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一个新闻主持人,有幸进入国家大台,在全台几百个栏目中,所主持节目的收视率及其综合指标始终位列前十,经常位列前五,在如此岗位上服务一生不是顺理成章吗?但退休后我却总被媒体问到:“择一事,终一生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在一个岗位上坚持一生?”……事实上,我本人对此较有困惑,还特别问了我曾经的年轻同行:在你们看来,这真是个问题吗?小同事告诉我,真是个问题。因为她们也想知道,几十年里我不仅一直在岗,而且还以越来越好的职业状态告别屏幕,并收获观众的深切祝福与不舍,我是怎么做到的。
如此看来,我的所谓坚持,在今天的环境下,在很多人眼里,好像确实有点意外,有点不同寻常,好像需要特别的取舍和选择才能做到。而回顾我四十多年把一件事情一做到底的职业生涯,到底是顺其自然的必然结果,还是自由、自主的选择和坚持?
我的回答,应该是后者。《今日关注》节目制片人,也是我几十年的密切合作者战丽萍认为,这一切源于我“沉浸式热爱新闻事业,珍惜并敬畏镜头前的高光时刻”。不愧是老同事,我珍惜并看重彼此的理解。
因为热爱,所以心无旁骛。几十年来,我已经习惯以新闻播出为中心安排日常生活,任何可能影响当天播出的事情都一概回避,哪怕离播出还有大半天的饭局也都推辞,在我眼里,节目大过所有。那些曾经在播出当天邀请过我的朋友,可能至今都不理解,为什么我会把播出看得那么重要,非要那样全神贯注。因为人的精力有限,要做好一件事,只能全力以赴,何况是形神分秒不能偏移的新闻直播。我的这个习惯或者说执着,成就了我的一份纯粹,我就是一个纯粹的新闻主持人,其他,什么都不是。
我想在每个人的价值观里,都有一份默认的价值排序,孰轻孰重,坚持什么,放弃什么,都会在这份价值排序中清晰排列。而这份排序越清晰,你的选择就越坚定,你的人生就越完整。而在我默认的价值排序里,央视新闻主播的价值永远排在第一位,一切与此相冲突的事,都只能等而次之,直至放弃。
当然,热爱并不意味着能够坚持一生。有句话这样说:“尝试可能只是意气,但坚持则是勇气。”在这样的国家大台,挑战时刻存在。记得我从新闻播报节目转岗新闻访谈节目之初所做的第一期节目就是完全陌生的军事技术与军事战略话题。其后还有更多国际战略与安全话题。我那艺术家婆婆问我:“那些事儿你都懂吗?”因为她完全听不懂。我回答:“刚开始懂得不多,现在慢慢懂了。”除了书本,专家是我最好的老师,不懂就学、就问。人必须不断学习与成长,才能跟上环境的变化。后来婆婆再看我做节目说:“你现在好像很懂了。”尽管有严重的黄斑病变,看东西模糊不清,但九十岁的婆婆是我最忠实的观众,她喜欢看我很懂的样子。
择一事,不一定能终一生,如果只有坚持到底的个人意愿,而没有坚持到底的个人实力和定力,所谓坚持就成了不切实际的自我感动。
我常说,年轻的面孔当然更赏心悦目,年长者立于屏幕,就必须有老的道理,让观众欣然接受你的老。除了掌控节目的专业实力和精神定力以外,我也希望我呈现给观众的屏幕形象是我这个年龄段能呈现的最好的。五十八岁的时候,我的体重达到了史上最高,多件西服扣子完全扣不上。我当时有两个选择,一是顺其自然,接受自然规律;二是打起精神吃点苦,把体形练回去。我选择后者。为此,一周六天,每次一个半小时训练,我又恢复了轻盈的状态,最后以较好的职业形象与职业状态告别屏幕。其实,所有的坚持与付出,观众都看得到,这仿佛成了主持人与观众间的美丽约定:你珍惜屏幕上的每分每秒,观众必回报你最慷慨的肯定。
生而有幸,成为国家大台的一名新闻主持人,因为热爱而全力以赴,因为坚持而收获美好。
现在我退休了,不再是央视新闻主播,但我会有新的选择和生活。我还没有看准新的路,但似乎已经看到了远处的花。
以上是2022年春节前一天,我在湖南卫视一档年终特别节目中的演讲,阐述我为何择一事而终一生。出于节目需求,我只说了因为热爱而坚持,没有说到适合,我也因为适合而坚持。
热爱而坚持,适合而坚持,并不矛盾。
我知道人们的疑问中有另一层意思:无论怎样热爱,一个岗位究竟有怎样的魅力,才会让一个人厮守终生?言外之意是,难道从没有想过尝试别的可能吗?
在《鲁豫有约一日行》节目里,鲁豫跟我也谈到类似话题。
其实一个人能寻到适合自己的职业并不容易,有时需要格外的好运气。我的运气不错,寻到了,所以我格外珍惜。适合意味着自己擅长,是自己的专长领域,在专长领域里工作会更加得心应手,也会更加快乐。
有个说法叫走出舒适区,寻求人生更大的改变,比如我的不少同行都做出如此选择,去探寻生命的更多可能。对此我特别钦佩。
可能我是个保守的人,喜欢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工作,也许还是个懒惰的人,不愿为非擅长的东西付出格外的努力。退休后,有个听起来很有吸引力的职业邀请,但非我所长,我谢绝了。如果按照探寻生命更大可能的角度,我不妨一试,因为有退休金做保障,干好干坏,生活都不是问题。但我无法想象,在非擅长领域,不能享受工作乐趣,我是否会很快乐。我还是希望工作不仅为了生存,最好还能带来快乐。从这个角度,我几乎不需要选择,不会轻易扔掉所长而去探寻其他的可能。鲁豫对此也持有共识:舒适区其实也是专长区,扔掉专长未必是明智选择。
我特别欣赏一类人——永远对未知充满渴望,永远探寻自己能力和兴趣的边界,永远在做出改变,一人活出几倍于别人的人生,这样的人确乎令人羡慕。我知道自己不是这类人,我是个喜欢简单的人,过多地探寻和改变会让我觉得麻烦,甚至恐惧。我喜欢生活呈现简单清晰的线条,我几乎排斥复杂,这大约是我至今仍是个很简单的人的原因吧。
在简单清晰的结构里,在自己擅长并为之享受的领域里,把一件事情做好,做到能力的极致,似乎成为我必然的选择,源于自我认知接近本能的必然选择。
接下来,请跟随我,一起了解我从事的是怎样的职业,我是如何做的,职业的最大魅力是什么、挑战是什么,一起体会我从中获得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