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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家”之间:侬智高起事前广源州土酋的动向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广源州在邕州西南郁江之源,地峭绝深阻,产黄金、丹砂,颇有邑居聚落。俗椎髻左衽,善战斗,轻死好乱。其先韦氏、黄氏、周氏、侬氏为酋领,互相劫掠,唐邕管经略使徐申厚抚之。黄氏纳职贡,而十三部二十九州之蛮皆定。” 左、右江在南宁汇合之后的一段称邕江、郁江,故文中记载称“郁江之源”。文中描述了广源州的地形、物产、住居及人情风俗,关于“黄金”“丹砂”等物产,其他史籍中也多次提到。文中还说早在唐代,当地的酋领就开始向中央王朝“纳职贡”,但是在宋之前的文献中,却找不到相关记载。

宋开宝九年(976),广源州酋长侬民富等缴上前朝的诏敕,请求内附,于是取得了宋廷“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的官职。这也是关于广源州侬氏的最早史载:

正月,邕州上言:得广源州酋长坦绰侬民富状……广源州、武勒州、南源州、西农州、万涯州、覆和州、温州、弄州、古拂峒、八峒凡十首领以岭南日(疑为“旧”——笔者注)伪命诏敕十道来献,愿比七源州内附,输赋税,为思琅州蛮蔽塞,不得通。愿朝廷举兵诛思琅州,使得比内属之人。诏授坦绰侬民富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国,仍令广南转运使徐道以招来之。

白耀天认为,侬民富“在归附宋朝时,既交缴五代时割据岭南的南汉政权的委任书,头上又冠着‘坦绰’这样的官衔,说明他原先既为南汉属官,又受封于南诏之后的大理国”。 大理国政治制度多因袭南诏旧制,国君自称“骠信”,宰相称“清平官”,又有“坦绰”“布燮”“久赞”等名色。这就揭露出当时这些酋领归属与认同的模棱两可,既归属南汉,又受封大理。正如《续资治通鉴长编》所载,这些土酋“善战斗、轻死好乱”“互相劫掠”,故在笔者看来,侬民富这次“求附”的背后动因可能是,希图借助宋廷的力量对付思琅州。而土酋数目的众多,也反映出当地政治的分裂性。

据沈括(1031—1095)的《梦溪笔谈》载,天圣七年(1029),广源州的首领是侬智高的父亲侬存福。他请求归附后,取得“邕州卫职”的官职,但又不明原因地被“罢遣之”:“天圣七年,首领侬存福归附,补存福邕州卫职,转运使章频罢遣之,不受其地。”

关于侬存福的身份及其取得广源州首领地位的过程,学界有两种说法,其中,《续资治通鉴长编》的记载为:“自交趾蛮据有安南,而广源虽号邕管羁縻州,其实服役于交趾。初,有侬全福 者知傥犹州,其弟存禄知万涯州,全福妻弟侬当道知武勒州。一日全福杀存禄、当道,并有其地。”

司马光(1019—1086)的《涑水记闻》则转引了皇祐年间,曾任邕州知州的萧注的说法:“广源州本属田州,侬智高父本山獠,袭杀广源州酋豪而据之。田州酋长请往袭之,知邕州者恐其生事,禁不许。”

以上两种说法孰是孰非难以考究,但两者的共同之处是,都表明了侬存福是通过武力获得广源州的控制权的。此外,我们从萧注的论述中还可以看出,“广源州本属田州”,很可能只是田州酋长的一面之词,其希望借此攻击广源州侬氏。

据《宋史》载,明道三年(1034),广源州等蛮侵犯邕州所属的思陵州 、西平州、石西州 ,宋廷要求交趾郡王李德政讨伐酋首:“三年,其甲峒及谅州、门州、苏茂州、广源州、大发峒、丹波县蛮,寇邕州之思陵州、西平州、石西州及诸峒,略居人、马牛,焚室庐而去。下诏责问之,且令捕酋首正其罪以闻。”

宋宝元二年(1039),交趾王朝展开了对广源州侬氏的大规模讨伐。《大越史记全书》载:

