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一、今生的第三次重新开始
——吴思琴口述:“现在的心啊,也就平静了”

时间:2019年9月13日

地点:新疆霍尔果斯,四川酒家小区,七单元,三楼

访谈者:吴俊杰

在场者:岳永灿(吴思琴丈夫)

访谈者按

我们团队与岳永灿和吴思琴夫妇在2017年已经有所接触,2019年我在霍尔果斯期间,他们给了我极大的关怀与照顾。我平日里称呼他们为岳大爷和吴阿姨。岳大爷的耳朵不太灵敏,方言口音比较重,因此我的主要访谈对象是吴阿姨,她有时负责帮助丈夫向我转述一些话。中秋节前一晚,吴阿姨邀请我到家中吃饭,饭后,我与她进行了一次长达2个多小时的访谈,内容涉及他们的生平事迹以及对当下和未来的看法。因为节日独有的气氛,本次的访谈过程极为通顺,他们所流露出的情感也极为真挚。我在呈现这次访谈的主要内容时,对于一些感情的表述有所保留,并依照时间顺序分为5个部分,涵盖了他们从四川到霍尔果斯的所有历程。

吴思琴1957年生于四川,1981年和岳永灿在老家结婚,现育有1儿2女,两人已在霍尔果斯生活近25年。岳永灿在1991年到新疆石河子打工,吴思琴在1993年父亲过世后随丈夫到新疆,3个孩子留给家中的母亲照顾。初来新疆的几年里,吴思琴和岳永灿不断辗转在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家中借住,生活艰辛,四处漂泊。1994年,夫妻两人正式来到霍尔果斯,并于8月份租赁了属于自己的房子,第一次白手起家。1996年底,吴思琴的母亲将他们的3个孩子送到霍尔果斯,一家团圆。他们之后借钱买了第一台冰箱,生活开始渐渐步入正轨。2006年,因家中母亲重病,吴思琴一家散尽积蓄,回疆后第二次白手起家。2017年,我们与他们初次接触,那时他们刚在霍尔果斯的“国门小市场”里面买了小木屋,用以贩卖饮料等小商品。作为游客聚集的景区,国门小市场的收入尚且可观,直至2019年3月20日,因霍尔果斯市城建局进行市内建筑规划改造,国门前的所有木屋皆被拆除,吴思琴夫妇从此不再做生意,开始帮助儿女照顾店铺,并偶尔在霍尔果斯市道路上的地下通道里摆摊,赚取一些零花钱。2019年10月,吴思琴的儿子为他们购置了一套二手房,两人于月初搬家,开始了在新家的生活,吴思琴因此称之为是“今生的第三次重新开始”。

作为很早一批来到新疆打拼的人,吴思琴夫妇经历了国门小市场的兴衰、第五代到第六代新旧国门的变迁等大事件,他们的生命历程与国家的发展和边界贸易紧密相连,尤其是与霍尔果斯的发展息息相关。他们共同见证了新中国的崛起与兴盛,更是亲历了霍尔果斯这座城市从九十年代至今的变化。通过对他们这一类人的访谈和了解,我们得以从最生活化的角度看到国家日益繁荣的进程,这种对话的亲切感也是我选择将她作为我的主要访谈对象的原因。吴思琴是社会构成中的一个小角色,也是任何一座城市生活都离不开的重要角色,他们一家是口岸最真切的见证者。我希望能够在访谈中尽量完成好倾听者的角色,最后剥茧抽丝地从她的话语中展现出真实的城市一角,这也是我希望大家能够看到的。

一、初来新疆

访谈者: 你们当时为什么要来新疆?

吴思琴: 我们那时候在这里打工。你岳大爷先来打工,他从四川到新疆来打工,我没来。他在石河子同他们岳家的兄弟那些人,准备在煤窑上去做工。他耳朵听不到,最后就在石河子造纸厂干了一个冬天,一天五块钱。冬天冰天雪地的,他就是去砍那个芦苇,把那个芦苇砍来造纸,在边界附近去砍。芦苇长在河里面,冬天那个水就结冰了,汽车开上去那个冰都不会化,人就在那个地里面用土挖那种地窑子,(岳永灿) 就住在里面。

访谈者: 那是几几年的时候?

吴思琴: 1991年还是1992年?那时候钱只够他自己花,面粉都没有吃的。有个河南老乡,人家来得早有底子,他那个面粉时间长了,里面就长那种小虫子了,他不要了,就送给你岳大爷吃。

访谈者: 当时很辛苦?

