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励自然科学,在今日专系着眼于充实国防;在过去则历代内阁,都视为发达产业的手段,而成为一种共行的政策。但不论以国防为主,或以产业为主,皆仅注重于科学的应用,而不注重科学理论的开发。爱真实,爱善美,不以任何实用目的为前提,而只以纯粹知识,为人类最崇高的活动,像这样抱有科学之爱的古典希腊精神,多为东洋思想所不了解。今日教育当局,以知识偏重为戒的里面,无疑地含有排斥西洋思想,振兴东洋思想之意。虽奖励自然科学,但其目的仅在于应用,仅希望能有许多可直接利用于军备与产业的发明。至于涵养爱真实的心,以使其含咀于求知之乐,则全非意想所及。但,在今日高度进步的科学中,若缺少深的理论根底,与广的知识展望,即难期有独创的发明和重要的发见。工学要求有工业大学,在那里教授理化学和高等数学。综合大学的工学院,必须设法与农学院、医学院及理学院等作密切的提携,其原因皆在于此。制钢的研究,必由物理学者指导;空中窒素的固化,及制造毒气,必须委之于理科出身的化学家;皆其显明的实例。现在既不与理论提携,受理论之指导,即难期有重要的发明发见,所以政府不仅应奖励应用的一方面,而应在理论方面,奖励全面的自然科学的研究,乃完全出乎实际上的需要。
今日不仅政治家不了解什么是科学精神,即在被称为科学家之间,真能了解科学精神者,亦不易见。本来,自己有志于科学研究的科学家既生而爱好科学,尊重知识,则应该能随其研究之愈加深入,而益能参自然之秘密,益能彻底于纯粹科学的精神。如此,其结果,当然会不仅拘限其知识于自己专攻的范围,而能广泛地感受一般的、统一的自然法则,更扩展而相信人类社会理性的支配,认定社会进步非倚赖真实的认识不可。以感情代理性,以信仰代知识,乃科学精神之所不许。但揆之实际,能像这样的科学家,并不很多。在自己专门研究的方面,能有显著成绩的人们,对于自己专门以外的一般事物,就完全不知道适用科学的思考。不仅忽视与科学精神完全相反的蒙昧主义的跳梁,并且在自己生活行动上,也常陷于由蒙昧主义所产生的迷信而不以为愧。若举最浅近的例,我们常常目击自称为科学家,却相信家宅的方位,或选择干支以趋避吉凶。这种人既迷信与科学实证精神不能相容的传说而不以为怪,更何能望他转其注意力于国家社会的缺憾,实证地认识此种缺憾之所由来,以讲求挽救之术?纵使他自己和旁人,都认其为科学家,但其精神却不应称为科学家,而仅系长于某一方面的技术家。只要被称为一个学者,不论其系研究如何特别的问题,亦必能洞见潜在于特殊问题背后的全自然法则的机构,在特殊中体认出普遍的道理。固然,将自然无限复杂的多样性,加以简单的单纯化,原为学术所不许。但不论如何特殊的东西,总是普遍的代表。不论如何微小的部分,也潜伏着全自然的机构。没有对于深的根本原理的洞察,和对于广的关联的展望,决不能谓为真正的科学家。今日极端普遍化的广播器,当然系源于赫兹(Hertz),但赫兹的实验,则以马克思韦尔(Maxwell)的理论为背景。这些伟大科学家的头脑,了解在特殊现象的深处,潜在有最普遍的、贯通全自然的法则。因此,能完成应用最广的重要发见。现今认为物质的最小不可分元素的数种微粒子,因其中含有巨大的能力,及极大的运动速度,遂要求适用关于统一世界空间时间的相对性理论。综合相对性理论及量子论的近代物质理论,真可谓表示最大的与最小的底统一趋向。今日尚未完全解决而成为研究焦点的宇宙线与原子核的关系,也恰是表示此一趋向。真正的科学家,不能不全般地洞察把握这种最大的与最小的底统一关联。若缺乏此种洞察力,则认真地说,其研究不能算是科学的,仍不出知识搜集乃至技术改良的境界。只有与那种理论相提携的实验研究,始能真正成为科学的研究。成为此种提携的根底者,毕竟不外科学的精神。然精神不论在何种场合,必要求贯通。虽实证精神,对于自己专门以外的东西,不许妄加臆断;但在相信任何事物,皆须受法则支配,任何现象,皆为理性所贯通的合理主义之下,则科学精神不能不是贯通的。今日不应仅以技术的改良为满足,而欲能作技术改良以上的科学发见,则所要求者正是科学的精神。并且这里的所谓科学精神,必须为重视事实的实证精神,与相信全存在的法则性的合理精神的统一。
