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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封建与楚汉兴亡之关系

周初封建,出于周公对政治的扩张、同化的要求,其中含有政治的理想。所以封建构成周室统治最重要的一环。但汉初封建,首由异姓转而为同姓,皆出于一时形势之所不容已。所以《史记·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叙首述“周封五等”,乃出于“亲亲之义,褒有德也”。而对汉初封建,则认为完全出于一时形势所逼成,自始即与当时一统专制的政治有极大的矛盾,因而扰攘达百年之久。所以司马迁在结语中谓“形势虽强,要之以仁义为本”,是说明汉初封建,既由形势所逼成,复以形势去挽救,完全建立在“力”的控制上,其中没有一点政治的理想。

汉初封建演变大势,《史记会注考证》卷十七引明陈仁锡《史记考》谓:

以(汉初)天下大势言之,如高五年(前二〇二年)楚王信、淮南王布、燕王绾、赵王耳(按当为赵王敖)、梁王越、长沙王芮、韩王信,则天下之势,异姓强而同姓未封也。如高六年(前二〇一年)楚王交、齐王肥、代王喜、淮南、燕、赵、梁、长沙,异姓同姓,强弱略相当也。如高十二年(前一九五年),吴王濞、淮南王长、燕王建、赵王如意、梁王恢、淮阳王友、代王恒、齐、楚、长沙,则天下之势,同姓强,异姓绝无而仅有。

要了解刘邦之所以封异姓为诸侯王,首先应了解起而亡秦的固然是被压迫的人民,但领导人民的,却可分为两大集团:一是平民中的野心家,一是六国的残余贵族。陈胜、吴广、陈婴、张耳、陈馀、刘邦们,代表了平民的野心家。而项羽、范增们,却代表着残余的贵族。项羽对功臣的刓印不封,乃是只着眼于过去的贵族,而忽视了新起的平民野心家。他在关中戏下时,不是大封诸侯王吗?但他此后不再考虑到平民野心家的愿望。刘邦开始是徘徊于二者之间;但因韩信首先向他提醒,张良继续促成,他便知道只有满足新起的平民野心家的愿望,才可能取得天下。因为此种形势的逼成,所以他在始封之时,即藏有杀戮之意。专制与大一统本不可分,这是必然的演变。

刘邦何以能得天下,他自己既加以夸饰,后人更为其所愚。当刘邦向他的臣下问“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的时候,只有王陵讲出了最主要的原因:

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利也。(《史记》卷八《高祖本纪》)

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与人功,得地而不与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同上)

由以下的材料,可以证明王陵的话是真实可信的。《史记》卷八十九《张耳陈馀列传》谓他们是想:“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这说明了平民野心家冒险犯难的动机。《史记》卷九十二《淮阴侯列传》记韩信在汉中答刘邦之问中有谓:“今大王诚能反其(项羽)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韩信这几句话,说出了当时平民野心家的心理,给刘邦以很大的启发。张良阻止刘邦重封六国之后的一段话中有谓:“且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 此便坚定了刘邦的政略战略的大方向,不再在残余贵族身上发生幻想,这对刘邦取天下有决定性的意义。陈平答刘邦之问谓:“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聊者多归汉。” 郦食其说齐王田广谓刘邦:“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共其利。” 都反映出刘邦此一政略战略的运用。《史记》卷七《项羽本纪》:

汉五年(前二〇二年),汉王乃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其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汉王曰善。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韩信)。睢阳以北至谷城,与彭相国。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

这样便完成了垓下的大会战的胜利,刘邦遂得有天下。所以诸侯将相在共请刘邦由汉王升为皇帝时,“大王起微细……有功者辄裂地而封为王侯”, 即是拥戴刘邦的最大理由。

刘邦即位后,即开始捏造“谋叛”的理由以剪除这一批异姓诸侯王,尤其是对韩信更觉得岌岌不可终日。垓下会战刚一胜利,立即入韩信壁夺其军。旋即由韩信将有三年历史的齐王改封为楚王。于次年(六年)伪游云梦,擒韩信械至洛阳,降封为淮阴侯;卒于十五年假手于吕雉,斩信于未央宫,“夷信三族”。被杀的功臣,皆先被五刑,磔尸首为菹醢。凡此,并没有其他的政治理由,只因刘邦既以天下为他一人的产业, 则凡有夺其产业的可能性的人,便都是罪大恶极之人,这是专制者最基本的心理状态。这批异姓诸侯王,一开始便与大一统的专制政治是势不两立的。他们的不旋踵即归于破灭,乃说明汉代大一统的专制政治,向前进了一大步。《史记》卷十七《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叙谓:“高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这正是家天下的法制化。 tJ6rgCvGyOgmoMWY8TY5UYqveq8SCbMWr9gylexn8M3znhl/BeO6edgW9VAyHv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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