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蚂蚁真的是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又怎么还有时间去四处野餐呢?
——玛丽·德雷斯勒(Marie Dressler)
奥斯卡金像奖获奖女演员
之所以写这本书,是因为我们已经忙碌到了不得不写的程度。塞德希尔一直在向埃尔德抱怨:要做的事情太多,而能用来做事情的时间又太少。许多事情早就过了原定的截止日期,一直在延期,越来越让人担心: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去重新安排会议时间;收件箱里堆满了等待处理的邮件;很久没有打电话问候母亲了,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老人家那伤心失落的样子;车子也早就过了年检期限。而且,事态还越拖越严重:转趟飞机就能去参加的那场会议,6个月前还令他很兴奋,而现在却让他兴趣全无。拖延,已经演变成了恶性循环,烦心事层出不穷。现在又多了一件,那就是去给年检过期的车子重新办理登记手续。而因为迟发了一封邮件,就导致整个项目的前进方向发生了错误,若想让它回到正轨,又要去做更多的工作。最后,日常生活中应做而未做的事情渐渐堆积成山,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对于埃尔德来说,他完全没有因时间太少而一筹莫展的经历。对于受此困扰的塞德希尔来说,这种状况虽然令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制订了一个“走出困境”的计划。
首先,他要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以前积压下来的事情优先去做,而新找上门的事情则一概拒之门外——他要对所有的新要求说“不”。他决定要一丝不苟地去完成之前的未竟之事,以避免拖延状况进一步恶化。最终,他预期自己的辛劳一定能获得成效:未竟事项的数量会减少到易于管理的程度。只有这样,他才会考虑接手新事项。而且,从今往后,他要以更加谨慎的态度去做事——在点头答应之前,一定要反复斟酌才行。虽然这样做并不容易,但却很有必要。
计划终于制订出来了,塞德希尔感觉很满意。就像伏尔泰很久之前说过的那样,“幻觉是所有乐趣之首” 。
一星期之后,塞德希尔又打来电话:“我的两位同事正在构思一部关于美国低收入人群的著作。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应该贡献一章内容。”据埃尔德回忆,塞德希尔当时的语气里完全没有一丝讽刺的意味。
显然,“贡献一章内容”这个机会太过宝贵,不容错过。我们自然应承了下来。但也不出所料,应承下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们写得匆匆忙忙,还拖了很久的稿。而令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个错误犯得很值得。因为正是这个错误为我们创造了意想不到的机会,并最终催生了本书。
现摘录两段关于那一章内容的背景说明:
肖恩在克利夫兰工作,是一位办公室经理。他正因财务状况青黄不接而苦恼:几份账单还等着他去还;信用卡又刷爆了;好不容易等到发工资,没想到一下子就花了个精光。境况正如他所说的:“月末总是没钱花。”有一天,他过于乐观地估计了账户余额,忘记还有一笔22美元的支出,结果开出去的支票就被退了回来。那时,连电话铃响都会令他紧张,因为很有可能是某位债主“提醒”他又要还钱了。缺钱的日子着实不好过。有时和朋友聚餐,他只能拿出比别人少的份子钱。朋友们都能体谅他的难处,但这样的情形实在令他汗颜。
而且从短期来看,这种处境也不会有所改变。5个月前,他刚赊账买下了一部前半年无须付款的蓝光影碟播放机,令他头疼的是,等到下个月,自己该拿什么去支付这笔额外的账单?为了还清过去欠下的债务,他已经搭上了越来越多的钱——被退回的支票要收取一笔可观的透支费;迟还的账单还要附上滞纳金。肖恩深陷于债务泥潭中,无力自拔。
肖恩就像许多与他有着相同处境的人一样,从许多地方得到了理财建议,而这些建议都大同小异:
不要再越陷越深了。不要再借贷了。节约开支,能省则省。有些支出实在难以放弃,但你还是要想办法学会忍痛割爱。尽快还清以前欠下的债务。最终,在没有新债务的情况下,你的财务状况才会出现好转。达到这一目标之后,你还要继续保持警惕,谨防重蹈覆辙。支出和借贷时,请三思而后行。不要考虑那些买不起的奢侈品。如果你不得不借贷,那么就一定要搞清楚还债所要付出的代价。
对于肖恩来说,这些建议中看不中用。抵制诱惑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而抵制所有诱惑则更是难上加难——他觊觎已久的皮夹克,现在终于打出了千载难逢的优惠价;女儿的生日快到了,用廉价礼物搪塞过去,似乎又不太合适。超支的方面太多了。最后,肖恩再一次掉进了债务深渊。