吴思琴: 嗯,天不亮就要走几公里到那个厂里面去干活儿,(岳永灿)就住他们岳家一个堂妹家。他们去了3个人 ,(堂妹家)就要给他们3个人腾一间房住。(堂妹家)人家4个人住一间,还要在里面做饭吃,太挤了。坐在那个床边上,过路都过不去。但是冰天雪地,你没办法,你刚去没有钱。我们家里喂了4个猪,卖了2个大肥猪,做了他们3个人的路费。我想给他买双翻毛皮鞋,买袜子,他都不要。3个人就把那2个猪的钱做路费用了,拢了 什么都没有了。最后在造纸厂找到工作了,他那里面就有住的地方,但是没有生火(做饭)。他那个堂妹夫在石河子农业大学里面煮饭,做那种白馍,学校里面那些馍馍吃不完的就带回来,就给(岳永灿)他们吃。他说住了1个月,借了100块钱生活费。十多年之后了,我们才把那个钱给(堂妹家)他们打过去,打了600块钱,当时600块钱都觉得不够,但是也应该还。最后(岳永灿)又去精河县,干了3个月,应得500块钱,但这3个月500块钱的工资都没给。最后工程结束了,地方上栽枸杞,就是连队上栽枸杞,需要劳力打栽树那个窝窝,多少钱一个窝子,这样子就去打窝了。那时候干了3天,挣了400块钱。那一年(岳永灿)就寄了400块钱回来。

访谈者: 在精河县是几几年的时候?

吴思琴: 1992年。

访谈者: 那个时候您还没过来?

吴思琴: 没有。1993年我父亲过世了,我才过来的。因为1992年腊月十一我爸突然吃东西吃不下去了,一检查,食道癌。腊月十一、正月十一、二月十一,人不行了,我才发电报,他才回来的。他最后回来了。回家一个月,我父亲就过世了。把我父亲安葬了,我们端午节过了才出来的。我们一起过来,就把我娃娃丢给我弟弟和我妈妈带着。

访谈者: 当时有几个孩子?

吴思琴: 三个。小的那个还没上一年级,还在上学前班,两个大的还在读五年级。那个时候来新疆太可怜了,天气又热,一是对气候、时间都适应不过来,并且还住在人家家里面——就是你岳大爷打工的那个老板 的父亲家,给他养牛养羊。来了之后,(老板父亲)他种了100多亩地,我和你岳大爷也干了一个夏天。我们是端午节来的,端午节来就正好收麦子了。那个麦子要人工割,割了之后还要一捆一捆地捆,我不会捆。天不亮就用拖拉机拉到地头,那个路土大得不得了。11点钟了,(老板父亲)给我们送早饭来了。那个茶是粗茶,里面全是茶叶渣渣,刚来看到根本吃不下;馍馍上面全是土,吹得非常干;菜只有大蒜。2个月了,我这个口腔、鼻腔全是漆黑的,缓不过来。气候又燥,住在人家家里面,啥都不方便,洗澡就是用一盆水。7月份(老板父亲)他的庄稼收完了,我们说学生上学要费钱,他就让我们自己出去挣钱。他给我们介绍了他的一个亲戚,在那拉提,我们到那去挖洋芋。那个风——我来的时候8月份,头巾包着,吹得耳朵嗡嗡地叫,一脸全是土。我第二天就把手的那个骨头(震断了)。你知道,像钉耙那种(工具),用力一挖就挖到那个戈壁上了,一震就把那个骨头震破了,就肿了那么大个包,还在坚持干。最后那个洋芋挖出来打粉,就喊我去晒粉。你得干。8块钱一天,好歹有钱了。挖了半个月,洋芋挖完了,又回到新源县的兵团,又在那里掰苞米、削甜菜,一直做到阴历的冬月初几。

访谈者: 当时回去新源县赚到钱了吗?

吴思琴: 嗯,900块钱。三个娃娃在老家,就寄了500块钱回家,剩了400块钱。你岳大爷说一个男人家,出门要有衣服,就买了一套西装,一双皮鞋。我讲我什么都不要。他买了之后就剩了200多块钱,还留着,给娃娃准备开春的学费钱。一过来就没有钱了,冬天了,还住在人家家里面。最后霍尔果斯开放了,精河县老板的爸爸又认识一个人,就把他(老板)调到霍尔果斯供销社,(老板)就到这边来了,就把我们也带过来了。

二、到霍尔果斯

访谈者: 您当时是几几年到的霍尔果斯,1994年?当时小孩子都在吗?