二月、帝自将征存福、以开皇王监国、发京师、渡冷泾津、白鱼入舟、次广源州。存福闻之、率其部落、携其妻子、亡匿山泽。帝纵兵追之、获存福及智聪等五人、惟妻阿侬、子智高走脱。槛存福等归京师、令军士夷其城池、招其遗类、而存抚之、然后班师。

《大越史记全书》还载,宋宝元二年三月,侬存福等五人被斩于交趾都市,交趾李朝太宗皇帝为此所下的诏书称:

朕有天下以来、将相诸臣、靡亏大节、夷方殊域、莫不来臣、而诸侬世守封疆、常供厥贡、今存福妄自尊大、窃号施令、聚蜂虿之众、毒边鄙之民、朕以之龚行天讨。

按诏书所言,广源州侬氏世代镇守交趾李朝的疆土,厥贡常修不绝。如今,侬存福壮大势力,窃号施令,毒害边民,所以要讨伐他。具体来看,存福“窃号施令”的主要表现是:

初、存福为傥犹州 首领、弟存禄为万涯州首领、存福妻阿侬弟当道为武勒州首领、皆属广源州、岁输土贡。后存福杀存禄及当道、并有其地、僭称昭圣皇帝、立阿侬为明德皇后、封子智聪为南衙王、改其州曰长生国、缮甲治兵、坚城自守、无复奉土称臣。

即侬存福自称昭圣皇帝,立其妻阿侬为明德皇后,封其子为南衙王,国号曰长生国,不再向交趾奉土称臣。

由上可知,11世纪时,广源州侬氏是相当独立自主的。一方面,其曾向宋廷请求内附,并获得了官职名号。不过,有时宋朝官员也会将其拒之门外。例如,侬智高的父亲便被“罢遣之,不受其地”。另一方面,其也向交趾朝廷纳贡称臣,前文“广源虽号邕管羁縻州,其实服役于交趾”即是明证。但交趾诏书中的“世守封疆、常供厥贡”,则明显属于夸大、炫耀之词。当然,广源州侬氏也有自立建国的企图,如侬存福就曾自立长生国。

交趾朝廷讨伐广源州的真实背景应该是,交趾王朝势力的北进,势必消灭自主发展的地方势力。其实,在这次讨伐之前,广源州东边的七源州就曾是双方的角力场。宋天圣五年(1027),交趾王朝攻下了七源州,而侬存福却在天圣七年(1029)控制了这里:“存福乃与其子智高东掠龙州,有之七源。”

同在广源州东边的甲峒,很早就与交趾王朝建立了同盟的关系。据《梦溪笔谈》载:

甲峒者,交趾大聚落,主者甲承贵,娶李公蕴之女,改姓甲氏。承贵之子绍泰又娶德政之女,其子景隆娶日尊之女,世为婚姻,最为边患。

由引文可知,甲峒首领三代均与李朝皇家联姻,其中,甲承贵娶的是李朝开国皇帝李公蕴之女。须知,通过联姻的方式将朝中大臣以及地方酋领纳入自己的控制,正是当时交趾王权的显著特色。据《大越史记全书》载,仅在宋景祐三年(1036)一年中,就有三位公主嫁给不同地方的“州牧”,其原因很可能是为了应付当时较多的“叛乱”。

宋庆历元年(1041),“走脱”的侬智高与其母阿侬在傥犹州自立大历国,交趾朝廷再次征讨。不过,这次交趾朝廷并没有像上次那样赶尽杀绝,而是在捉住侬智高后,不但放掉他,让他继续控制广源州,还扩大了其控制范围:

是岁、侬智高与其母阿侬由雷火洞复据傥犹州、改其州曰大历国。帝命将讨之、生擒智高归京师、帝悯其父存福兄智聪俱被杀、免其罪、复授广源州如故、以雷火、平安、婆四洞及思琅州附益之。