显而易见,塞德希尔和肖恩的行为存在着相似之处:截止日期之前未完成的工作,就像逾期没还的账单一样;约了又约的会议(草率地答应下来,又没时间履行约定),就像被退回来的支票一样(草率地花了钱,又没钱还账)。你越是忙碌,就越需要拒绝他人的请求;你的债务越多,就越需要不出去购物。用逃避的方式解决问题,看似合理,但实践起来却颇有难度。一旦你放松了警惕,稍微一点有关时间或金钱的诱惑就会让你陷得更深。后来,肖恩的债务越欠越多,而塞德希尔应承下来的工作也越积越多。
上述两种看似无关的情况竟会如此相似,倒是令人多少有些意外。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时间管理与金钱管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问题。而且,时间管理上的失败,与金钱管理上的失败,两者所造成的后果也各不相同:拙劣的时间管理会令人陷入难堪的境地,以致很难取得理想的工作成效;而拙劣的金钱管理则会导致更多的债务,甚至遭遇物品被没收或人被赶出出租屋的厄运。另外,两者所处的文化环境也不同:对于日理万机的专业人士来说,错过工作上的截止日期是一回事;而对于低收入人群来说,没钱还债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这两种情况的周遭环境不同,主人公的受教育程度不同,就连他们心中的愿望也各不相同。但尽管有诸多不同之处,两类人最终的行事方式却非常相似。
塞德希尔和肖恩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感受到了稀缺所造成的影响。 稀缺,是“拥有”少于“需要”的感觉 :塞德希尔感觉心烦意乱,觉得自己的时间太少,而要去做的事情又太多;肖恩感觉手头拮据,有永远都还不完的账单。这一点相似之处,是否可以用来解释他们的行为?我们是否可以认为,“稀缺”就是导致塞德希尔和肖恩有如此相似行事方式的根源?
找出稀缺的内在通用逻辑,有着很大的意义。稀缺是一个宏大的概念,远远超越了上面事例中的个人范畴。
举例来说,失业问题同时也是资金稀缺的问题——如果你丢了工作,那么你手头就会一下子变得拮据起来,因为收入太少,你也就没办法支付住房的按揭贷款、车子的分期付款和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开销;日渐增多的社交孤立问题——“独自打保龄球”,也是社交稀缺、人际交往纽带缺乏的一种表现形式 [1] ;坚持节食的人就需要面对饥饿的挑战,面对热量减少或稀缺的挑战;而世界贫困问题,也就是世界各地大量人口每天只能靠一两美元勉强度日的问题,则是另一种资金稀缺的表现形式。不过,贫困与失业不同,后者导致的囊中羞涩事发突然,可以通过寻找新工作来解决,而前者则意味着持久的拮据与艰难。
稀缺,不仅仅是塞德希尔和肖恩所面临问题的共同点。在现今诸多的社会问题中,我们都能看到稀缺的存在。这些社会问题发生在不同的文化背景、经济环境和政治体制中,但都逃不开稀缺的范畴。那么,是否存在一个关于稀缺的通用逻辑,在各种背景与环境下都适用呢?
我们必须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们已经忙碌到了不得不这样做的地步。
对稀缺的兴趣,让我们了解到了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一个研究项目。当时的研究者并不认为他们是在研究稀缺问题,但在我们看来,他们研究的问题正是稀缺的一种极端表现形式——饥饿。当时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尾声,盟军遇到了一个麻烦。在进入德军占领区后,盟军发现生活在那里的大多数人都处于饥饿的边缘。不过,真正的麻烦不在于食物的短缺,因为美军和英军拥有充足的食物供给,完全可以养活那里的战犯和平民,而是在于要为他们提供食物颇具技术含量:面对这些长期处在饥饿边缘的人们,应该怎样开始为他们提供食物?应不应该每次都给他们一顿饱饭?是让他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还是应该开始时少给一点,然后慢慢地增加分量?若想挽救他们,什么做法才是最安全的? [2]
面对这些问题,专家们当时并没有给出妥善的解决办法。为了找到答案,明尼苏达大学的一支研究团队做了一项实验。为了搞清楚应该如何为人们提供食物,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感到饥饿。 [3]
稀缺实验室
SCARCITY
实验招募了一批身体健康的男性志愿者。在受控环境下,研究人员们为志愿者们提供的食物一直在减量。这些食物的热量仅够维持生命,不过还不至于对志愿者们的身体造成永久性伤害。这一阶段持续了几个月时间。随后,真正的实验开始了:研究人员开始观察志愿者们的身体会对不同的食物供给量产生怎样的反应。作为这一实验的研究对象,他们实在不轻松,但时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没有去前线奋勇杀敌的人们,即使对这样的实验颇有微词,也只能安守本分,敢怒而不敢言。