上面那种说法,并非指科学能将一切事实皆由法则演绎出来。法则虽能结合许多的事物,但其所规定者,乃事物的一般性,而不及其个别性。纵使结合法则,将其规定的内容,加以特殊化,然其特殊化的系列,到底应该比之于实数的系列,而不能达到应该比之于虚数的个别。后者对于前者,是相对的,同时又是被直观为超越有理系列的创造的统一。法则的一般性,若离开直观的事实,则仅系假定的东西。只有与当前的事实相关连,法则乃能有范畴的限定。科学精神所以必以实证精神与合理精神的两面的媒介统一为必要者,原因正在于此。然而单独的个别事实,不能成为知识。知识必须直观的个别,被限定于普遍的法则之中,然后始能成立。一般的法则,只有作为具体所实现的个别事实,此一事实乃能被人认识。个别与一般,事实与法则,相俟相依,然后能成其为知识。在这种限度内,法则性是使事实的认识成为可能的东西;因之,没有合理的精神,可以说即没有一般的知识。纵支付如何多的实验费用,以奖励自然科学的研究,但若忽略合理精神的涵养,更抑压彻底克去成心沉潜于客观事实的实证精神,阻止自由探求真实的欲望,终不能期望自然科学的进步。不涵养纯粹爱知之乐,不促进探求知识的泼剌活力,而仅奖励以应用为目的的实验研究,其结果很难超出技术改良之上。即有十分应用价值的改良技术,在科学高度进步的今日,没有深的理论根底,与广的知识展望,亦终为不可能之事。这一点,已为现时科学家本身所自觉。仅听任生来的本能,不以人为的涵养工夫为念的科学家,不知注意最有根本意义的科学精神;对于自己专门研究以外,与科学精神不兼容的种种现象,反多安之若素,这真是很大的遗憾。为政者乘此间隙,一面非难知识偏重,一方却行奖励科学的政策,而不以为怪,亦可谓为自然之事。然既轻视知识,抑压科学精神,而又奖励科学,提倡应用,这实是少见的矛盾。抑压运动精神,而欲奖励体育,嫌恶科学精神,排斥作为科学精神两契机的实证主义与合理主义,以奖励科学之研究,与加斧钺于根干,而求枝叶之繁茂,宁非相似?而容忍这种矛盾的科学家的态度,亦不可谓非憾事。
古代希腊人,除几何学以外,很少有自己创造的科学。在希腊所发达的天文学及医学等诸学科,其起源并非存于希腊人的自身,而系造端于在前的东方诸民族。但普通总认诸科学系自希腊开始,盖因为希腊人能将各先民族间所发生的特殊知识,一般地加以组织化,以阐明其支配这些知识的一贯的法理。约言之,即是希腊人虽由其他民族吸收科学知识的材料,但因为他们保有科学的组织方法,和使用这些方法的精神,所以才能成为科学的建设者。普通认为科学思想,皆导源于他的原因,亦在于此。并且他们既明了在运动变化的自然之内,有其不变的恒常的法理,而加以贯通。更进而究明在人类社会的政治组织中,也有这种恒常法理的存在。所以政治学成为希腊科学的冠冕与精华。原来集政治学大成的亚里士多德,已经明白地说过:人类生活的科学,不能求其像数学那样的精密。关于以个人自由为必然契机的伦理与政治的法理,一面是含有历史发展的国家社会的类型的法则;一面对于保有自由意志的个人,也是规范的法则。因为这是实践所形成的规范法则,所以豫想其可能有违背的实例。加以这与社会历史的事实,是一种相对的,所以豫想其作为类型,是互相推移的。古典的亚里士多德的政体分类,随各统治者之数而分为三种类型;更对每一类型,分为正常的状态,与非正常的状态;即这种思想具体的典型。我们在这里,对于今日使自然科学与历史的文化科学相对立的方法论上的特色,已经可以很明了地看出其痕迹。随十九世纪初历史学派的抬头,阐明诸文化乃各国民所固有,乃发生发达于诸国民的历史之中。例如政治法律,也并非依照一样的理想国家的理念,像自然法那样的所造成,而系生长于国民历史生活之内,恰如国语常不由造作而生长的一样。因这种观点的发达,于是文化科学个别性的重要,更特加强调;遂至对于法则的自然科学,而特别夸张文化科学个性记述的特色,至有抹煞历史认识上所包含的法则性的倾向。所谓西南德国学派的方法论,即其适例。然即使是抱这种倾向的方法论者,也承认个别性的认识,不能不以类型的一般性为媒介。