吴思琴: 1994年,我是二三月份过来的。小孩子都没来,在他们姥姥家。我们来了自己都不稳定,孩子带来了怎么办?我们来了3年之后小孩子才来的。

访谈者: 刚来的时候住在哪里?

吴思琴: 住在精河县老板爸爸的那个儿媳妇家。他们是卖瓜子的,说那里瓜子好卖,我就在他们家分了10公斤瓜子 。住七连桥 。我们两个人对坐,她烧完水端那个锅往暖瓶里面倒,那个锅耳朵端滑了,那一锅水就冲到我脚上面,满脚都是泡。我当时穿的旅游鞋,白的那种,那个袜子一脱下去——现在这里都还有一个疤。当时我就卖了一天瓜子。

访谈者: 你们主要做过什么生意?

吴思琴: 我们就是卖点瓜子、香烟,本钱小。再加上你没有大的本钱,开店、摆摊那些,或者在对面边贸市场 拿个柜台(都干不了)。拿个柜台搞批发要有大货 ,你没有大货,都是小货,人家要多了你还拿不出来。

访谈者: 就卖了一天,然后脚就不行了?

吴思琴: 嗯,烫了。烫了我还打着光脚给人家挑水。那个时候一个连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水管接到家的,集中在一个地方接水,(而且)天天只有那个时间来放水。她上街去卖东西了,我在家里脚痛,走不得,鞋子穿不得,打个光脚。那是二三月间的天气,还冷得很,冰天雪地的,还下大雪。一锅开水全部弄在(脚)上面,然后十来天都没有好。当时你岳大爷还在红旗公司 ,还没有过来,然后我又回红旗公司休息了一个月。所以阴历的二月(走),最后是四月才过来的,等于一个多月之后,脚好了才过来的。慢慢的,最后自己租房子了又好一点。后来我们在七连桥桥头租了个土房子,上面盖的是土的那种房子,那个房子便宜一点,(但)也不便宜,80块钱一个月。

访谈者: 那期间都在做生意吗?

吴思琴: 在霍尔果斯卖瓜子、打工。像秋天那时候就是掰苞米、割黄豆,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削甜菜,甜菜削了冬天就没有活儿了。像现在8月份之后就是掰苞米了,苞米掰了,黄豆割完,好,就是削甜菜,甜菜削完就是10月份过后,就是大冬了,就没有活儿了。没有活儿了就出来卖瓜子,连队上有活儿的时候就去挣现钱。上(半)年就定苗。你知道吗?种的苞米苗苗多了就给它匀点,就叫作定苗,那个活儿也恼火。开春了就是定苗。秋天棉花都很少,我们一般都没有到远的地方去摘棉花,精河县那边我们都没去摘棉花。反正就是连队上有活儿,就去连队上干活儿,去挣钱,哪怕就是10块钱一天,20块钱一天;或者做计件,做计件就可以多挣一点。我们来霍尔果斯后,做生意是自己摸索。就是说哪里有活儿干,能够挣现钱就挣现钱;没有活儿干了,好,就买点瓜子自己炒,提出去卖给国门上的那些车子。拉货的车全部集中在这里(国门)的出口,队排得很长。(我们)一家一家、一个一个去问,真是放不下那个脸。瓜子包成一包一包的,有5块钱一包的,有2块钱一包的,有1块钱一包的。1块钱一包的是(卖给)临时买来吃的人,那些司机他买过去,沿途那些人喜欢吃。

访谈者: 当时就您跟大爷两个人卖?

吴思琴: 嗯。当时我们已经搬到霍尔果斯市里了。我们是1994年8月份搬过来的,搬过来这边租房子110块一个月。你多住一天人家都要给你加钱,没有商量的。(我们)就卖点瓜子,卖点烟。

访谈者: 当时您来的时候,老边贸老互市还有吗?