参与研究的36位志愿者生活在集体宿舍中,接受严格的监控,每个行为都会被研究人员观察和记录下来。虽然研究人员最关心的是食物供给量的问题,但他们也对饥饿造成的影响进行了观测。
研究人员发现,长期挨饿的人,从体型上就能看出来:实验过程中,研究对象的臀部脂肪会大大减少,以至于坐着都会感觉到疼痛,他们不得不垫上坐垫。另外,实际的体重减轻情况,则因水肿而难以进行估算,有人还曾因为饥饿而在体内额外累积了多达6千克的液体。研究对象新陈代谢的速度也减缓了40%。他们开始感觉到有气无力,缺乏耐性。一位实验对象说:“在淋浴头下洗头时,我感觉到手臂瘫软。仅是洗头这一件事情,就令我的双臂疲劳到了极点。”
饥饿不仅让志愿者们的身体变得虚弱,而且还让他们的思想发生了变化。沙曼·萝赛(Sharman Apt Russell)在其著作《饥饿》( Hunger )一书中讲述了午餐时的一个场景: [4]
如果服务速度很慢,排队等候取餐的人就会急不可耐。他们对食物的占有欲很强。有些人甚至会用胳膊环住餐盘,以保护盘中的食物。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十分安静,专心致志地进餐……本来不爱吃某些食物的人,现在也不挑剔了。他们会将所有食物都吃个精光,之后还会将盘子舔一遍。
挨饿的人,想必会有上述表现。而与此同时,这些人也出现了一些预料之外的精神变化:
人们开始迷上菜谱和当地餐厅的菜单。有些人甚至会用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对两份报纸上水果蔬菜的价格进行对比。有些人开始产生进入饮食行业的打算:他们梦想着去开餐厅,从此开启一番新事业……他们丧失了攻克学术挑战的斗志,而对菜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在看电影时,只有与食物有关的情节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人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食物上。当然,如果你也整天忍饥挨饿的话,那么找食物必然会是第一要务。但这些人关注的方面却远远超越了自身的实际利益——开餐厅、对比食物的价格、研究菜谱,这些想法都不能缓解饥饿。而所有这些关于食物的执着,只能进一步加剧饥饿带来的痛苦。他们对此毫无招架之力,但又别无选择。参与了明尼苏达大学研究的一位志愿者在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时,对因大脑中一直充斥着有关食物的想法而给自己带来的苦恼记忆犹新:
这辈子没有几件事情像这次实验那样,让我恨不得赶快结束。其实身体上的不适并没有多么严重,真正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在实验过程中,食物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成了人生的中心和唯一。而如果食物成了唯一,那么生活就会变得十分无趣。看电影时,男欢女爱的场面不会令你产生多大兴趣,而一旦那些男男女女开始吃东西,你就会眼前一亮。
饥饿的实验对象并不是有意选择忽略浪漫情节而关注进餐场景的,也不是有意选择将食物置于大脑中最重要的位置的,出现这一问题的原因是,饥饿俘获了他们的思想和注意力。在明尼苏达大学进行的研究中,这些行为只是研究记录中的一段脚注,并不是研究人员的关注点。而对于我们来说,这些行为恰恰反映了稀缺是如何改变我们的。
稀缺会俘获大脑。就像饥饿的研究对象日思夜想着食物一样,当我们经历任何一种形式的稀缺时,都会对稀缺的事物全神贯注。 我们的思想会自动而强有力地转向未得到满足的需要: 对于饥饿的人来说,他们需要食物;对于忙碌的人来说,他们需要完成某项工作的时间;对于缺钱的人来说,他们需要想办法支付每个月的房租;而对于孤独的人来说,他们需要他人的陪伴。稀缺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会因拥有的太少而感到不悦,而是因为它会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强行侵入我们的思想之中。
稀缺俘获大脑
(Scarcity Captures the Mind)
稀缺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会因拥有的太少而感到不悦,而是因为它会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强行侵入我们的思想之中。