为把此一个别,从彼一个别分开,以认识其个性起见,则将此等加以比较时,必须采用矛盾对立的一般类型,以明了某一个别,更多实现了某一类型,很少实现了某一对立的类型;由此而显示此一个别与另一个别——对两种类型有相反关系的另一个别——互相对立的原因。这种类型,当然系内在地存于历史现实之中,作为在现实中所实现的东西,然后能将其发见。但同时,这种类型,又昂扬到抽象的一方面;及其极致,被纯化到所谓理念型的绝对的形态。欲明了此种纯粹型的合理的构造,就是历史的文化科学的理论目标。不以这种理论的一般性为媒介,则历史个别的认识不能成立。并且这样的类型,越属于容许个人自由较多的文化形态,则从这里所生出的背反,在现实上越含有更多的可能的规范意义。反之,越属于容许个人自由较少的社会组织,则越与自然的必然性接近。实言之,即在认为绝对离开人类作为,而表现自然一般关系的物理学上的因果法则,但如最近量子论所证明的一样,为认识的观测而作必要的实验操作时,因此可对被观测的物理系加以扰乱,以惹起其所谓不确定性。在这里,可以暗示物理学的主观性之所在。所以纵使物理学的理论,完全排除主观性的痕迹;其理论仅系物理学的自然,以数学的符号,说明自己内面的构造,无任何主观自由造作的余地;然物理学的自然,在实验操作时,以辩证法的否定为媒介,来表现自己的这一事情的本身,可以解释为主观性可能已经存在。不过物理学的主观性,不仅不属于以自由意志而活动的个人的主观;更不属于自由活动,较个人为少的社会的主观;却是完全否定恣意的自由,仅系自然通过这以表现自己的纯粹形式化的“纯粹统觉”(与康德所谓一般意识bewusstsein überhaupt同义)。所以主观性仅在客观自然的辩证法之否定中,而可以暗示其存在,不表现任何自由作为之迹。然这种自然的“否定就是肯定”,即系精神的成立;客观的不确定性,并不左右主观的所在。由此,不能不承认即使是所谓自然的因果的构造,依然含有适应于认识上主观性之极限形态的被媒介的存在的意味。所谓自然,也与历史的文化,一样属于“基体就是主体”的辩证法的世界的内容。此世界所媒介的基体的侧面,即为物质的自然。主体的侧面,则造成精神的文化历史。然而二者在辩证法的世界机构之中,都以否定为契机,而相互含有矛盾对立的反对的侧面。所以自然也是历史的,历史也不能不是自然的。具体的存在,既不是单纯的物质,也不是单纯的精神,而乃系两者否定的统一。因之,作为其媒介的综合的发展阶段,于是所谓自然与历史,遂以成立。立于两者之间,作为两契机直接合一的有机体,其所以分有两者之性质者,原因正在于此。生理学、解剖学等,一方,要求与生物学或理化学同样的一般法则性;他方,复顺着眼于民族的特性。至于临床医学,若不注意于个人的差别,即不能达治病的目的。这样想来,则虽系历史的文化科学,但其基体的侧面,却含有近于物质自然所具有的法则的构造,并不足怪。从血与土的自然的制约,到物质生产的社会关系,皆表示近于自然因果法则的必然性、一般性,可谓为当然之事。但是,这里的所谓自然的因果法则,如上所述,具体的既不能不与历史的文化,有比论(Analogy)相似的被媒介的构造,则这种一般法则的关系,也不能不认为应属于辩证法的世界的构造关联。没有这种构造关联的“型”的法则,则历史的文化科学,不能作为科学而成立。经济史观的历史法则,也是作为这种意味的法则,而不能不承认其对如现所述的历史基体的侧面,有其妥当性。历史的科学性,多依存于这种法则,乃虚心追求真实之士所不能否认者。然这和在历史主体侧面的文化之自由形成,并非不能相容之事。并且,这种基体的法则之认识,才真能成为创造具体精神的媒介。此一事实,在理论上,应认为系世界辩证法的统一构造上所必然。在事实上,今日政治上的一切计划,皆须受经济的制约;若忽视物质的生产社会关系,则一切精神的文化活动,几成为不可能,乃任何人所不能怀疑者。纵使限制民众的知识,隐晦社会进展的法则,但为政者自身,当政治设施之际,仍以科学知识为必要。特别是今日政府的主脑,更不能不有经济财政上的正确知识。况建立专门学者的智识协力制度,如所谓智囊团者,今日在种种形态之下,皆有其必要;乃教育上却高唱知识偏重之弊,这不能不说是很大的矛盾。今日不仅应要求自然科学者,协助国防产业的充实发展,同时也应要求文化科学者,参加自政治经济乃至国家一般的计划设施运用。