此后的数年间,交趾朝廷与侬智高之间似乎保持着较好的关系。宋庆历三年(1043)九月,交趾朝廷“使魏征如广源州、赐智高郡王印、仍拜太保”。

但是好景不长,宋庆历八年(1048)九月,“侬智高以勿恶峒叛”。 随后,交趾朝廷再次征讨侬智高。关于侬智高“叛乱”的原因,司马光在《涑水记闻》中引用萧注的观点,称侬智高“朝于交趾,阴结李德政左右,欲夺其国”。 由此观之,侬智高似乎有颠覆交趾李朝的意图。

据《资治通鉴长编》载,在这次战败后,侬智高转移到安德州 ,自立南天国:“然内怨交趾,居四年,遂袭据安德州,僭称南天国,改年景瑞。” 但在宋朝征侬将领余靖的《大宋平蛮碑》中,只是说侬“遂弃其州,奔南蛮界中”。 又据时人滕甫为余靖撰写的传记《征南录》可知,此时侬智高的势力范围进一步扩大:“又以桀黠为奸,交趾败走之。后据有田州,以其守黄光祚之母为妻。佯交特摩国 ,以母嫁其国主,既又并其土众。” 由此可见,联姻是当时各个地方势力进行整合的重要手段。

鉴于侬智高势力的日益强大,广西转运使萧固派邕州指挥亓赟前去刺探情报。但是,亓赟擅自发兵攻打智高,反而兵败被捉。侬智高向亓赟探问“中国”的虚实,亓趁机劝其内属:

广西转运使萧固遣邕州指挥亓赟往刺候,而赟擅发兵攻智高,为所执,因问中国虚实,赟颇为陈大略,说智高内属。

据萧固的墓志铭可知,其也主张对侬智高进行招抚:

(萧固)上书言状,请因以一官抚之,使抗交趾,且可以纾患。书下枢密,枢密以智高故属交趾,纳之生事,以诏问君,能保交趾不争智高,智高终无为寇,则具以闻。君曰,蛮夷视利则动,必保其往,非臣之所能。顾今中国势未可以有事于蛮夷,则如智高者抚之而已。且智高才武强力,非交趾所能争而畜也。就其能争,则蛮夷方自相攻,吾乃所以闲而无事。争议至五六,而枢密遂绌君言不报。

由萧固的墓志铭可知,宋廷认为,侬智高本属交趾,若冒然招纳,可能会遭到交趾的争夺。萧固却认为,对待蛮夷应“抚之而已”,且侬智高势力强大,非交趾所能控制。对宋廷来说,交趾和侬智高互相敌对,反而是好事。但遗憾的是,宋廷终究没有接纳萧固的意见。

又据《征南录》载,侬智高“始乞本朝补田州刺史,不得,又乞教练使,又乞特赐袍笏,又乞每南郊时贡金千两,愿常于邕管互市”, 均被宋廷拒绝。皇祐三年(1051),侬再次“奉表献驯象及金银”,但是朝廷“诏转运司、钤辖司,止作本司意答,以广源州本隶交趾,若与其国同贡奉,即许之”。

皇祐四年(1052)四月,侬智高在广州进士黄炜等的策划下,攻下横山寨 ,随后占领邕州,“僭号仁惠皇帝,改元启历”。 同年九月,侬兵下广州时,曾提出愿“得邕、桂七州节度使”,但此时狄青已经请缨“平叛”。 侬智高与其部众向东打到过广州,向北则占领过贺州、昭州(今贺州昭平县)。皇祐五年(1053),侬智高被狄青所率军队击败,后逃入特摩,最后在大理国被杀。

总之,在11世纪50年代以前,左江上游广源州等地的酋领跟两个王朝(宋、交趾)之间的关系十分脆弱,大致相当于“进贡方物”和“授予官职”的象征性关系。而且这种关系是变动不居的,地方酋领今日跟一方保持臣属关系,明日又可能改换门庭,甚至与双方同时保持关系,这主要取决于他们自身的利益诉求。在地方上,各地方酋领之间主要以武力或联姻等方式来实现对地域社会的控制。

