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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的政治与苏格拉底(译)

年来的政治风气与社会风气,真是好话说尽,坏事做尽。一切好听的口号名词,皆运用作为营私植党的工具。于是任何外来医药,纵十分对症,也常化为反对物,而增加病人的苦痛。所以我提出反省的口号,意欲使任何办法,先要在提办法人的生命内部生根,再从生命的内部流露出来,发乎其所不容自已,以为救亡图存求得一个切实的起点。但此意了解者甚少,爰将日本出隆氏的《希腊人的政治与思想》一文,择要译出,以供参证,而改为今名。

——译者

前四世纪以后,希腊各国衰退的原因,正如一般历史家所容易体察得出的,确是原于培罗波尼萨斯(Pelopomeesan)战役的结果,或者是其延长。在前世纪末,雅典与斯巴达亘三十年的争霸战,全希腊诸国,不问其高兴与否,皆卷入于漩涡之中。站在战败的雅典方面的各国,固然陷入于疲劳困惫的深渊;即使是站在战胜的斯巴达方面的各国,也就是全希腊各国,亦莫不如此。田园荒废涸竭。一切生产机能,皆消耗于破坏战争,忘记了建设生产之道。须要打开这种经济难局的各国政治指导者,多半是因战争而发迹的老粗。他们对于和平建设的工作既不内行,并且也没有兴趣,没有这种理解。比这更坏的情况是因长期的战乱,希腊人产生了职业的佣兵阶级。他们没有自己的祖国,仅陶醉于冒险的成功,而被雇佣于各国。并且他们为满足私利起见,组织徒党,遇事动辄诉之武力,只纵横捭阖于各国之间,使因先前的争霸战而陷于困穷紊乱的希腊诸国,益沉沦于阴惨之境。在希腊内部继续纷扰的期间,对于再从东方出现在地中海上的波斯军,再不能作有效的防御,只得屈辱媾和。对于从西方来的迦太基和意大利新兴势力的威胁,亦皆束手无策。此时虽亦有全希腊联合起来之声,但毫无实际。结果终被蹂躏于由半岛南下的马基顿人马蹄之下。希腊人自己挖掘了国家自由的坟墓。

但是各国内部政党之争,较各国间相互之争更为可怕。一般的说,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的政界,总是附带有某种程度的党争的。但像前四世纪希腊各国那样的激烈而且频繁,则属少见。并且这也不自前四世纪开始。前五世纪雅典的史家修西提提斯(Thucydides)在培罗波尼萨斯战役的发端,已经目击心伤。据他的记录,“希腊任何国家,其民主党的领袖,皆与雅典相结托。而贵族党的领袖,则皆与斯巴达相依附。疯狂的互争私利,伤害敌党。平时因生活安定,人皆以高尚的动机,处理自己的生活。及至生活因战争而失去安定,人性乃常常迎合同化于当时流俗之中,道德的国家的所认为善的诸德的本意,随便加以曲解利用。逞血气者称为忠勇,老成者认为懦夫,姣媚者誉为有节度。无所不知,即一事不行之别名。强暴者视为大丈夫;专做坏事的人,才可得到赞赏。只要是自己的党徒,则可不依任何法律。为了自己的党徒,即可不问任何理由。连结党徒的纽带,常靠血缘的关系。联结党徒的誓约,早已不是神的法典,而是做坏事的计谋。要之不诚实者,较之诚实者,被认为聪明伶俐,获得信用。因之人耻正直而夸虚伪。……”

像这样对于德的曲解滥用,才是当时苏格拉底常常向市民讯问“诸德是什么”的根本原因,也是努力要使诸德归统于一的根本原因。修西提提斯认为这种道德观念的紊乱与违法乱纪的跋扈原因,在于他们争权夺利的欲情,在于党人热中争夺的根性。他曾经这样说:“民主党以平民大众的政治平等为标语,贵族党则夸耀优者(贵族)识见的高明。口里都说是为公众利益而努力,实际则都是为党利私欲而努力。任何党人,皆是为私欲私情而奔竞。正义公益,根本不在他们的眼里。规律他们行动的法,常常出于他们的肆意。他们对于神,不是虔敬而是利用。并且越利用得巧妙,越被人赞赏。因之不属于任何一党的中立市民,或被嫌恶,或被猜疑,由两方共同加以消灭。”