更在议会方面,提高从来常识的知识水准,改为有分科知识的议会组织,亦为将来应加以考虑的问题。而在教育上却鼓吹反知主义,这当然是很明白的时代错误。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正如批判主义方法论之所教示,原有其对立性;大体上,应当加以区别。但其对立,是从世界辩证法的构造来的。所以须要求其互相媒介,互相统一,在对立区别的半面,却显示其有比论的相似;不容许将两者完全作为个别分离的东西去看待。为政者对两者虽欲以完全相反的方法去处理,然在事实上乃绝不可能者。不过在自然科学方面,其主观性系否定地被形式化了,所以在实际应用时,科学的认识主观,另从属于从外所加的人类的意志,技术制作的目的。知识对于这种意志目的,好像“无记”似的将其主观性抽象化,所以可为任何目的所利用,看来好像知识并不规定意志。这一事实,使人认自然科学的知识为无害,故为政者加以奖励而不感任何危险。至于人文科学,则认识的主体与意志的主体,完全不能分离,不能抽象。所以意志的主体,若不委自己于存在之中,在存在之内来否定自己,则客观的妥当的认识,决不能成立。不抛弃一切的成见,很谦虚地顺应于存在,即不能达成真实的知识。然而历史的现实,并非与实践的意志,分离而存在,当与后者是互相关联的。历史不是和自然那样,离开人类的意志,由永久循环的关系所成立的存在;而系通过人类的实践,以求所欲实现的,含有向未来方向的现实。历史所以不是单纯的“有”,而是“有”与“作”俱的原因,正在于此。仅有脱离私的主观性,以实现公的主体性的实践意志,对于否定的被媒介统一的认识主观,历史的现实始能成立。在此限度内,关于历史存在的科学的认识,系与向未来的实践意志,占有相当的关系;不能与实践的意志,全无关系的,以“无记”的态度而存在。至于有人能违反科学认识的客观性,其实践的意志,采取政治野心之形;为个人目的,而歪曲历史,捏造社会事实;其原因盖因知识与实践的这种内面的相当关系,与自然科学不同的历史社会认识的特性。为政者因此对之起危惧之念,憎恶之心,以至欲抑止其普及与发达。但他们自身的政治设施,若全不受这种知识的指导,将终无成功之望。加之,在今日复杂困难情势之下,无专门学者的协力,即不能作适宜的处置,则知识的嫌恶,结果不外政治的破产。
只有对于自然科学的知识,加以尊敬服从,然后能加以利用,这是任何人所了解的。为人类所利用的自然力,同时也很容易毁灭人类。形成现代文明动力中心的电气,若一度忽视其法则,则成为极危险的破坏物,此童孺皆知者。至关于其存在的构造,与自然有比论的相似的历史社会法则,则以老朽自任的政治家中,辄加以抹煞蔑视,妄以为人类的恣意,可以遂行而无忌,这不能不谓为可惊之事。历史在其基体的社会侧面,有很近于自然的法则性,已如前述。忽视此种法则性,或违背此种法则性,而欲规定社会历史的进行,则像自然那样的破坏性,也将发现于社会。为避免此种破坏力的爆发,使社会能遂其正常的发展,则顺应历史的法则,正视社会的动向,甚为必要。然而在自然方面,童孺皆知的道理,在历史方面,则七十岁的老政治家也忘记了。由此看来,当面的急务,岂仅不是要矫正知育偏重之弊,而是相反的更要进一步作科学知识的开发。
忽视上面那种显而易见的道理,常说知育偏重的表面理由,因为是很重视所谓西欧科学文明的破产。然而现在继承西欧科学文明,实行国家建设的国家,都是现在有势力的国家。面对这一事实,则科学文明破产的标语,不过是一句空话。科学的精神,不会亡国而能兴国的实证甚多,对此不加以承认,只是一种偏见。所谓西欧的社会危机与国际纠纷,与其谓为科学精神发展的结果,无宁相反的,是科学精神抑压窒息的结果。歪曲抑压科学的知识,但科学对象的现实并不因而消灭。要伽利略否认地球是动的,但地球依然是在运动。排斥历史的知识,但历史并不因此而停止进行。既不能由知识的杜绝,而事实随之消灭;则以信仰代知识,以传说代科学,以感情代理性,仅以信仰、传说、感情,而欲真能改变现实,支配现实,乃无俟详说而即可知其为不可能之事。