仅从一项研究中就得出这么多结论,未免武断。饥饿是稀缺的极端形式,它既包括稀缺,但也包括其他一些生理变化。看上去,该项研究仅有36位实验对象;而我们引用的证据,大部分又都是饿着肚子的人所发的牢骚,而非科学的数据。但是,其他许多更为严格的研究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不仅如此,这些研究还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让我们看到了稀缺究竟是如何俘获大脑的。
稀缺实验室
SCARCITY
在一项研究中,实验人员请研究对象在午餐时分(之前禁食了3~4个小时)赶到实验室。其中一半研究对象被允许去吃午餐,而另一半不能去。这样,一半人大快朵颐,另一半人则继续忍饥挨饿。实验对象在研究中所要执行的任务非常简单,就是盯着屏幕看——屏幕上会有一两个字一闪而过,实验对象的任务就是认出这些字。比如,当屏幕上闪过“住”这个字时,实验对象就要指出刚刚闪过的字是“住”还是“往”。这看似轻而易举的任务,如果不是因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字消失得太快,就真的是小菜一碟了。一闪而过的速度真的很快:字体在屏幕上停留的时间仅有33毫秒,也就是一秒钟的1/30。 [5]
你也许会认为,那些饿肚子的实验对象的成绩会比较差,因为他们已经精疲力竭了,而饥饿感会令他们无法集中注意力。但实验结果却让人大吃一惊:他们的成绩与那些吃饱喝足的实验对象一样优秀。有趣的是,一个特例除外。当与食物有关的词汇闪现出来时,饿肚子的实验对象会比饱餐后的实验对象认得更快、更好——他们能更加准确地认出“蛋糕”这个词。这类实验旨在帮助我们了解一个人大脑中的关注点——当某个想法整天在我们的大脑中盘旋时,我们就能更加迅速地看到与此相关的词汇。因此,当饿肚子的人能更快地认出“蛋糕”时,我们便能一眼看出他们此刻心中所想的就是食物。在此,我们并不是依赖于翻阅菜谱或打算开餐馆等奇怪举动来推断他们的执念,他们作出回应的速度和准确性就能直接告诉我们:稀缺已经俘获了这些饿汉们的大脑。
稀缺对人类大脑产生的影响,存在于潜意识之中。 之所以将词语的闪现时间定在以毫秒计的一瞬,是为了观察人们的快速反应能力,而这个速度需要快到可以超越人类意识的控制范畴。 [6] 如今,我们对人类大脑已经有了足够多的了解,知道了时间长度的意义:复杂的高阶运算,需要300毫秒以上的时间;更为快速的回应,则依赖于更为自动自发的潜意识处理过程。因此,当饿肚子的人能以更快的速度识别出“蛋糕”这个词语时,并不是因为他们“选择”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词语上——识别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进行选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用“俘获”这个词来描述稀缺会令大脑产生专注现象的原因。
这一现象并不局限于饥饿。一项研究发现,当实验对象口渴时,他们会更加快速地识别出“水”这个字(速度以几十毫秒计)。 [7] 在 所有这些情况中,稀缺都在潜意识的层面发挥着作用。 无论大脑的主人是否愿意,稀缺都会牢牢地俘获他的注意力。
口渴与饥饿都是生理需求。而其他与人类本能关系不大的稀缺形式,同样也会俘获我们的大脑。
稀缺实验室
SCARCITY
一项研究要求儿童凭记忆,通过调整实物模型的方式,来估计硬币的大小,其中包括从1分到5角的各种硬币。 [8] 在穷人家孩子的眼中,硬币“看上去”很大,他们会明显高估硬币的尺寸。美元中价值最大的硬币,也就是两角五分和五角的硬币,其尺寸被扭曲得最为严重。正如食物会俘获饥饿之人的大脑一样,硬币也会俘获贫困儿童的注意力。这一强化了的注意力会使这些硬币“看上去”更大。之所以看上去更大,不乏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并不善于记住物体的大小。于是,研究人员们干脆直接让孩子们估计摆在他们眼前的硬币的大小,这样就能更加直观、更加简单地得出结论了。结果,这些贫困儿童估计出的大小数值误差比之前更大。 [9]
可见,比起记忆中的抽象硬币,真正的硬币唤起了更强的注意力。(在没有硬币的环境下,孩子们在估计相似大小硬纸片的尺寸时,准确度很高。) [10]
对注意力的俘获,会改变人的体验。在诸如车祸和抢劫等短暂而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事件中,注意力的增强会引发“主观时间延展”现象——人们会感到这类事件的持续时间更长,因为在短时间内人们需要处理更大量的信息。 [11] 同样, 稀缺对注意力的俘获,不仅会影响我们的所见和所见的速度,而且也会影响我们对周遭世界的认识。 一项针对孤独者的研究中,实验人员在实验对象面前用一秒钟展示了带有表情的人脸图片,然后要求实验对象描述出表情的含义。 [12] 这些面孔表达的是愤怒、恐惧、快乐,还是悲伤?这一简单的任务可以对一项关键的社交技能进行衡量——理解他人感受的能力。有意思的是,孤独者的成绩更好。你也许会认为,孤独者无法回答这类问题,因为他们之所以会孤独,就是由不善于社交或缺乏社交经验所导致的。但当我们将稀缺心态考虑在内时,就能理解这一现象了:因为孤独者会去关注自身的稀缺状况,关注为数不多的亲人朋友;他们会对他人表情中所流露出来的情绪非常敏感。 [13]
