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似乎已经成为中国很多家庭教育的共识,其实不仅大陆如此,台湾地区也一样。2002年当上海交大由三位本科生组成的meteor队(队长林晨曦,队员陆靖和周健)夺得ACM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 (简称ACM-ICPC或ACM大赛)世界冠军后,第二天一早我便接受了好几位记者的采访,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台湾某教育期刊记者,在一个多小时的采访中,无不感受到她的惊讶、好奇与羡慕(崇拜)——“为什么大陆会一下子那么厉害了,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之后就发表了一篇题为“台湾真的要输在起跑线上了吗?”
ACM-ICPC是1996年引入中国大陆的,交大花了六年夺冠了,这是亚洲首次在该项赛事中获得前三名,打破了欧美学校垄断了近三十年的领奖台,我们起点虽晚,但我们真的赢了,而且赢得那么突然,那么漂亮。当初交大的短板是个人硬实力不足(其实现在也是如此),经过多次跌落与转折,逐渐掌握了提升比赛成绩“密码”——软实力,慢慢也在队里流传了一句经典语录:“任何技术都可以用管理来弥补”,也许这句话最能体现交大ACM-ICPC的内涵与智慧。当然这不等于硬实力不重要,也是非常重要的,只是软实力容易被忽视。六年可写的故事不少,但这不是今天的主题,只是一个引言,就ACM-ICPC我们到达了最高点(终点),这不仅意味着我们成功地完成了“弯道超车”,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底气和勇气做“更大”的事——培养计算机科学家。2002年6月16日我提交了“成立上海交大ACM班 ”的申请报告,两天后得到了批复是“同意成立ACM班”。于是,同年9月有了ACM班的首届32位学员,这是中国第一个旨在培养计算机科学家的特班。这次“换道”的起点还是比国外晚了很多年,我们的终点在哪里?不得而知。还有机会“超车”吗?也不得而知。我们需要借鉴国外的成功经验,但是我们更应该探索具有中国特色的拔尖人才培养模式。没有现成的路,我们就“摸着石子过河”,一步一脚印,瞄准突破口,寻找转折点,不断向未来……
上大学前,家长内卷,总是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上了大学,孩子内卷,总是选择出路好的专业、竞争小的班级、给分高的课程。看的都是眼前的,以为这一步领先了前途一片光明,否则一切都完了。于是,孩子成了井底之蛙,看不到更大的世界;眼光短浅,只会追求眼前利益。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正是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的大学生迷茫、焦虑、困惑的原因所在。
人生很长,不要困于当下。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是为人一生的“铺路”,起点高不等于有好的终点,走得快不等于能走得远。
在数学里,有两个概念:局部最优解和全局最优解,从理论上可以严格地证明“局部最优不一定是全局最优,全局最优一定是局部最优”。在计算机中,有经典的精准求解局部最优和全局最优的算法(如贪心算法、退火算法可以求解问题的局部最优,动态规划、遗传算法可以求解问题的全局最优)。不过,人的一生未知和不确定的东西太多太多,面对人生这道难题,其复杂度极高,精确算法已无能为力、一筹莫展,只能选用近似算法求得人生“近似解”。
古人云: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就是战略思维,它能帮助我们正确地处理全局与局部、长远与眼前、正面与负面及主体与环境等四对关系。
如何培养孩子的全局意识?第一,(高度)开阔视野,拓展思维;第二,(角度)转换角色,观察周遭;第三,(深度)认识自我,持续迭代。
ACM班有一门自编自导自演的《学子讲坛》 课程,该课由老师搭舞台,学生唱主角,把课堂变成全互动和自主平台,让学生经历“构思—设计—实施—交流”全过程,包括选题、内容收集与组织、上台演讲、提问辩论、老师点评、互评成绩各个环节。在选题上,课程给予学生最大限度的自由,鼓励涉及文学、哲学、历史、艺术、科学、时政及社会热点等主题,培养多学科的思考方式。要求在演讲中,主题鲜明、深刻,观点独到,引人入胜;内容充实、新颖,富有鲜明的时代感;语言流畅,用词准确、精练,具有感染力。在提问环节,演讲与思辨相结合,在讨论中提升批判性思维与临场应变能力,同时还要学会以开放的心态对不同观点的包容与反思。在点评中,老师可以用学生的话题引导和教育学生,并从不同的角度引发学生更多更深入地思考。
《学子讲坛》课程从大一起连续开设两年共四个学期,每学期由主讲老师开讲,选择针对性主题引导学生正确理解“大学”与“未来”,并持续解惑学生的思想及学习问题。每学期每位学生都要轮讲一次,每一次的选题、演讲、提问及点评对学生来说都是一次蜕变、迭代与提升。每学期每个人虽然只有一次演讲,但是聆听其他学生的演讲都是一次思维的撞击、观点的碰撞、理性的思考。
