动。这都是属于感情。……美的观照的体验,是作为感情、体验而显现……美的观照的特色,是知觉与感情相协同之事。” 所以柯亨及奥德布李特,都以美学为感情之学。但庄子对于感情,则似乎采取否定的态度。感情表现为好恶哀乐。《齐物论》主要即在破除是非好恶,而对于生死也是“哀乐不能入”(《养生主》,页一二八)、“哀乐不易施乎前”(《人间世》,页一五五)。这正说明庄子所追求的人生,是“游心于淡,合气于漠”(《应帝王》,页二九四)的“恬漠”无为的人生,所以连生死之际,也不能牵动他的感情;妻死,“则方箕踞鼓盆而歌”(《至乐》,页六一四),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他在《德充符》中说:“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页二一七)并为此与惠施作过一场辩难。《德充符》: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页二二一)

按《庄子》一书的“情”字,有两种意义。一是由欲望心知而来的是非好恶之情,这即是上面所说的“无人之情”;庄子以此种情足以内伤其身,所以要加以破除;极其至,是“死生无变于己”(《齐物论》,页九六)。另一是与“性”同义,是指由人之所以生的德、人之所以生的性的活动而言。庄子以虚无言德,以虚静言性言心,只是要从欲望心知中超脱出来,而虚无虚静的自身,并不是没有作用。正相反的,从超脱出来之心所直接发出的作用,这是与天地万物相通的作用。庄子的忘知去欲,正因为知与欲是此一作用的障蔽。他所追求的精神自由,实际乃是由性、由心所流出的作用的全般呈现。此作用的一面是“光”,是“明”,另一面又实含有不仁的“大仁”, 及“自适其适”的“天乐”、“至乐”在里面。 这种是光、是明、是大仁、是至乐的作用,是超越于人的,但依然是属于人的。庄子把这种作用,称之为“精神”,中国文化中的“精神”一辞由此出。他亦依当时“情”与“性”在本质上没有分别的情况而称之为“情”。《天地》篇:

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页四四三)

上面这段话中的“情”字,即指由德由性所直接发生的作用而言。由此可知庄子之所谓无情,乃是去掉束缚于个人生理欲望之内的感情,以超越上去,显现出与天地万物相通的“大情”;此实即艺术精神中的“共感”。庄子下面的话,正说明这种共感:

其(按指真人而言)心志(志乃纯一不杂之意),其容寂(按无心知欲望之扰动,故寂),其颡頯(郭《注》:大朴之貌)。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大宗师》,页二三〇至二三一)

使日夜无郤(按精神与天地相流通,故无郤),而与物为春。(《德充符》,页二一二)

“与物有宜”、“与物为春”,正说的是发自整个人格的大仁,亦即是能充其量的共感。李普斯们所提出的感情移入说的共感,乃当美的观照时所呈现的片时的共感。李普斯在美的观照的体验中所说的共感,毕竟不是植根于观照者的整个人格之上。所以奥德布李特在 Grundlegung einer ästhetischen Werttheorie 中,要求把感情编入于特定的意识层,以求得感情的确实性(S.13)。同时,在美的领域中,感情有其价值;而作为感情价值的,乃是期待意识编入的全体性。这虽然较感情移入说前进了一步,但仍不若庄子的共感,乃从整个人格所发出的共感;其中实有仁心的活动,所以感到“与物有宜”、“与物为春”。这是最高的艺术精神,与最高的道德精神,自然地互相涵摄。有人主张庄子受了孔子的影响,乃至主张庄子是出于孔门中的颜子的一系,所以书中再三再四地特别提到颜子。我想,在道德与艺术的忘我中,在道德与艺术的共感中,庄子之对孔、颜,或感到较之对老子更为亲切。所不同的是,庄子所走的通路,是老子无知无欲,与绝学无忧的通路,而不是走的孔、颜的克己复礼、博文约礼的通路。所以当他在生活中落实下来时,便感到道德人生,对于艺术人生,是一种累赘,而有时也要加以摆脱。

康德以美的判断为普遍妥当的判断,而作为判断根据的是共感(Gemeinsinn)。康德把“各人的感情,与一切人的特殊感情相融和的客观的必然性”,作为是当然(Sollen),而加以揭出。柯亨则以共感为个人感情融合于人类感情的美的感情的必然性。他认为:“在感情的全体性中,看出美的感情的特性。感情的课题也与此相关联。”他以为使自然与道德宥和、融合于感情的世界,宥和、融合于感情的全体性之中,正是感情的课题。 而派克(De Witt H.Parker)在其 The Principles of Aesthetics 中认为科学的真理,是忠实地记述外在经验对象,艺术的真理,是把共感的映像——体验之自身,作明了的组织。

上面康德、柯亨与派克以“共感”为美的感情的特性,大概可以得到美学上一般的承认。庄子的共感,是发自虚静之心,一超直入,恐怕更能得共感之真,保持共感的纯粹性。 dBFZf0m/Y43PGcbZxm0oaqX5LaF7DBal3Hunh2nzitttDvLYOL6sXVT6JLlCSM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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