这也意味着,孤独者能记忆更多的社交信息。一项研究要求实验对象阅读某人的日记,并在心中形成对此人的印象;之后,再要求实验对象去回忆日记中的细节。实验结果表明,孤独者的成绩与社交达人的一样好。不过有一个特例除外: 孤独者非常善于记住与他人互动等社交内容的细节。 [14]
此项研究的设计者以一则轶事很好地诠释了孤独对人们注意力的改变:一位名叫布莱德利·史密斯(Bradley Smith)的人,不幸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婚姻,他又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离婚之后,他觉得自己对周遭世界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突然之间,布莱德利总会不由自主地去关注人们之间的关系,其中有夫妻,也有家庭,而这种关注往往是精细而又令人痛苦的。也许在人生中的某一时刻,我们也曾遭遇像布莱德利一样的困境。也许像布莱德利那样,失恋的经历会让我们去关注公园中牵手漫步的亲密情侣。或者,在进入新学校、入职新岗位的头一天,我们被陌生人包围时,每一个投向自己的微笑、蹙眉或凝望,都会让自己感觉充满了特殊意味。 [15]
当然,你也可以将布莱德利的行为视为社交饥渴。但是,他手中自有一本被翻阅了千遍的“菜谱”。
当我们向一位经济学家同事谈到我们正在研究稀缺这个问题时,他说:“有一门学科就是关于稀缺的,你可能也曾听说过,它就是经济学。”他当然没有错。经济学是一门研究如何利用有限方式去实现无限愿望的学科,一门研究人与社会应该如何对实物稀缺进行管理的学科。如果你花钱买了一件新外套,就没有那么多钱外出用餐;如果政府在前列腺癌的实验性手术研究中投入过多资金,就没有那么多资金用于公路安全领域。许多人都会忽略“权衡”的存在(我们的理论有助于对这种忽略进行解释)。还有一些经济学观点认为,价格是对实物稀缺的反映,有时这种反映会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表现出来。
19世纪时,欧洲的古生物学家就为此付出了代价——为了寻找稀有的恐龙骨骼化石,古生物学家们为可以提供化石碎片的村民发放金钱奖励。结果,化石碎片的供给量大幅上升:村民们一找到化石,就会将其敲成碎片,以增加可以销售的碎片数量。而这种结果并不是古生物学家们的初衷。 [16]
我们对稀缺的研究方法是不同的。 在经济学领域,稀缺无处不在。 我们每一个人所拥有的金钱数量都是有限的,就算是最富有的人也买不起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但我们认为,虽然稀缺是无处不在的,但对稀缺的感觉却并非如此。
稀缺实验室
SCARCITY
试想,某一天上班时,你的日程安排中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会议,需要去做的几件事情也完全在你的掌控之中。于是,你利用空闲时间慢悠悠地吃了顿午餐,从容地开了个会,还给同事打了个电话聊了聊最近的新闻。现在请再想象一下,另一天上班时,你的日程表里排满了一大堆会议,唯一一点自由时间,你还必须投入到过了截止日期还未完成的项目之中。
上述两种情形,从实质上讲,都是一种时间稀缺——用来工作的小时数不变,而在工作时间里需要去做的事情却有很多。在其中一种情况下,你会十分敏锐地觉察到时间的有限性;而在另一种情况下,时间这个概念似乎又与你无关,你根本感觉不到。可见,对稀缺的感觉,与稀缺的实质存在是不同的。
稀缺的感觉来自哪里?实质性的限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有限的存款、欠下的债务、等待我们去完成的工作等。而同时,我们对事物重要性的主观理解也发挥了作用——我们需要完成多少工作?购买某件东西的意愿究竟有多急切?诸如此类的愿望,是由我们所处的文化环境、成长环境甚至遗传基因所决定的:我们可能会非常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也许是出于生理原因,也许是因为看到了邻居的炫耀;我们对寒冷的感知,不仅取决于绝对温度,而且也与我们自身的新陈代谢有关。同样, 对稀缺的感觉,取决于可用的资源和我们自身的体验。 [17] 包括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人类学家、神经学家、精神病学家和营销专家在内的各类学者,都曾尝试对这类体验进行解析。我们避开了对这一领域的讨论,将偏好置于一旁,转而去关注稀缺的内在逻辑及其带来的后果。当我们感觉自己拥有的太少时,大脑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这种变化又会如何塑造我们的选择和行为?