从北宋建立至11世纪50年代,有两本著作提及今日广西区域的“行政区划”,一本是修撰于10世纪80年代的《太平寰宇记》,另一本是成书于11世纪40年代的《武经总要》。在《武经总要》一书中,邕州所管羁縻州中有广源州之名,而《太平寰宇记》中却没有; 两书提及的邕州所管羁縻州中,均有七源州之名,而据《梦溪笔谈》可知,该地在11世纪40年代以前已被交趾所控制。因此,两书记载的与其说是行政区划,不如说是地理形势;用这些材料来研究当时的“政区”甚至“国界”,并不可靠。

抛开上面这些,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当时宋朝在这个区域设置的军事据点——寨。据《武经总要》载:

(邕州左右两江羁縻州县洞)置四寨守之。令知州兼溪洞都巡检提举七州兵甲贼盗。

寨四

太平寨,在左江南岸,南控思蓝蛮洞右江地分。东至州十日程,西广源州二日程,西南门外州水口,南洞一日程,西北西平州,北寨西州界。

迁龙寨,控武盈洞一带蛮界,东至州四日程,西思明州,北江州,南至思州,接钦州,抵棹铺,入交趾苏武州界,并一日程。

永平寨,东至州西南交趾甲洞丹波界、门州界,并一日程。

南平寨,东至州西南交趾十二日程,西至平州西南徼外洞蛮夷界。

较为晚出的《岭外代答》详述了“寨”的性质:“环羁縻溪峒,置寨以临之,皆吾民也,谓之寨丁……寨官或巡防使臣,或都监,或知寨。或一寨有长贰官属,是皆系乎寨之大小也。”

从上述材料可以看出,这种“寨”无疑具有军事据点的性质。皇祐四年(1052),侬智高起事后,首先攻下的就是横山寨,其寨主右侍禁张日新战死。 七年后,又有一个寨的官员在战死后获得封赠。

不过,“寨”的军事据点性质很早就开始变味:

公讳定基,字守一,用天禧三年进士……宜州蛮为寇,乃移广西兼安抚……明年,邕州甲洞与永平寨将秦珏争银冶,杀珏反,边大扰。公曰,蛮何敢,是必珏有以致之,问之果然。乃废银冶,诛道贼熟户数十人,又移交州讨杀珏者,而边遂定。

这是王安石为曾任广西安抚使的萧定基撰写的神道碑。碑文中说,庆历五年(1045),永平寨 寨将秦珏与甲峒土人为争夺银矿发生冲突。萧判定责任在寨将一方,并废掉了银矿。该事件充分表明,这些寨将对地方的财富颇有兴趣。

这也不能苛责他们,因为左江上游地区本来就是“富矿区”和商业冒险家的乐园。据《大越史记全书》载,侬存福被杀时,广源州的某个峒就向交趾朝廷进献了一块重达一百一十二两的生金。 司马光的《涑水记闻》载:“广源州地产金,一两直一缣,智高父由是富强,招诱中国及诸洞民,其徒甚盛。” 如前已述,侬智高请求内属时,就曾提出“每南郊时贡金千两,愿常于邕管互市”。其实,侬智高起事的关键谋士黄师宓,就是一个来往于广州和广源之间的黄金贩子。

到了南宋,由于诸峒不供租赋,导致无粮以养提举之兵,“寨”的实际功能几乎丧失殆尽:“寨官非惟惰不举职,且日走峒官之门,握手为市。” 永平寨则变身为博易场:“邕州左江永平寨,与交趾为境,隔一涧耳。其北有交趾驿,其南有宣和亭,就为博易场。永平知寨主管博易。交人日以名香、犀象、金银、盐、钱,与吾商易绫、锦、罗、布而去。”

综上所述,有宋一代,当地土酋与外界的商贸联系相当引人瞩目,相较于11世纪50年代前,土酋与王朝之间的“政治”联系(进贡—授官),更是如此。 JLypely4oFHg6Ph4LUlI9tw5Wx2ZUTyOZ7FKxwXgDv82Wu2bjkJLAuL8cKOKXg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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