但这决不是主张科学知识万能,仅凭科学即可以完成国家历史的使命。如前所述,历史现实的个别性,不仅是由科学法则的一般性所导出的。两者一面是各相对立,而又相俟相倚,始能综合地使现实的认识成立。历史的事实,与实践的意志,既系对立,而又系互相豫想;在超越的综合过去的历史,与将来的实践的,现在绝对的统一内,历史的事实始互相关连的成立。仅有这样统一的“动即是静”,历史的实践始有可能。所谓历史认识的个别性者,既系与这种实践意志的内容,互相关连之谓;所以这是以基体之一般,与主体之个别,两者互相否定的媒介为根据,乃极易明了之事。社会的一般的科学法则,是关于其基体的侧面的规定;国民或个人的特殊性,是属于主体的侧面的规定。若忽视后者的侧面,而仅重视前者的侧面,这是非历史的、抽象的合理主义。在排斥这种公式主义的合理主义的意义上,则不能不承认历史主义和国民主义的意义。明治以来的教育,随历史的必要,完全走西洋的合理主义的路,而忘掉了东洋思想的特色,乃不可否认之事,所以必然唤起今日国民主义、历史主义的反动。但这决不能作为单纯的反动,而加以排去;却对于具体知识的成立,为不可缺的契机。国家的信仰,民族的感情,乃国民实践的意志的活力。由此而科学的知识始能主体化。所以强调科学知识之重要者,并非站在科学主义的立场,宣传为知识而知识之意。乃系阐明科学知识,对于历史的实践,为不可缺少的因素。作为国防产业的必需手段而被奖励的自然科学,和视为有害国民思想之统一而濒于抑压命运的文化科学,皆系同一科学精神之所产。不培养此种根本精神,则自然科学亦无发达之望。若培养此种精神,则文化科学也不能不许其兴隆。觉得有贡献于国家的仅系前者而非后者,甚且以后者为有害,这不外对科学全无所知的结果。以这样的无知,来树立国策,再没有比这更危险的有害的东西,不是文化科学的真理。若对于历史的实践是有害的,则就在这一事实的本身,已经可证明其为理论的虚伪。恰似自然科学理论之不堪实验的检证者,即不能不认其为虚伪一样。这种虚伪,对于自然科学也是有害的。根据虚伪理论的设计,以致舰艇覆没、飞机坠落、工场锅炉破裂等例也不算少,然并不因此而将自然科学视为危险有害的东西。历史文化科学之危险有害者,亦仅为其中的谬误的理论,虚伪的认识。不过后者较之前者,偏见、成见及利害的感情等,通过实践的意志,以掣肘知识,歪曲知识,于是虚伪抽象的东西容易潜入,且不易像前者一般的,能以人为的实验,直接加以检证,所以其虚伪性未发见以前,容易使人认为他是具体的真理,因此潜伏的危险为较多,这是事实。然而就是这点,也与历史的实践,有不可离的关系,对于国家政治的设施,有更深切的关联。视这为危险,恐怕还是不外于承认其密接关系的结果。若真正理解这种认识的性格,自觉其与实践的关联,则必应当努力克去一己的成心,虚怀深入,与之合为一体,主体地加以活的运用。政治家的达识,不是嫌忌科学,而是要能自由运用科学。一面以科学的知识为媒介,一面能脱却拘于科学的公式主义,及抽象的合理主义,不存任何成心,将科学知识完全活用于自己之上。我们能达到道理以上的道理,始能达到真的道理。但这不是无视道理,而系彻底地使道理为其媒介。仅倚靠由经验所养成的常识,毕竟不能发生处理历史转换期的力量。只有以科学的知识为媒介,养成自由活用的明识达眼,顺随科学所教的必然的法则,豫见将来历史的动向,在祸乱未显著以先,即能加以消弭,始堪当处理危局之任。为政者在这种时代所最必要者,为能站在时势的先头。这仅有以科学为媒介,而且不为其所拘限,以自由活用的达识,始有可能。数次遇着不豫测的突发事变,依然不能洞见活动于社会里面的底流,岂仅不能站在时势之先,并且不能追随时势,甚至以违反时势的政策,弥缝于一时;不论其主观的企图为何,实践上不能谓其忠于国家。所以为政者的无识,才是国家最大的危险。
多年来日本教育上,发生一种反知的倾向:在科学方面,仅求应用,不重理论;仅重自然科学,忽视人文科学。哲学家田边元特著文加以评判。对应用科学与科学精神之关联,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之“比似”及分际,多所阐发,故译出以供参考。其中仅与日本当时局部情势有关者则从略。
译者附志三十六年七月
一九四七年八月《学原》第一卷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