粗略来看,包括经济学在内的绝大多数学科,在面对这一问题时都会给出同样的答案。 拥有的比需要的少,结果很简单:人们会变得不幸福。 [18] 我们越是贫穷,就越是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大到昂贵的学区房,小到给食物提味的盐和糖;我们越是忙碌,就越享受不到休闲时光,无论是看电视还是与家人欢聚一堂;我们的体重越是超标,就越不敢品尝美食,如此种种。拥有的比需要的少,的确会令人不快,而且会产生其他不良影响,比如我们的健康、安全和受教育水平都会受到影响。稀缺,会导致不满,甚至抗争。
面对这样的事实,我们感觉到其中缺少了一些关键因素。稀缺不仅仅是实质上的约束,也是一种心态。当稀缺俘获了我们的注意力时,就会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无论它的存在是以毫秒计,还是以小时、天或星期计。对稀缺的感觉会萦绕在我们的大脑中挥之不去,从而影响我们所关注的事物,影响我们对选择的权衡,影响我们的思维方式,并最终影响我们的决策和行为。当我们在稀缺的影响下做事情时,会以不同方式去描述、管理并处理问题。曾有学者对特定的稀缺情况所引发的心态问题进行了研究:节食会对情绪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某种文化语境会对当地贫困人群的民意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19] 而我们的立场将会更具有普遍性:稀缺,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表现出来,都会创造出类似的心态。对这种心态的理解,有助于解释许多行为和稀缺所导致的后果。
稀缺心态(Scarcity Mindset)
稀缺是一种心态。当它俘获我们的注意力时,就会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影响我们的决策和行为方式。
当稀缺俘获大脑时,我们的注意力就会变得更加集中,做事就会更有效率。在生活中的许多情况下,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都颇具挑战:工作上的拖延,是因为我们总会被杂七杂八的事情所干扰;从超市买回了标价过高的东西,是因为我们心不在焉。而当我们心神专注时,就不会那么容易犯下粗心的错误了。这一点很好理解:稀缺之所以会俘获我们,是因为稀缺很重要,值得我们投以关注。
但究竟应该何时锁定心神,我们却无法完全自主选择。手头上那件尚未完成的工作,不仅让我们在工作时间内全情投入,而且也让我们在家辅导孩子做功课的时候心不在焉。这种不由自主的俘获,虽然会使我们集中注意力,但同时也是伴随一生的负担。因为我们总是将关注点放在稀缺上,思想总是围着稀缺打转,所以就没有那么多精力投入人生中的其他事物。这不仅仅是一个比喻。关于心智的容量,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带宽”,是可以直接进行测量的。我们可以对影响自己处理信息、做出决策的“流体智力”进行测评,也可以对影响我们行为冲动与否的“执行控制力”进行测评。我们发现,稀缺会降低所有这些带宽的容量,致使我们缺乏洞察力和前瞻性,还会减弱我们的控制力。其影响力非常大。举例来说,贫穷状态会比彻夜不眠对人的认知能力产生的影响更大。产生这个问题的原因并不是穷人的带宽不及富人,而是因为贫困的经历会降低任何一个人的带宽。
带宽(Bandwidth)
即心智的容量,包括认知能力和执行控制力。稀缺会降低所有这些带宽的容量,致使人们缺乏洞察力和前瞻性,还会减弱人们的执行控制力。
每当想到“贫穷”这个词语时,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缺钱;每当想到日理万机的人或孤苦无依的人时,我们就会联想到没时间与没朋友。我们的研究结果显示,各种类型的稀缺都会导致带宽变窄。由于带宽会对各个方面的行为产生影响,因此它的变窄也会引发一系列负面的后果。在塞德希尔和肖恩的例子中,我们看到了这种影响:难以坚持按计划行事,无法抗拒新皮衣的诱惑,无法拒绝新项目的吸引,忘性大(忘记验车、打电话、还账单),脑子不好使(错误地估计了银行账户中的余额,发错了邀请函),这些都是因为带宽变窄才发生的。在稀缺所引发的后果中,有一项尤为重要: 稀缺会进一步延续并加剧稀缺。 塞德希尔和肖恩落入稀缺陷阱而无力逃脱,并非巧合。稀缺会创造出更大的陷阱。
贫穷之人会一直穷困潦倒,忙碌之人会永远日理万机,孤独之人会终日形单影只,而节食之人也总是会以失败而告终。关于这些现象的原因,我们找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解释。现有的一些理论在回应这些问题时,会从文化、个性、偏好或制度因素中寻找答案:负债之人对金钱和债务怀着什么样的态度?忙碌得不可开交的人,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工作习惯?肥胖人士的饮食选择会受到什么样的文化和偏好的影响?而我们的研究给出了更加根本的结论:许多这类问题都能从稀缺心态的角度进行解释。当然,这并不是说文化、经济影响力和个性不重要。虽然这些影响因素的确会发挥重要作用,但稀缺存在着自身的内在逻辑,而这一逻辑会先于其他影响力发挥作用。