到前四世纪以后,据当时史家色诺封(Xonophon)所说,三百九十二年,当柯林特的祭神之日,民主党徒,在神像之间、祭坛之前,乃至各神宫之内,杀了许多逃集到这里来的贵族党。更据雅典的政论家爱塞克拉提斯(Isakrates)所传,阿哥斯在三百七十年,属于贵族党的市民一千五百人,皆被杀于反对党之手。而二十五年之后,“敌人已经没有了,乃开始同志间的残杀。市民中的最知名的人,以及富有的人,都被杀光了。并且他们杀自己的同志,较之杀敌人感到更大的快乐。”更据他说,“在培罗波尼萨斯各国,市民们也是互相猜疑、互相嫌恶。较之怕敌国人,更为过于怕自己的市民。因之这些人,一方面都是属于同一的都市国家(Poles,以下称为国家者,皆系此意);但彼此之间,不采同心协力,相扶相助的办法,而采孤立无援的办法。有钱的人不分财济急,宁愿投之于海。贫者则根本不事生产,专去盗窃夺取富者的财物。在神的祭坛上,若不自愿作神圣的牺牲,则市民之间,立刻把他捉在那里血祭。现在从一个国家放逐出来的数目,比过去从各个国家放逐出来的总数,还超过很远。”夸耀文化优越的雅典,入第四世纪以后,除杀了苏格拉底以外,似乎没有像其他国家那样的血腥。但贵族党与民主党的相克,在战争前即已存在。及贵族党三十人革命失败以后,益堕于恶劣的对立状态,以延及第四世纪。尤其是雅典因战败与愚民政治而来的经济困穷,随党派的对立而益加激化增长。

这样一来,全希腊的任何都市,已经不再是他们父祖时代那样小而团结的协同和合的国家。若是以柏拉图“国家”或“法律”上的话来表现,即是每一希腊的都市,已经不是一个统一的都市国家,乃是“多数国中的多数国”。在同一城壁之内,集结着互相敌对的贫者之国(民主党)与富者之国(寡头贵族);并且是集结着党中有党、相猜相斗的无数的国。不论所谓民主政治、寡头政治,或独裁政治,皆不能称为真正的政治,而全为党人的霸道。

想从上面那样卖国的亡国的党派斗争中,救出他们的国家,乃至全希腊,到底该怎样办才好呢?前述的史家政论家,认为政治紊乱,与党派斗争的根本原因,系由于父祖相传的国家观念之失坠,因而加以批评、加以警告。哲人柏拉图,也为了祖国,为了全希腊,很叹息忧虑这一点。他早就感到在自己的国家里,一切都不按照父祖时代的法律习惯去做,原来的良风美俗,堕地无余。因之,国政的改革益为困难,几至于绝望。但问题是在还有没有方法把已经失坠的东西依然收拾起来,回到父祖的时代呢?

这些思想家都认为在父祖时代所有,而现在所失去的,是希腊民族所固有的,由城市国家这种小协同体所产生的,一种“协同感情”。或者可以说是这种感情所保有的良风美俗。这是他们当击破波斯大军时代,尚依然残存的国家意识。这是他们同祖先、同传统、同祭祀、同语言风俗习惯,而住于同一街道的人们,生活结合于同一国家的秩序之内,所感到的一种“同类感情”。这是他们因为感到都是同一街道,同是市民(即国民),而发生的相亲相爱的融和感情。柏拉图在他的《对话篇》里,作为普罗塔哥拉斯(Protagoras)所说的神话说:与神最亲近的人间,恐因野兽等的袭击,至有种族灭亡之祸,遂相集而建设国家。但因不知道过国家生活的方法,互为不正当的行为,反迫近于沦胥之域。宙斯神(Zeus)为拯救人类,乃派赫默斯神(Hermas)到人间,与国家以秩序,把成为人间互相亲爱的善者aidos(羞耻敬畏)与dike(正义的裁判)给与人间。并且不是把这些善给与国家内特殊的人,而系使其成为一切市民所有。此一神话中所说的敬畏与正义,正表现出国家的协同感的道德内容。其浸润于每一市民内心的深处,恰似往昔由神所给与的一样,以某种原始的权威,活动于各人之中的超个人的全体感情。这里的所谓敬畏与正义的感情,正所以使各成员能互相融和,使国家能得到和平与秩序的原动力。