ACM班教育理念:先做人,后做学问,在做学问中学做人。《学子讲坛》课程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改变着许多学生,不仅提高了学生的表达能力、沟通能力、思辨能力等,更重要的是赋能了学生更多的梦想与追求、责任与担当、感恩与包容,从而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记得有一次,一位学生讲完后表达对《学子讲坛》的感谢,但是他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那是他最后一次演讲,我至今印象深刻。如果说让ACM班学生投票“大学里对他们影响最大的课程”,毫无疑问一定是《学子讲坛》。
《学子讲坛》是融合“思政”“通识”与“科学·人文·艺术”教育的生动实践,它见证了学生在学习中感悟,在思考中升华,在日常生活中树立大局意识,在实践中笃定前行。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都是流传的“古训”,点明了读书的目的就是入仕的唯一途径。只要读书好都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的好孩子,这样的孩子的确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也可能求得一份好的工作。但进入社会后,他们大多不再“光鲜亮丽”,因为很多读书好的孩子缺乏创造力。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与孩子所受的教育关联度很大。
中国的教育习惯于“剧本式教学”,教的是固定脚本,学的是题海战术,考的是标准答案,学生就像流水线上的产品,千篇一律,没有个性,既缺乏跳出书本学习的意识,更难以摆脱标准答案的束缚。
《易经·系辞》里记载: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是在有形实物的基础上对其特性进行抽象概括;形而下,是只需关注有形的实物形状本身。“形而上”的英文metaphysical更直观,物理只是“器”,物理之外有一个更大的世界。
如何让孩子能领悟并驾驭书本之外更大的世界?答案只有一个:给予孩子基于书本且超出书本的延伸空间,如采用“讲一·做二·考三”,即考试范围>作业范围>授课范围,这里的“>”指的是内容的延伸与拓展。
ACM班的教学历来提倡“讲一·做二·考三”模式,强调课堂内与课堂外的思考与作为。比如,从《程序设计》到《数据结构》再到《编程综合实践》课程的学习,是一个从编程入门,到学习算法,再到探索自己兴趣的一个逐渐提升的过程。这三门课分别安排在大一的秋季、春季及小学期,每门课程除了课堂教学外,还有课外的知识拓展与实践加码,如课堂对“栈”“队列”等数据结构讲解后,习题课将对“单调栈”“单调队列”等进阶数据结构进行讨论;实践从轻量级的编程题,到具有一定应用价值且代码量要求较高的工程项目——“图书管理系统”“火车票管理系统”等,引导学生进一步理解“为什么要用这种算法”,而不仅仅停留在“怎么用这种算法”。特别是《编程综合实践》课程,除了要完成规定和自选的编程题外,还要求学生完成一些后续专业课程相关的“浅”项目,如CPU模拟器、机器学习、计算机图形学、计算机网络等比较简单且有趣的入门项目。通过完成这些简单的项目,学生们能够更早地了解到计算机学科不同领域的特色,发现自己的学术兴趣、为今后的学习和科研做准备。甚至学有余力的同学会在暑假中完成超出要求的项目。
还有一些课程,任课教师讲课的30%~50%内容不在教科书上,甚至没有教科书,这对学生要求更高,为了理解讲课的内容,他们需要搜索和阅读更多的相关教材及文献,才能理解和消化讲课内容,甚至自己梳理知识逻辑及课程体系。
在ACM班,课堂、练习、大作业、课程设计的每个教学环节都充满着挑战与不可能,然后把这些“不可能”变成一个个的“可能”,这种蜕变是从开始的极度不适应,甚至怀疑老师怎么这样教书、怀疑自己怎么不会读书了,到习惯成自然,最终享受这种“坑”式教学。对学生来说,这种学习认知是颠覆性的。
彷徨、迷茫、焦虑,是因为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得不到,害怕连以前都不如。于是,不敢尝试没有把握的事,不敢尝试曾经做过但没成的事,甚至不敢尝试曾经做成过的事,给自己设置了“天花板”,甚至以为是自己的能力“极限”。这样,时间就在患得患失中流逝,突然发现别人在进步,就连原先不如自己的同伴也开始走在自己前面了,于是焦虑加剧,恶性循环,最终一事无成,追悔莫及,或者就此“躺平”。所谓的天花板,看起来高不可攀,其实只是一张纸,捅一捅也就破了,你看到的一定是不一样的天空。就像ACM班的座右铭:每天把自己变强一点。此时,你不仅收获了进步与成长,更收获了自信与勇气,你拥有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这一代孩子大部分是独生子女,家长容易惯着、宠着、护着,生怕孩子受到委屈,只要能给的都给了,给不了的想方设法也要给。慢慢地,孩子容易形成错觉,不光是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易如反掌,而且是应该得到的。由于家里缺乏竞争,也养成了独占、独享、独乐的习惯,具有强烈的优越感。于是,在进入大学之前,仅凭孩子自己自身的努力基本上能解决学业上的问题(即使通过补课,最终还是可以自己学会),变得盲目自信,认为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独处,我行我素。在这些孩子的眼里,也许分享意味着失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做了简单的加减法。其实人生犹如加减乘除混合运算,甚至人生的跌宕起伏可以是指数级的。