将这些稀缺陷阱综合在一起进行分析,并不意味着所有稀缺表现形式都拥有同样的重量级。在某种情境下,稀缺心态可能会产生比在另一种情境下更大的作用。比如,我们可以利用人类的记忆结构来理解问题,小到为什么会忘记带钥匙,大到目击证人的可信度和阿尔茨海默病的发病率等。 [20] 同样,虽然稀缺在不同领域有着类似的逻辑,但其影响却大相径庭。在对贫困问题进行研究时,我们尤其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贫穷的境遇可能会非常极端,其周遭环境会极其恶劣,让人难以忍受。而带宽负担对于穷人所造成的影响,很可能会大于对工作忙碌之人或节食者所造成的影响。出于这一原因,我们随后会重点关注贫困人群。
从某种角度来看,本书所要表达的观点十分简单。 稀缺会俘获我们的注意力,并带来一点点好处:我们能够在应对迫切需求时,做得更好。但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我们的损失更大:我们会忽视其他需要关注的事项,在生活的其他方面变得不那么有成效。 这一观点不仅有助于对稀缺塑造行为的现象进行解释,同时也可以让我们从中得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结论,并对我们应如何对自身的稀缺状态进行管理这个问题提供新答案。
稀缺是一门“正在形成中的科学”。 这门科学旨在揭示稀缺的心理学基础,并利用这一知识去解释各式各样的社会现象和行为方式。 本书的绝大部分内容都以原创研究为依托。这些研究开展于各种不同的环境,有大学实验室、购物中心,还有火车站等。从新泽西州的施粥厨房到印度的甘蔗田,我们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同时,我们也从这一新型假设的角度出发,回顾了前人的一些研究成果(譬如前面讲过的饥饿研究),并以前人始料未及的方式去加以理解。我们利用这些成果,构建起了一个个案例,以作为新观点的论据支持。
在一个全新领域进行研究的优势之一就是,既可以与专家展开讨论,也可以将看法展示给非专业人士。由于我们的观点建立在一系列科学的基础之上——从认知科学到发展经济学等,因此很少有人是横贯全部这些领域的通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本书的内容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新鲜的。为了适应广大读者的需要,我们已经努力将整本著作写得深入浅出。同时,书中也包罗了大量的小故事、小段子。虽然这些故事和段子不能作为严谨事实证据的替代品,但却可以让一些概念变得更加直观,令一些思想变得更加生动。最终,我们的观点是否能站得住脚,是否有足够的说服力,还得依赖于我们所列举的那些事实论据。
本书并非一锤定音之作,而是用一种全新的观点去审视一个古老的问题——它值得我们用严肃的态度去细细品味。每当出现一种新的思维方式时,就会从中衍生出新的含义、解析出新的影响力、发展出新的成果。还有太多事情等待我们去完成,而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本书就是一份邀请,请你坐到影院的首排,来欣赏这部发现之旅的每一个精彩瞬间。
[1] 在罗伯特·普特南开创性的著作中,通过广泛的数据分析,他论证了美国人参与公共组织的趋势。可参考Robert D. Putnam, Bowling Alone: The 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2000)。此次之后,随着关于社交互动的数据大量涌现,这一领域已经蔚为大观了,可参考Jim Giles, “Computational Social Science: Making the Links,” Nature 488 (August 23, 2012): 448–50。当然,从经济发展问题到城市价值的问题,社交资本(社交稀缺的反面)的重要性已经被广泛讨论了。
[2] Todd Tucker, The Great Starvation Experiment: Ancel Keys and the Men Who Starved for Science.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8.
[3] A. Keys, J. Brožek, A. Henschel, O. Mickelson, and H. L. Taylor, The Biology of Human Starvation , 2 vols. Oxford: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1950.
[4] S. A. Russell, Hunger: An Unnatural History .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6.
[5] R. Radel and C. Clement-Guillotin,“Evidence of Motivational Influences in Early Visual Perception: Hunger Modulates Conscious Access,” Psychological Science 23, no. 3 (2012): 232–34. doi:10.1177/0956797611427920.
[6] B. Libet, C. A. Gleason, E.W.Wright, and D.K.Pearl,“Time of Conscious Intention to Act in Relation to Onset of Cerebral Activity (Readiness-Potential): The Unconscious Initiation of a Freely Voluntary Act,” Brain 106, no.3 (1983): 623–42.