上面那种感情,就各人相互亲爱敬畏的关系而言,则发展为市民相互间的胞与之感。就国家而言,则发展而为爱国心,或正义感。希腊各国,亘古以来所行的法习nomos(法律习惯),实不外于在国家里所自然发生的习行,因而成为国家生活,道德生活的一种规则。这种法习,对于生在这些国家里的国民,是当作由神所定的法,赋有绝对的权威,毫无保留的、衷心加以接受奉行的。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单纯。但后来的思想家们,都想望这是父祖时代的良风美俗。然而普克来斯(Pricles)的和平时代一经过去以后,苏格拉底、修西提提斯、柏拉图及爱塞克拉提斯们相继所目击的希腊,则是父祖所传来的良风美俗,完全消失;道德颓废,政治紊乱,日甚一日。终于在柏拉图死后不到十年,当马其顿军南下之际,雅典的爱国者提摩斯西尼斯(Demosthenes),不论以如何的雄辩,赞美父祖时代的伟业,以图唤起雅典市民的爱国心,但终不能给雅典市民,乃至其他的希腊人民以任何鼓励。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希腊各国政界的紊乱,以至各国的灭亡,确是由于爱国心的弛缓失坠。但修西提提斯、柏拉图们,不是想把波斯战争时代依然存在的祖国之爱,再度提出,而事实上怎样也不能生效吗?我们所应该想起的,便是雅典乃至其他城市的党人们,很快地便把爱国心来作党争的工具。尤其是我们应该想起的,希腊的所谓爱国心,是一种小的(城市国家)的产物。这种爱国心的狭隘性质,一面激化了同一民族内的国家之争;同时也激化了一国之内的党派相互之争。结果阻碍了迫切要求的全希腊民族的联合。

狭隘然而纯洁,从内心爱父祖之国,奉行其法习的祖国之爱,在波斯战争时代,雅典人间尚有几分存在。但是这种纯洁的心情,在通商甚广,私外国人的接触甚多,知的启蒙,已经开始的爱阿尼阿(Iania)人之间,早经很稀薄了。爱阿尼阿人,觉悟到自己所祭的神,及所行的法习,并不是绝对唯一的东西。并知道住在国境对方的异国民族,也一样住的是都市。并且知道传统的王者政治,次第衰微,而变为手段高强的僭主政治,或夸耀财力智能优越的寡头政治,乃至发展而为自称代表民众要求的民主政治。于是在爱阿尼阿人之间,渐渐形成了以国家法习为相对的自然主义思想,及国与国联合的泛希腊的思想。

但辛苦击退了波斯大军的雅典,是一个启蒙落后,而富于保守的国家。不过战胜后,不能不采取民主的政治形态,并且不能采取爱阿尼阿的弱体的民主政体,而需要出现一个独裁者的普克来斯。爱阿尼阿人所已经失去,而在雅典人的血液中依然存在的国家的情感,好像正在作为祖国爱、作为爱国心,而燃烧着。但这并不是想象中的如昔日一样纯洁的爱国心情。战后的雅典,为要维持民主帝国的力量与地位,自然以国民的爱国心为必要。不过他所采的手段作法,多少系出于矜心作意。而其所提倡所奖励的,却是一种国家意识,或国家观念。

雅典的战胜,并不是由于贵族富豪们的寡头优者之力,而系雅典海军的功绩。并且大部分系出于下级士兵的活动。所以在形式上,须要基于大众平等的原则的政治。不过,为了作为提罗斯(Delos)联盟盟主,而维持其霸权,亦不能不联合原来的寡头优者,以提倡举国一致的祖国爱。但是战胜后政治经济的急遽变化,以及通商范围的扩大,国与国间来往的频繁,对于国家及法习的观念与行动,不能使雅典人单独保持往日那样的纯洁。尤其是因为雅典在观念上的变动落后,所以变动与反动,也特别激烈。不管善良的保守法,如何努力尊重传统的良风美俗,但原来的法习,不问善恶,都被抛弃殆尽。所谓国法者,马上被自称为有识见的优者的少数野心家,与自称为代表大众利益的煽动政治家,为维持各党势力,乃至为饱入各人的私囊的工具,而被左右于他们的掌中。并且连劝大家不要违法乱纪,应忠实于祖国、应忠实于国法的呼声,也被逆用为陷害异党,陷害私仇的口实。更因国家意识的勃兴,各种神都被视为国家的神,受国家盛大的祭祀。但连神的信仰,也供作党争之具。这种内讧状态,不曾等到普克来斯的死,早已露出了征候。至于培罗波尼萨斯战役暴发后的情形如何,则可由前面所引史家修西提提斯的话加以说明了。

