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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光武对地方军制的破坏及其严重后果

秦并吞列国,废封建为郡县,而郡县的政治组织,仍多少受到战国时的独立王国的影响。其所赋予于郡守县令长的职权既相当强大;政治的机能,也是相当完备而合理,容易发挥地方政治上的效能。汉武帝使六百石的刺史监察二千石的郡守,虽然有人称赞它的好处,但设刺史的基本用心,还是与使侧近微臣去诘难公卿的用心是一致的,在制度上,依然是对地方官制的客观性的破坏,此处暂不深入去讨论。这里要特为提出的是光武以忌刻之私,削弱地方官制所及于尔后对民族发展的巨大影响。

《后汉书》卷一下《光武帝纪》第一下:“是岁(建武六年,西纪三十年)初罢郡国都尉。”又建武七年“三月丁酉,诏曰:今国有众军,并多精勇,宜且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应劭补充说:“每有剧贼,郡临时置都尉。事迄罢之。”按《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郡尉,秦官,掌佐守典武职甲卒,秩比二千石;有丞,秩皆(王先谦曰:皆字衍)六百石。景帝中二年更名都尉。”都尉之设,与汉的兵制密切相关。卫宏《汉旧仪》卷下:“民年二十三为正,一岁而以为卫士,一岁为材官骑士,习射御骑驰战阵。八月,太守、都尉、令、长、相、丞、尉会都试,课殿最。水处为楼船,亦习战射行船。”又:“年五十六,老衰,乃得免为庶民,就田里,民应令选为亭长。”“亭长课射游徼,徼循尉(按此语之意,似为游徼顺承县尉)。游徼、亭长皆习设备五兵。五兵,弓弩、戟、盾、刀剑、甲铠。”“鼓武吏,赤帻大冠,行縢带剑佩刀持盾被甲,设矛戟习射。” 从上面的材料看,民男子二十三为正卒,虽有践更过更, 但大体上是行的义务兵役制度。平日负一郡督、教、调派之责者为郡都尉。都尉以下有县尉,乡官。与整个社会,皆带有浓厚的武装组织的意味。光武起兵民间,内心害怕这种社会性的武装,所以在建武六年废都尉,而武备之教因以废弛。建武七年又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而民间的武装组织更因以瓦解。在他的诏书里是说“国有众军,并多精勇”,可以不事民间征发,所以也不需要民间保持武装组织。但《后汉书》卷三十一《杜诗列传》:“初禁网尚简,但以玺书发兵,未有虎符之信。诗(杜诗)上疏曰……旧制发兵皆以虎符。其余征调,竹使而已。符第合会,取为大信。……间者发兵,但用玺书,或以诏令。如有奸人诈伪,无由知觉。愚以为军旅尚兴,贼虏未殄,征兵郡国,宜有重慎。可立虎符以绝奸端……书奏,从之。”按杜诗以建武七年为南阳太守,以建武十四年病卒。此奏叙述于建武八年上书乞避功德奏请之后,计时当在建武八年以后,十四年以前。是光武诏罢轻车材官之时,并未停止对郡县的征发。则其所以罢都尉,罢轻车材官,乃出于猜防人民的心理,昭然可见。其后颇以招募及弛刑成军;如《马援列传》,建武二十四年武陵五溪蛮反,援将十二郡募士及弛刑四万余人击之者即是。但征发之制依然存在。《后汉书》卷五《孝安帝纪》永初五年(西纪一一一年)“戊戌(闰三月)诏曰……寇贼纵横,夷狄猾夏,戎事不息,百姓匮乏,疲于发征”。即其明证。但平时无教战之吏,战时便无可用的将帅之才。所以同《纪》永初五年“七月己巳,诏三公、特进、九卿、校尉,举列将子孙,明晓战陈,任将帅者”。建光元年(西纪一二一年)十一月癸卯又诏“举武猛堪将帅者各五人”。卷六《顺帝纪》永和三年(西纪一三八年)“九月丙戌,令大将军三公各举故刺史二千石及见令长郎谒者四府掾属,刚毅武猛,有谋谟任将帅者各二人,特进卿校尉各一人”。汉安元年(西纪一四二年)“十一月癸卯,诏大将军三公选武猛试用有效验,任为将校者各一人”,即其明验。有事则征发未教之民,正如孔子所说:“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所以应劭《汉官仪》卷上有谓:

盖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之设尚矣……自郡国罢材官骑士之后,官无警备,实启寇心。一方有难,三面教之;兴发雷震,烟蒸电激,一切取辨。黔首嚣然,不及讲其射御,用其戒誓。一旦驱之以即强敌,犹鸠鹊捕鹰鹯,豚羊弋豺虎。是以每战常负,王旅不振。张角怀挟妖伪,遐尔摇荡,八州并发,烟炎绛天。牧守枭裂,流血成川。尔乃远征三边殊俗之兵,非我族类,忿鸷纵横,多僵良善,以为己功。财货粪土,哀夫民氓,迁流之咎,见出在兹。不教而战,是为弃之。迹其祸败,岂虚也哉。

光武为了防止人民造反而废弃社会的武装,但人民在活不下去时,依然会起来造反,遂至不惜引异类以贼杀同胞。应劭上面的话,可以说是指陈痛切。陈元粹所作钱文子《补汉兵志序》,以为钱文子见宋代聚兵京师,易世之后,“老弱者难汰,虚籍者难核。安坐无事则骄,骄则难用。久聚而法弛则悍,悍则难制……不娴临阵决战之术则怯,怯则弃甲曳兵而走……呜呼,此先生所以拳拳有意于汉家之遗制也。”而汉家兵制之坏,实始自光武;其动机,只是为了一人一家专制之私。

东汉最大的边患在诸羌。中叶以后,把归顺的羌人,迁居三辅,这种处置是有意义的。但一方面因吏治败坏,对羌人只骚扰而无抚辑之功。另一方面,则羌人有自卫能力而汉人则没有;以至羌人所至,汉人多逃避流徙。由此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五胡之所以乱华,根本原因之一,即在五胡能打仗而华民不能打仗。推原祸始,皆自光武专制之私发之。顺着此一方向发展,历代地方的政治机能,愈来愈弱。胥吏可凭地方政治的机能以作恶,而长令很难在地方政治的机能上,发挥两汉能吏循吏所能发挥的效果。于是宋、明、清的地方政治,完全成为胥吏政治。地方弱,国家岂能强。穷源究委,乃一人专制下的必然结果。 IlLllK2uH83yWTkWX38Ax5J0soY02/mugjF8MO4zOAlYzwtvL1oCw4UxwnpLy8g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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