吴思琴: 有,刚开。来的那年,那个时候边贸市场里面,你自己没有钱,没有货,进不去。柜台好多钱一年,租下来之后,你卖鞋卖什么东西要有货源,有货源你要有本钱。(所以)我们就在外面,一直都在国门那边摆摊,车子来了我就跟着走,你岳大爷就守着。我们1997年买了冰柜。就在仙桃酒店 门口(摆摊),那里有个舞厅,晚上卖到2点钟,就卖点冰棍和饮料。下午要6点钟才有生意,4点过、5点钟后他们人出来了,我们在外边就卖点冰棍挣点钱。当时钱不够,那个冰箱是1700块钱,我们借钱买的,剩了190块钱零钱。

三、一家团聚

访谈者: 小孩什么时候来的?

吴思琴: 1996年的春节,临到腊月间了,快过春节了来的。1997年7月份才买的那个冰柜,我大丫头和儿子来了后就守冰柜。我大弟弟在无锡那里打工,他也把两个娃娃丢在家里,(老家里)又有我的三个,就有五个娃娃。我小弟弟、弟媳妇都在家,他们还有两个。我爸爸刚过世,我妈妈就带七个娃娃,真是顾不过来。

访谈者: 那时候孩子他们多大了?过来的时候。

吴思琴: 大丫头是1981年(出生)的,16岁,儿子14岁多点,小的这个女儿12岁了。我妈妈送他们过来的。我妈妈是头年(1996)腊月送过来的,第二年(1997)阴历八月,也就是这个时节,八月二十几,我妈妈就回了。3个娃娃就一直在这里。

访谈者: 当时有了冰柜生意好一点了吗?

吴思琴: 反正第一年没挣钱,买冰柜剩了190块钱,钱包都被人家偷了。然后(卖瓜子)又遇到200块钱假钱,现在假钱都还放在那里,我说做纪念。人越倒霉,什么事情都倒霉。2011年换了个新的冰箱,一直卖到今年(2019)3月份才没卖了。

访谈者: 这中间国门小市场开始了吗?

吴思琴: 小市场开始了。你岳大爷一直守着冰柜的。

国门小市场所在的第五代国门 (作者摄于2019年)

访谈者: 是什么时候开了国门小市场的?

吴思琴: 我们丫头1999年回去老家上的卫校。1998年他们就有人(在国门)卖旅游产品,卖望远镜的,但是那个也要本钱,也还要有进货的地方,人家不会告诉你的。你拿人家的东西卖,就要把本钱押给人家,你就挣得非常少。我们就一直卖点烟、瓜子和饮料。有时候能够多卖点烟,可以挣100多块钱;不卖烟,卖点饮料就只挣得到几十块钱。大丫头上卫校上了3年。大丫头上卫校时小丫头就上高中了。

访谈者: 当时她们户口过来了吗?

吴思琴: 没有,都没过来。是在前年(2017),儿子的、大丫头的和我们孙子的户口迁过来了,现在小丫头的和我们的都还在老家。我们那时候反正一直都不顺,一直持续了很久。2005年是我们小丫头上大学的第一年,2006年我妈妈就生病了,那时候生意好点了。虽然生意好点,但是我身体不行了。长期在国门上,你看我们一年的360天不管刮再大的风、下再大的雪,我们天天都在那个国门上做生意,再冷再热也一样,哪怕就是初一,过春节了,也有上去玩的,也能卖点东西。哪怕几块钱、十几块钱,你也有收入。我们一直没有休息过,长期在国门上面。夏天很热,就打这么一个伞,有些司机接客人旅游,就是接外国人的,他们来了还坐在你凳子上(你也不能说他们),你不热情点人家不(买东西),你热情点人家有时候就买点你的水。(司机)他拉不到客人就坐在凳子上不走,我就站在冰柜那里,身子半边下午晒得摸都摸不得。最后解大便都解不出来,又要经常憋尿,就憋成尿道发炎了。那时候(国门)那上面是没有厕所的,解手就要跑到戈壁滩里面去,要不然得等到中午下班了,边检站那里面有厕所可以进去。那时候真是……最后我就跑着卖,跑着卖就自由,可以拿个车子推着。

四、开始有固定的摊位

访谈者: 什么时候有推着的摊位的?

吴思琴: 1999年我丫头回去上学了,两千零几年我们就买了个位置,就在如今国门前的警卫厅附近。那个时候那个地方有好几棵大树,来来往往的车子往上走,集中在交叉口那里,我们每年就交点钱,在那个地方做生意。

访谈者: 具体是几几年?

