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我不是师者，只是一个你能够问路的同行者。我指向前方——你的前方，也是我的前方。

——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

在最初的几次治疗会谈之后，时间开始以周和月为单位逝去，你会发现和来访者共度的那数百个小时教会了你宝贵的经验。你从早期会谈时的毫无把握逐渐过渡至能初步体会到自信的感觉。你会因为少数来访者有了好转而受到鼓舞。希望你还没有在治疗过程中睡着过，或者叫错过来访者的名字，又或者忘记赴约过。意外状况会逐渐减少，而你能成功预测将会发生何事的次数会慢慢增加。

在从事心理治疗快满一周年的时候，你可能会注意到你每周的工作时间增加了，转介到你这里的来访者也在增多，一套既定的治疗程序也初见雏形。你会觉得自己越来越能对来访者的问题给出更好的答案，而不是即兴发挥、凭空捏造。你每个月都能找到办法偿还已经到期的学生贷款。对一些人来说，这一阶段的实践代表着教育过程的逐渐消失。他们把从学校收集到的信息融入潜意识的偏好中，并将其结果称为折中取向（eclectic orientation）。从这时开始，教育的主要形式将转变为强制性的继续教育研讨会、播客和热门心理学书籍。

另一方面，我们中的许多人会总觉得还缺点什么，觉得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我当时质疑（现在依然质疑）自己的知识基础，并怀疑心理治疗的理论和方法可能只是一种精心设计的幻觉。到我拿到了执照，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我却发现自己独自坐在那里，担心自己并不是什么都懂。当然，我其实是懂的。你也可以把这些感觉归因于不安全感或抑郁，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人类的健康状况、心理问题和精神疾病比我设想的要复杂得多。我怀疑自己是否入错了行。也许我应该开个酒吧。

我把我的困境告诉了我的治疗师，她满是关怀地看着我，让我接着讲。她是一位和蔼的年长女士，在自家的办公室接待来访者。她家的景观很漂亮，我无法想象她是靠接待来访者赚到这些的。我好奇她的钱是哪来的。她穿着当时的治疗师制服，衣服布料的层次感很强，颜色搭配得当。她还戴着超大的珠宝首饰，穿着舒适的鞋子。我告诉她，尽管我受过良好的教育和培训，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像个骗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支持荣格学派的她将此理解为所有英雄之旅中的不可避免的怀疑，当然，她是对的。我觉得我也是对的。我的无知与对不断学习和探索的需要似乎也是客观的现实，而现实确实很重要。

时间快进到大概30年以后。我正在给一群治疗师讲课，有人问道：“你认为你能治愈的来访者的比例是多少？”“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我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思考这个问题。“大概来说，”我回答，“可能是50%，我觉得自己能够让那些来访者达成他们来治疗时的目的。”这位经验丰富的治疗师毫不犹豫地说：“你一定是个很糟糕的治疗师。”“很有可能，”我回答，“但现在让我来问你个同样的问题：你认为你能治愈的来访者的比例是多少？”“100%。”她极有自信地答道，并向周围的人点头示意。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己或任何人能够拥有完美的治愈率。她的治疗真的能比青霉素更有效吗？

吸食自己的香蕉皮

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当我们谈论战争时，我们谈论的是和平。

——乔治·W.布什（George W.Bush）

当我站在讲堂前面时，许多事情掠过我的脑海。看起来此时此地不适合讨论我的治疗能力。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非常轻易地接受了自己可能是个糟糕的心理治疗师这一观点。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公开展示我的观点，因为我担心被批评、害怕被羞愧淹没。我本以为自己会变得具有防御性，而不是能够考虑到我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我是个好的治疗师，评判的标准是什么？谁来决定质量的衡量方法和标准？数十年来凭借口碑推荐的力量展开从业实践是否就意味着我心中有数，还是说有可能一直以来我都在愚弄所有人？

我怀疑，提出这一说法的人能够以某种方式将自己沉浸在一种理论取向中，并长期从特定的一套信仰中尽力汲取经验。我记得学生时期的自己幻想着能够治愈所有人，或者至少对他们的生活产生重大的积极影响。在我第一次临床实习时，没过几个星期我就发现，心理治疗和生活的其他部分一样，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也许这位看似经验丰富的治疗师还没有过这种体验。早在20世纪60年代，嬉皮士中就流传着这样的谣言：吸食晒干的香蕉皮可以获得和吸食大麻一样的快感。这当然不是真的，但有趣的是很多人尝试了。“吸食自己的香蕉皮”（smoking your own banana）这个说法后来被用来描述那些发明了错误概念并相信它的人。也许这个治疗师就是在吸食她自己的香蕉皮，也许不是。