[7] H. Aarts, A. Dijksterhuis, and P. de Vries,“On the Psychology of Drinking: Being Thirsty and Perceptually Ready,”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ology 92, no.4(2001): 631–42. doi:10.1348/000712601162383.
[8] P. Saugstad and P. Schioldborg,“Value Size and Perception,” Scandinavian Journal of Psychology 7, no.1 (1966): 102–14. doi:10.1111/j.1467-9450.1966.tb01344.x.
[9] 在视觉的知觉上,注意力更集中并不意味着看得更精确。某些研究表明,动机和注意力都可以渗透并指导初始的视觉处理过程。心理学的、神经心理学的和对行为的研究的证据都表明,通过增强一个刺激的显著性可以改变刺激的强度,从而强化知觉表征,改善或减弱视觉表现的各个方面。比如说,有观察表明,知觉到的事物与现实事物可以完全相反。Marisa Carrasco, Sam Ling, and Sarah Read, “Attention Alters Appearance,” Nature Neuroscience 7 (2004), 308–13; Yaffa Yeshurun and Marisa Carrasco,“Attention Improves of Impairs Visual Performance by Enhancing Spatial Resolution,” Nature 396 (Nov. 5, 1998), 72–75; Rémi Radel and Corentin Clement-Guillotin, “Evidence of Motivational Influences in Early Visual Perception Hunger Modulates Conscious Access,” Psychological Science 23, no.3 (2012), 232–34.
[10] 在这一研究中,穷人家的小孩对硬币的估值更大。当然,穷人和富人的小孩在其他很多方面有不同。还有研究实验内生价值的问题,而不仅仅只是研究价值在不同人群中的差异。可参考Brian A. Anderson, Patryk A. Laurent, and Steven Yantis, “Value-driven Attentional Capture,”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08, no.25 (2011):10367–71。
[11] P. U. Tse, J. Intriligator, J. Rivest, and P. Cavanagh, “Attention and the Subjective Expansion of Time,” Attention, Perception, and Psychophysics 66, no.7, (2004):1171–89.
[12] W. L. Gardner, Valerie Pickett, and Megan Knowles, “On the Outside Looking In: Loneliness and Social Monitoring,”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31, no.11 (2005): 1549–60. doi:10.1177/0146167205277208.
[13] 这不是说孤独者拥有更强大的社交技能。恰好相反!我们必须严格定义我们所说的“社交技能”。这一研究度量了解读社交暗示的能力。另一方面,大量研究表明,孤独者在社交环境下的行为自治能力更弱。我们将在第6章论证,在社交环境中行为自治能力的减弱,是稀缺的一个可预测的结果。更多详细解读可参考John T. Cacioppo and William Patrick, Loneliness: Human Nature and the Need for Social Connection (New York: W. W. Norton, 2008)。
[14] W. L. Gardner, C. L. Pickett, and M. B. Brewer, “Social Exclusion and Selective Memory: How the Need to Belong Influences Memory for Social Events,”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26, no.4 (2000): 486–96. doi:10.1177/0146167200266007.
[15] W. L. Gardner, Valerie Pickett, and Megan Knowles, “On the Outside Looking In: Loneliness and Social Monitoring,”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31, no. 11 (2005): 1549–60.
[16] K. Vitasek, M. Ledyard, and K. Manrodt, Vested Outsourcing: Five Rules That Will Transform Outsourcing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0).
[17] A. F. Bennett, “Structural and Functional Determinates of Metabolic Rate,” American Zoologist 28, no. 2 (1988): 699–708.
[18] “稀缺”这个词也被用来描述心理学里的另一个效应。通常所说的“稀缺原则”抓住了这样一个观念:越少越想要。市场营销人员就在广泛应用这一观念,比如“限量供应”,在线商城上显示“只剩3件”。Robert B. Cialdini, Influence: Science and Practice, vol. 4 (Boston, Mass.: Allyn and Bacon, 2001).
[19] Peter J. Rogers, “A Healthy Body, a Healthy Mind: Long-Term Impact of Diet on Mood and Cognitive Function,” Proceedings—Nutrition Society of London 60, no.1 (CABI Publishing, 1999, 2001). Doris Stangl and Sandrine Thruet,“Impact of Diet on Adult Hippocampal Neurogenesis,” Genes and Nutrition 4, no.4 (2009): 271–82. David J. Harding, Michèle Lamont, and Mario Luis Small, eds., 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629 (May 2010).
[20] E. R. Kandel, In Search of Memory: The Emergence of a New Science of Mind (New York: W. W. Norton,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