在先,普克来斯的和平,虽然是独裁的,但其根底则系文化的,系在民主政治家的指导之下的。所以一切尚有道理可讲。然而现在卷入两雄相争的希腊诸国,为自己的存亡,反不能讲一句真实的话。民主党的议会辩论,及贵族党所夸的优者的识见,皆声似而实无一物。在利欲与武器之前,甚至什么话也不说。像这样沉默无言的专制政治,应该早为懂得以自己的语言(loges)说明事物的希腊的智识分子所废弃。但培罗波尼萨战役之际,竟不顾市民的愿意与否,却制定了最原始的“强者居胜”的不法之法。

这种新的原始之法,实际由普克来斯时代起,已经从所谓智者团(Sophist)得到有力的观念上的援助。因为由他们的倡导,把传统法习的绝对价值颠倒过来了。本来对于自古相传的法习所发生的纯洁绝对皈依的感情,在知性上已经开始启蒙的六世纪以后的希腊人的心中,并未完全消失。不过逐渐变稀薄了。尤其是第六世纪民主倾向发生以后,各国的法习,不断由其为政者加以变更,于是人们渐渐知道法习这种东西,可以由人去随意加以左右。更和民主倾向在同一地盘发生的“自然学”,离开了神话的,拟人观的观点,在自然(Physis)的名称之下,去探究人力所未加的真实。遂至认为真正值得称为不老不死之神者,乃系自然。真正可称为神的法者,乃系此种自然之法。从此一新兴的自然学的立场看,自然才是绝对的、必然的、客观的。而原来的法习,却系人力所造作,乃属于偶然的、相对的、肆意的。于是在由自然学所启蒙的第五世纪的人人之间,觉得父祖传来的法习,已经不是绝对的神的契约,而为人所造作的契约。因之服从旧日法习,含有为“因袭”所拘束之意义。因此而不仅自然感到此种法习价值的颠倒下降,并且智者团的人们,更加予以意识的倡导。

当他们作为国民成功之术(以辩论术为主)的教师,而议论社会及国家问题的时候,据说,是采取相对主义的态度,这从他们自然学的教养立场讲,倒是当然之事。他们对于愿意在现实国家内得到成功的青年们,当然拿出自然与法习的对立,因之使大家知道法习在现在是相对的,是可变的。智者团中之一曾说:“自然是强者居胜。强者之利,即是正,即是善。因之所谓法者,是强者为自己的利益所定的。”这也是从他们一般立场所演出来的结论。所有这一切,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立场看,可以说这是法向原始不法的退却。但就他本身而论,这却正确地反映出了当时国家的现状与政界的实情,而表现为巧妙的概念的方式。同时,对于互相争斗的党人,把他们因权利所作的不法不正之争,牵强附会于“自然的”概念之下,而自认为是合法的、正义的,尽了一种意识形态的作用。

然而,面对着旧传统法习的绝对性已经动摇,而代替以一部强力的党人,以利欲为法律的时代,恐怕多数善良的雅典市民,其内心也一定和修西提提斯一样,认这为罪恶不正,而不胜其忧虑慨叹。但大家对此,却在事实下无可如何。大势所趋,不入于杨,即入于墨。他们内心里残存的国家传统的道义的感情,和利己主义的启蒙的知性,混在一起,使他们没有确定谁是谁非的理由与信心,也找不出第三条可走之路。仅有一个雅典人看出第三条路来了,但已经是不通的路。

苏格拉底从普克来斯的晚年起,已经抱有与那些史家们相同的忧虑。并且他为这个国家忧虑着:大家一面感觉其为恶与不正,一面却又无可如何。甚且说这是善、是正。于无意识,或意识之间,自己流于恶,流于不正。大家所以怙恶不悛的根本理由,据他的意见,是因为所有的政治当局与一切的国民,在其心的深处,虽然藏有判别事物善恶邪正的某种道义的感情,以之为传统的信念,但同时又蔽于心外的事物,因之缺乏了作为国民及作为国家之善与正的道理之心,和道德的理性。因此,国事万端失其依据,以至无方针、无节操地支配国家的各人。所以苏格拉底,就市民各自的魂,用他第一流的语言,加以质问;以玩味他们传统所包藏的道念(魂对于善的意识),努力诱导着魂,使其能达到真正应该具备的善。即是讯问各人所认为善的诸德(勇气、节度、虔敬、正义、智慧诸德)到底是什么?使其感到对于诸德实无所知,而引以为耻。因而知所奋励。他以为人认为不正,而偏为所诱;知道是善,而又不行;实为因为不了解德到底是什么,是对于德的无知、无自觉。这才是时代陷于不德的根源。把魂的诸善,归于一个智慧的德,这才是真正自己知道诸德,而使其成为德的自觉的实践者,行的自觉者。使诸德成为一个真正自己的魂之德,便可以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不为任何事物所诱蔽的正义与自由的人。这正是“魂的慕恋”、“智慧的爱求”。而为苏格拉底哲学活动目的之所在。