我在我的新学生身上看到了这一点，他们对自己缺乏技能、知识和临床成功经验感到焦虑和羞愧。他们仿佛从第一天起就打算成为一位优秀的心理治疗师。这导致他们“不小心”抹去了治疗会谈记录磁带，在督导过程中也没有如实讲述治疗会谈，并将来访者的表面变化解释为重大的治疗成功。通过追求完美来逃避羞耻只会加重我们的孤立感、绝望感，让我们更加觉得自己像个骗子。我们越是假装，我们的掩饰越是被平庸或无能的督导师所接受，我们就越觉得自己像骗子。这是我从个人经验中总结得来的。

我自身的培训经验是，只有三分之一的督导师有助于我的成长。他们都是训练有素、聪明、富有同情心的治疗师，拥有几十年的经验可供借鉴。其他人要么缺乏训练，要么资质平庸，要么是因工作职责被迫进行心理督导。从我学生的讲述来看，这种情况仍然存在，而且可能愈演愈烈。现在心理健康领域被文凭工厂和营利性治疗机构主导，能在高质量督导下进行心理治疗的概率可能更低了。

很多已经拿到执照的人经常问我一个问题：“现在我该做什么？我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治疗师？”我认为第一点，是要把培训看作持续终生的过程——学无止境，提升的空间也无止境。第二点，拥有学位和执照只是进入一个领域的敲门砖，是学习过程的开始，要接受这一事实。你现在面临的挑战是找到好的治疗师和同行，让他们带着你继续学习、发展和成长。第三点，是找到最优质的研讨会，结识该领域的专家，尽可能多地阅读，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要认为自己无所不知、可以治愈所有来访者。聪明人通常都赞同确定性是一种有限的（和限制性的）意识水平。允许自己接受自己并不知道所有知识，像对待自然实验那样对待你的每一个来访者。在下结论之前，尽你最大的努力去了解他们。第四点，是尽可能找到最好的治疗师，将其视为一位能够充当你临床工作的核心模范的私人治疗师。选择正确的学习榜样是你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决定，远比你上的学校或你名字后面的头衔重要。

给新手治疗师的生存技巧：

1.把培训看作持续终生的过程。

2.寻找那些致力于拓展知识和技能的同行和督导师。

3.继续向专家学习，但不要成为一个狂热崇拜者。

4.找到最好的治疗师，和他们多相处。

5.不要吸食香蕉皮。

发展与成长

任何傻瓜都能“知道”。关键是“理解”。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

在《心理咨询师的14堂必修课》（ The Making of a Therapist ）一书中，我主要关注的是成为一名治疗师的第一步——通过最初的几次治疗会谈来了解自己和来访者。还有一个关注点是良好咨询实践的基础，比如倾听的重要性、避免做假设，以及让来访者参与到治疗过程中。在写那本书的时候，我特别留心那些别人告诉我或者我希望有人告诉我的事情，那是我在最初的治疗中发现的最有帮助的事情。我写那本书的目的是陪伴新手治疗师逐渐习惯坐在办公室里，少说、多听，并适应治疗师的位置。

我想象中的读者应该是无数年轻治疗师中的一位，他曾对我说：“现在我在这个房间里感觉更自在了，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我会问我的来访者他们这周过得怎么样、感觉如何、是否在朝着目标努力，但除了这些浅显的想法，我没有明确的方向。”而本书的目标读者正是这一群体。在早期，我们倾向于认为心理治疗是针对来访者实施的一套技术。之后我们更有可能把心理治疗看作与来访者分享的一种经历。从最高层面来讲，这意味着我们从对信息和控制的需求转到了对不确定性、探索和智慧的需求。

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将进一步专注于加深你对如何借助自己的思想、大脑和身体成为一个更有效的治疗师的理解。我也会分享一些关于来访者的思想以及治疗如何起作用的观点。在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去世前不久的一次采访中，有人问及他的写作过程。对此，他说：“在我写作的过程中，作品逐渐明朗，在我面前展露了它自己。我会在它成形的过程中慢慢发现它会变成什么样子。”心理治疗也是如此——它是一个你与来访者一步一步共同编写的故事。我相信这是心理治疗最重要的一个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