吴思琴: 2004年娃娃回家生我们孙子,2006年我妈妈生病,(所以是)2006年过后了。那时还没有国门小市场的房子,只是在树下面十字路口那个角落上摆个摊。有些在那里停留的车子可能会买我们的东西。有些司机和我们熟悉了,他知道我们在那里,他就在那里停下来,在我们那里买东西。还有一个情况,有时候(有特殊情况)不让过车的时候,车子完全堵在那里,那个地方人就集中了,我们生意就渐渐好了。生意好了之后,就有更多的人来做生意,卖东西。你岳大爷讲的,我们带贵人财。

访谈者: 当时车子多吗?

吴思琴: 嗯,因为全部只能从这(国门)一个口子出,那时候生意就慢慢的好点。经常堵车,堵车走不动的时候,司机天天要喝水,要抽烟,闲了着急了也要嗑瓜子,所以就能够多卖点。等到旅游季节来了,我们进点烟,能够卖点烟,生意就又可以了。旅游季节时,车子就停在现在修房子那个坝坝 里面,游客开的车就要从我们那个摊位旁边过,但是他们主要是上国门去买东西。有些司机说我们在国门那能挣钱些,在下面路口挣不了钱。(但是)我们争不过人家。当时位置不固定,别人看你生意好,第二天就把你位置抢占了。我们每天推着冰箱来回,干的是很笨的事情。

访谈者: 后来干多久了才有固定摊位的?

吴思琴: 2015年,在公路上就让摆摊了,开始卖国门前的小木屋了。2016年我们才买的小木屋,有了小木屋,我们才把冰柜固定在那,就不来回推了。但是我们现在又住在这里 来了,只能等饮料拉到楼底下,我们一箱一箱地背上来,在冰箱里面冻,冻凉了又拿个包一包一包地背到国门上,放到小木屋的冰柜里面。

访谈者: 为什么呢?

吴思琴: 国门那儿没地方接电。所以我们批发的热饮料放在我们住的楼下面,再一箱一箱地背上来,背上来冻好了,又一包一包地背到国门上去。你挣什么钱?一天挣二三十块钱,一包只背得到十多瓶饮料,一共十七八瓶,每天早上我们一个(人)背一包去。中午再回家吃饭,我回家吃饭时,他又带一包来,就这样子。有时候下午看到冰柜里没有几个(饮料)了,又回家背,背去可能又卖不掉。(如果)饮料热了,又背回家。这就是我们做的笨事情。今年(2019)3月20号国门不让摆摊了,你岳大爷还要卖饮料,我讲我今年不卖了,最后就没有卖了。

访谈者: 2016年后一直都是这么背水吗?

吴思琴: 不是。以前住得离国门近,那个时候冰柜可以推过去,2016年8月后搬到了这儿,现在住的地方远,才来回背。我们原本想推到这楼底下来插电,省得再背上楼,但是夏天正是放假的时候,娃娃多,害怕(娃娃)被电到了,所以说就往楼上背,安全。虽然自己累,但是不惹事。如果把电线弄下去,那个插板露在外面,遇到娃娃去碰电线,万一伤到了,你还要赔人家钱。

访谈者: 国门小市场没有之后,您为什么没有想去别的地方摆个小摊?

吴思琴: 我们儿子在合作中心的商场里面,在门口的位置有(店铺),我开始也想拿一个,最后我们儿子说算了,那么大岁数了,就休息吧。所以我就跟我们丫头看店,但是经常在店里面打瞌睡,人家买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看了几天又没卖东西,我们丫头说算了,她还是雇一个人。就雇了个丫头,在东北上学的,假期就刚好给她干了一个月。

2018年4月的国门小市场,现在改成了停车场

访谈者: 当时你们一家人都在国门小市场吗?

吴思琴: 没有,就是国门那个小木屋摊子,我们有一个,我儿子有一个,我女婿有一个。大丫头家那个,去年(2018)3万块钱卖掉了。我们那个没有卖。儿子那个是前年(2017),(小)丫头过来,就连货一起给她了,那个摊子当时可以卖4万,加货就是6万块钱。当时我儿子没有要她的钱,就是说可以让她有一个地方住。前两年她的身体也不好,也没有挣到钱,也刚学做生意。去年(2018)冬天,(小女儿)把他的货钱带那个柜柜一共6万块钱,给了(儿子)5万,还欠他1万块。我那个(小木屋),本来去年4万可能卖得掉,但当时我们儿子说,那个位置能卖5万多。我们就想到这里离家那么近,管它几万块钱,坐在那里一天能赚30块、50块,天天有收入,如果把那(木屋)以几万块钱卖了,最后钱还不是就花掉了。结果今年突然被拆掉,一分钱都没有拿到。应该早点儿卖掉的,我们女婿那个卖了3万块钱。

访谈者: 就落下了3万块钱?