从生物进化角度,最初就是从单细胞到多细胞的进化,进化环境在改变,生物在进化,生物不断地在适应环境变化,适者生存。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一个人的力量越来越有限,团队的力量却越来越凸显,也许一个人可以走得快,但是一群人一定能走得更远,一个人的努力是加法,一个团队的努力是乘法。 同时这个团队也会随之成长、发展与壮大,甚至打造一个品牌,形成一种文化。与之,也有助于团队中的每个人有更好的成长。这是一种良性循环、可持续的发展。
如何形成良循环、可持续发展的团队?让孩子学会“三共”:共处·共事·共度。第一,共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似朋友;第二,共事:互相尊重,互相成就,似战友;第三,共度:互相依赖、互相扶持,似家人。
ACM班开设一门《教学实践》课程,每个学生在本科四年里必须完成至少一次低年级的课程助教,这是一门必修课,其主要职责有:第一,指导课程学习,传授学习方法,解惑释疑;第二,拓展课堂教学内容,协助设计小作业、大作业,甚至课程设计;第三,担任学业和生涯的“教练”。这种高年级带着低年级一起“在分享中学习、在学习中分享”模式,把学习圈从班级内(横向)扩大到了年级间(纵向),不仅促进了学习能力的提升,还促进了年级间交流、沟通与友谊,而且这样的助学护航一直可以延续至毕业、毕业后的深造、实习及工作等。
俗话说“教学相长”。助教在传授中也会发现对已学过的知识理解不够全面准确,甚至是错误的,这样通过回炉学习、重新梳理,从而理解更深、更透彻。同时,助教也会给任课教师提出教学建议与方案,甚至成为改造课程设计或课程实践的主力军,对教学质量的全面而有效提升起到了重要作用。
除了助教机制,ACM班每年还有近百场的各类活动及分享,如每年举办体育节,展开为期两个月的各类体育活动,既锻炼了身体又增进了班内及年级间的交流;每年举办学术节,邀请全球学术大师、学术界新秀(校友),以及当年做出一定科研成果的博士生及本科生,拓宽本科生的学术眼界及了解科研发展趋势;每年举办“学长去哪了”讲座,介绍大四学长的去向及四年学习、科研及成长经历的分享;每年举办若干场不定期的“校友有话说”论坛,校友对在校生直接进行生涯指导,开展校友之间的交流与互动,等等。
ACM班班训是“携手·超越”。“携手”意为手拉手、肩并肩、心连心;“超越”则为突破自我、追求卓越、成就梦想。ACM班这一传承文化,保障了班级薪火接力、发扬光大,“ACM班”已成为所有ACM班校友的共同名片。
ACM班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关于这个问题,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搜到不少评论,无外乎这几种说法:要求高、压力大、节奏快、作业难、一不小心还会被淘汰等等。是的,没错,但我更喜欢用“改变,改变,再改变”这一词。人习惯做以前做过的事,也就是做有把握的事,慢慢就给自己贴上了“标签”,而不愿意做非“标签”的事,即自己不认同、自己没有兴趣、自己觉得不擅长的事。改变就是要突破所谓的“标签”,做一些之前没有做过的事,从行动开始,再影响思维,最终养成习惯,这是由外而内到由内而外的周而复始的改变。相信“Always Challenge Miracles”,这是ACM班的口号。
20年来,ACM班校友遍及全球,无论是学术界,还是工业界(包括创业),在一些前沿技术领域均取得了一批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创新成果,而且越来越多的校友在获得博士学位或已工作多年的校友选择回国参加祖国建设,甚至有的放弃美国的终身教职,卖掉大别墅,举家回国。我们深信,价值观可以引导、志向可以影响、精神可以塑造、文化可以沉淀、潜力可以挖掘、梦想可以超越。如果用20年的探索与实践来证明ACM班很成功,为时太早,也许30年,50年或更长,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那终点在哪里,不得而知。但是,不代表我们就不能做什么,至少我们开启了一个新征程,而且已经走过了20年。面对未来,我们又何为?
我们正处于世界大变局、社会大变革时期,尽管未来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不确定性,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武装自己,努力做好“三个局”:眼局要广,见识得多;布局要大,超前多想几步;行局要稳,扎扎实实走好每一步。我们依然执着,我们能够继续走下去,而且会走得越来越好……
梦想,
无关乎起点从何时开始,
也许永远到达不了终点。
实现梦想,
走的每一步都是转折点,
只是在遇见更好的自己。
孩子们,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何境,
记住自己生于斯长于斯。
愿孩子们,
一直行走在自己的路上,
一条有信仰有追求的路……
简介: 俞勇,男,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获得学士、硕士学位。现担任上海交通大学“教育部基础学科拔尖学生培养计划”计算机学科(ACM班)项目主任。