这种智慧的爱求,是追求藏在一般市民的内心,自己认识而且念慕的道念之自觉。由他的质问,在各自的魂里所自觉的真的善,真的德,与先前自己觉得认识的东西,完全倒转过来了。当祭神的时候,先要在各自的内心,自觉其绝对的价值,对于绝对者真正忠实敬畏,然后才是真的敬畏,真的虔敬。和这一样的,一切的德,一切的法习,通过真实的自觉,由外而内的内面化。这也是价值的颠倒,好像与智者团们并无不同。但智者团在价值的相对化,价值绝对性的否认这一点上,结果放弃了价值。而苏格拉底则恢复了价值的绝对性,将价值内面化。把走向外面去的东西,拿回到真的自己。粗浅地看,好像是把融合于神及国家协同里的国民,使其成为离开了协同体的个人。而实际则系将站在神与国家外面而失掉了自己的个人,使其回到真正的自己。把神与国家,作为真正的自己。因此而发现了自觉的、国家的、道德的人。当然,苏格拉底这种自觉的真意,几乎完全不曾被人理解。尤其是这种自觉,是德的自觉。所以这是有之于己,与德同在的自觉。因此自觉马上可成为德的实践者。但这也未被一般人所理解。然此对于怙恶不迁,维持现状的一般势力而言,则劝告由德的自觉以转向实行的苏格拉底,确是一种可怕的危险人物。正因为如此,以雅典的法庭,应该把他作为“青年的毒害者”而加以排斥了。

关于苏格拉底的哲学活动,此处不能详说。在这里仅提出下面的注意点。他劝人转向德的实践,并不是像普通的道学家、政治家那样,或者不问理由,或者有为而为,或颂先人之德,或倡国家之爱,以诉之于易起易落的感情;而系用谁也了解的语言,讯问普通的道理,以激励随道理之自觉而为有德之行的一种实践的理论。就谁也了解的人间诸善(德),而讯问其到底是什么?即是讯问诸善的普遍的本质,更追求诸善之所以为善者,而归于一个智慧的德。这可以说是就人之所以为人,国民之所以为国民的德之实践,寻求理论的根据。恰似先前的自然学者,观察自然界的一切,以求通于一切的根本原理一样。苏氏则把对自然的理论追求的事业,移向于实践的世界。然而这个理论,并不是像智者团们作为局外者、作为外来者,去从诸法习与诸德的形式,去看诸法习诸德,因而把他看成与绝对的必然的自然不相同的一种肆意的相对的东西。却是把这些法习与诸德,归于一个绝对的普遍的德,而将此德求之于各人的魂之深处,使其作为自己的真正的善,因而自觉的实现他的主体实践的理论。这是使人不得不成为自己实现的真的善,自己生于这真的善的有德之士的力的理论。不是从外面去劝人实践的理论,而是使人自觉到德的真实,因之使人生于真实,而不能不实践其真实的理论。

不待说,这在以助产者自任,并自称为无智而爱智的苏格拉底,并没有把他做成一个系统的学问的形式。这只是把各人自古以来,都包藏着而又忘记掉的协同之善,重新作为真的自己,而发现之、而尊敬之的事业。仅就这一点说,较之偏于体系化,更为有益。假使以自然学的旁观的理论,很急性地加以体系化,则将有把自己再葬送于外物之虞。幸而苏格拉底很能懂得把真的自己,使其离开外面的一切,回到自由而美丽之姿的助产术。他就各人认为大体都懂得的作为国民的诸善,用谁也懂得的语言,质问其到底是什么?将诸善所以成其为善的本身,作为各人共同真正的自己,而使其产生于各人内心之中,使各人敬畏自己,离开外在的一切,来守住自己,以成为勇敢战斗的自由正义之人。

把分散为各种各样的德,把为外物所锢蔽,所恶化的德,由普通的语言,将其凝结为一个;而欲使一切的国民生活于这唯一的德,他为此而所用的有道理的言语,早经在雅典不能通用了。由他的语言而兴起的唯一的弟子柏拉图,发展了这种语言,而作成了最优异的“国家论”。然而这是他知道用直接的语言不能发生作用的结果。

一九四九年十月十六日《民主评论》第一卷第九期 nWS6L1p4K1ePKnHt87dq5OdlsIb1rwSi2wEmqjo7vyyLNpJf9iZnSaitVLhGTfb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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