吴思琴: 他也拿不到3万。当时买那个小木屋就花了1万块钱,去年(2018)又给我们建铁皮房,补了1000块钱建那个铁皮房子。前年(2017)冬天开始建的,建了一个冬天,我们一个冬天没有做成生意,到去年3月份之后才做成,等于基本上半年没有做成生意。那1000块钱花了之后,在里面做柜台又花了5000多块,那就是六七千了,加以前的1万,将近2万块钱折腾进去了。最后卖3万块,赚到1万。我们没有卖,我们一分钱都没有得到。像我们现在,反正就是说生活没有问题,存钱是没有的。

访谈者: 每天就刚够生活?

吴思琴: 嗯。吃的药还不算,今年一开春,你岳大爷就花了1万多块。

访谈者: 岳大爷现在还天天吃药吗?

吴思琴: 天天吃。你看他的那些药盒有一大包。缺铁性贫血。他每天早晨喝一碗稀饭,吃一颗鸡蛋,整几块肉。中午他有时候吃鸡蛋,有时候不吃鸡蛋,医生说鸡蛋吃多了不好。他每天就吃稀饭,稀饭吃了3年了。

访谈者: 现在好些了吗?

吴思琴: 对,(他)现在好了,但(我)自己也动不了了。我这段时间腿肚转筋,钙片都吃了两瓶了,但是吃了不管用。我以前腿转筋吃上几天就好了,今年我连着吃两瓶了,都还是不行。洗个碗,做个什么,手扯得这样揪起来。所以我长期都没有做饭或者做什么家务,因为(手)碰了水就不行。我现在还比那两年好些了,我2008年腰痛,现在一直在吃药,那两年胃也不行。

五、三次重新开始

访谈者: 您这房子是不是要到期了?

吴思琴: 嗯,2016年8月5号开始租的,2017年8月5号、2018年8月5号,两年了,本来今年8月5号(到期)。去年(2018)8月5号之后,这些娃娃就说,喊我们另外搬,我们也没有搬。他们去年就计划给我们另外买房住,结果最后也没买成,就让我们续了两个月。所以(2018)从8月份就续到10月份,只交了两个月的房租,就是说如果两个月之后孩子他们能够把房子买了,我们就搬走。结果两个月到了,孩子他们钱不到位,也没有合适的房子,就没有买。所以又从去年10月续到今年10月。

访谈者: 又续了一年?

吴思琴: 所以多出来的两个月就在这里,(孩子)他们的意思是不租,租房子划不来,要买房子,但是买房子的钱不到位,也没有那么合适的。今年就恰恰遇到那里的二手房,价格比较便宜。

访谈者: 那房子您看了吗?

吴思琴: 还没看。儿子说里面什么都有,东西齐全得很,叫我们家里头什么东西都不要拿过去,人过去就行。刚刚好就碰上这么合适的房子。新房太贵了,老年人住划不来。这个房子 一共10万,就在公安局旁边的小区里,干干净净,前面就是公园,环境好,空气好,隔音也比这里好多了。顺利的话做什么东西都要顺一点,不顺的话怎么都不顺。

访谈者: 以后会顺,顺顺利利的。

吴思琴: 就是这两年要好一点了。我现在最愁的就是(小女儿)生病治不好,能治好还可以,能治好就花点钱。她自己压力也大,我们也没有办法,帮不到她。哪怕工作差一点,收入少一点,身体好就好,对不对?

访谈者: 您觉得现在过得好吗?

吴思琴: 2006年我妈妈过世了。那年9月4号接到电话,说我妈妈在家里已经昏迷过去了,我们9月9号才到家,(妈妈)是12月几号过世的。我们回来(霍尔果斯)就带了我们小孙子。我们把这里什么都卖了,就冰柜里面还剩了十几瓶水,什么都没有了,又白手起家。(现在)好多了,就是身体不行了,长期便秘。我们丫头2009年回家(四川)上的学,我一直在(国门)上面摆摊,一站就是一天,在冰柜旁边,再热再冷都是这样,然后就解不出手。我一直都要吃“三清”,它可以通便,清热解毒,长期吃就要好一点,这个药倒是不贵。

访谈者: 2006年那时候,妈妈去世的吗?

