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汉所继承的秦代官制,首先可以看出在设定之初,即含有一个特性,乃在于以官制中的大部分来表现并维护皇帝的绝对身份,而非出自客观政治治理上的需要。因此,所以在理论上尽可以说丞相助理万机,无所不统。太尉统军,御史大夫掌副丞相监察内外,这一官制的高层构造可以说是相当地合理;但因为其中坚构造的大部分是为了维护皇帝的绝对身份,所以一开始便成为丞相在法理上可以管,而在事实上则丞相不必管也不能管之局面。兹先作一概略观察如下。
列卿之首的太常掌宗庙礼仪,这可以说是由古代重视祭祀的传统而来。因其中有太史、太医及博士,这便成为半宗教半学术的机构。而博士“秩比六百石”,其地位不及太乐、太祝、太宰等令;但常有参议朝政,巡察地方的机会,这是以“通古今”的知识,得到政治发言权,是专制政治构造中最有意义的部分。
在列卿中地位特殊而组织庞大,在实质上可以说是居列卿的第一位的,无过于由先称郎中令,后改名为光禄勋的职位。光禄勋府在宫中,它是为皇帝看门的。正因为它是为皇帝看门,主管安全,并是通向内外的管钥,所以它的组织庞大,除为皇帝看门外,并兼尽储备人才的责任。《汉书·百官公卿表》:
郎中令,秦官,掌宫殿掖门户,有丞。武帝太初元年(前一〇四年)更名光禄勋。属官有大夫、郎、谒者,皆秦官。又期门、羽林,皆属焉。大夫掌论议。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谏大夫,皆无员,多至数十人。武帝元狩五年(前一〇八年),初置谏大夫,秩比八百石。太初元年,更名中大夫为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太中大夫秩比千石如故。郎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皆无员,多至千人。议郎、中郎,秩比六百石。侍郎秩比四百石。郎中秩比三百石。中郎有五官、左、右三将,秩皆比二千石。郎中有车、户、骑三将,秩皆比千石。谒者掌宾赞、受事,员七十人,秩比六百石。有仆射,秩比千石。期门掌执兵送从,武帝建元三年(前一三八年)初置,比郎,无员,多至千人。有仆射,秩比千石。平帝元始元年,更名虎贲郎,置中郎将,秩比二千石。羽林掌送从,次期门,武帝太初元年初置,名曰建章营骑,后更名羽林骑。又取从军死事之子孙养羽林官(馆)教以五兵,号曰羽林孤儿。羽林有令丞。宣帝令中郎将骑都尉监羽林,秩比二千石。
此一庞大机构,是武帝把它发展起来的。它的特点:第一,组织庞大,而内部享受高级待遇的,较任何机构为多。例如丞相府有两长史,秩千石;武帝元狩五年又加了一个司直,秩比二千石。但光禄勋府则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太中大夫秩比千石。这两种大夫,可以多到几十人。中郎五官、左、右三将及骑都尉皆秩比二千石。车、户、骑三将及谒者仆射,期门仆射,秩皆比千石。谏大夫秩比八百石,这在汉廷官制中可以说是很特出的。秩比六百石的可以多到几百人。比三百石到四百石的可以多到几千人。第二,掌议论的三种大夫,可以直接参与朝议。而谏大夫虽秩比八百石,但武帝常用以诘难丞相等大臣,使之折服,以伸张皇帝的意志。若以今日的名词来说,实际成为皇帝的智囊团及一批御用学者,以加强皇帝对大臣及政策的控制。第三,几千个郎的构成分子,最初多选自有功勋的中下级武人。高祖得天下后,为了安置这一批人,一方面养在这里,一方面又由这里选出去充任中央政府及地方政府的各种正式职位,这是军事复员善后的一种方法,大概是沿自秦始皇。接着选择才武之士,及二千石以上和有功勋者的子弟为郎。还有以纳赀进入仕途的,及选出的孝廉,乃至由四科所取的士,都要先在这里为郎,作更直执戟宿卫诸殿门,出充车骑 等职务,在这里熬资历,等机会。于是这一个皇帝的警备室,又成了吸收人才、储备人才的总站。其中的议郎常以处特突出之士;《续汉志》说“议郎不在直中”,即是说他可以不当班,要算是一种特例。仕进之途,由皇帝的警备室握其咽喉;一切臣工,皆出自皇帝的卫士。这样才可以保证他的忠诚,这样才更可以显出皇帝地位的崇高伟大,以摧抑由知识、人格而来的志气,使其非先接受这一专制模型的陶范不可。鼎盛期的大一统一人专制的形象,通过光禄勋这一机构而始完全刻画了出来。这要算是汉武的一大杰作。
卫尉是主管皇帝宫门的卫屯兵的,太仆是掌皇帝的车马的。主掌全国马政的职务,也是由汉武时扩充而来。大鸿胪是为皇帝作司仪。宗正是管皇帝的家谱。少府是皇帝的私账房,因为与皇帝更接近,所以其内容的丰富,仅次于光禄勋;而以后在政治上所发生的作用,更为过之。执金吾是管宫门以外的警卫及维持京师治安的。他出巡时的威风,令光武年少时望而生羡。中二千石的十卿,仅有廷尉是治狱,大司农是理财,不是直接为皇帝当差,太常可以说是半当差,其余的都是直接为皇帝当差的。仅凭为皇帝当差,即有政治上的崇高地位,愈与皇帝接近,便愈有政治上的权力,这是由一人专制所必然出现的现象。这是专制政治下的官制演变、政治演变的两个基本契机。不了解这一点,便不足以言专制政治下的官制问题。而宰相制度的破坏,也只有先把握到这一点,才能了解这是由专制政治内部矛盾所必定循环出现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