吴思琴: 嗯,2006年的冬天,什么都搞光了,没有了,我妈妈生病了,这些东西全部卖掉回家了。

访谈者: 2006年又重新开始?

吴思琴: 嗯,又出来(到霍尔果斯)。出来还带个小孙子在身边,一带就带到九岁,带了七年。儿子、儿媳妇都没回家,他们在苏州,孙子最后在这儿还上了两年学。今年我们又搞回到以前了,摊子没有了,剩点货卖不出去。真是,我讲的,人以前就是脾气急了,现在的心啊,也就平静了。

访谈者: 嗯,慢慢会好的,很晚了,今天就到这,您早点休息。非常感谢您今天的招待。

访谈者后记

2019年的中秋节,我在离家数千千米的霍尔果斯度过,吴阿姨非常暖心地为我在团圆的桌子上留了一个位置,让我更加贴近西北边地的生活。室内灯光很暗,家中堆积着从国门小市场带回的还未处理的货物,敞开的窗户外是远远的亚欧大陆街道上亮着的彩灯。这是一场借着美好节日氛围的访谈,我极力用温和而自然的方式引导吴阿姨回顾她前半生的故事,虽然中途在提及艰苦岁月时吴阿姨几度哽咽,但她仍继续完成了此番对话。岳大爷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电视,一直陪着我们结束谈话。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书包里被装上了一些瓶装绿茶、鸭蛋和月饼,吴阿姨打着手电筒送我回宾馆。这让我想起7月17日那个晚上第一次和吴阿姨相见的场景——在卡拉苏河旁边,拎着两大兜凉菜的吴阿姨从街头走向我的位置。她带着热情的笑,用四川话打招呼,声音爽朗,从宾馆接我到她家中做客,饭后打着手电筒送我回去。

作者吴俊杰与吴阿姨,2019年10月,摄于吴阿姨的新家

合作中心内造型独特的蒙古包商铺,吴阿姨的女儿在这里开店

十月中旬,吴阿姨已经搬到了儿子为他们购买的二手房里,而岳大爷在搬家后不久就因为十二指肠穿孔住进了医院。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已经出院了,由儿女轮流开车从伊犁接回来。我陪躺在床上的岳大爷聊了一会,便由着吴阿姨带我参观新家,听她开心地给我介绍每个房间的功能。他们的儿子上上下下,不断将家具抬上楼。院子里的保安大叔和吴阿姨商量着买她的冰箱,那冰箱就堆在墙角,是他们原来在国门小市场卖东西时用了很久的吃饭的家伙。我将于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坐车离开霍尔果斯,吴阿姨将我送到小区门口,把提着的一袋子鸭蛋交给我,嘱咐我路上吃。我与吴阿姨挥手道别,远远地看见她走进小区的背影,明亮的环境仿佛在预示着慢慢好起来的生活。

我回到北京后给吴阿姨打了电话,阿姨告诉我她正在和岳大爷看电视,他们的女儿已经休息。我问岳大爷身体如何,吴阿姨说他已经去医院拆过线,过一段时间去伊宁复查,已经没有大碍。她将电话给了大爷,我便同他说了两句话,隔着电话我们彼此听不明白,只是始终在笑。挂电话前吴阿姨告诉我家里很快就可以通暖气了,这个冬天将不会太冷。

西北地区供暖开始于十月份,与内地城市相比较早。自2017年开始,霍尔果斯市已启动“霍尔果斯市换热站技改升级优化合并及换热站供热远程控制、二级管网改造项目”,主要建设任务是建设城区、合作区、配套区的二级管网及换热站,整合原有不达标的换热站,最终达到远程控制和无人值守,达到降低安全隐患、节约能源、保护环境的目的,以便确保冬季正常供暖,保障民生。 根据霍尔果斯2019年“五大民生工程”的完成情况公示,全市已完成天然气入户安装1500户,完成率100%。除此之外,住房保障工程项目里已竣工安居富民房180户,竣工率100%,408套保障性住房目前正在加快推进,为当地居民的购房提供了保障。 在当地政府的多重保障下,吴思琴他们的生活质量也在稳步提高。 HlUD7/wd4+oNN6wAYy0twvdVDIB/JKbP9FcIaOdikc+mF3HFoueKnEeLnBorZS4/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